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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一位童話詩人的童話哲思與創(chuàng)作實踐
來源:文藝報 | 李紅葉  2021年04月16日08:27

陳詩哥是一位童話詩人,同時也是一位童話詩學探索者,他用童話思考生活,也用童話思考童話。童話于他是一種“入思”方式,也是一種生存方式。在陳詩哥看來,童話不僅是一個文學問題,也是一種“本源性精神”,這種“本源性精神”對現(xiàn)代人來說,是一種回歸和救贖。這種“本源性精神”的實質(zhì)即“童話精神”。在陳詩哥看來,童話精神不僅與人類童年及個體童年的精神特征及精神成長有關,更是一種“牽引我們上升”的普遍精神,這種精神是現(xiàn)代人所缺失的,所以我們應該“重新成為孩子”,重拾童話精神。

在哲學和宗教的維度上,古代哲人皆強調(diào)“孩子”作為一種精神存在狀態(tài)的象征含義,《圣經(jīng)》有言:“你們?nèi)舨换剞D(zhuǎn),變成小孩子的樣式,斷不得進天國。”《老子》亦強調(diào)“復歸于嬰兒”。陳詩哥所強調(diào)的“重新成為孩子”,與古代哲人的思路一脈相承。因此,他區(qū)分了生物學概念的“孩子”和與童話精神對接的“孩子”概念,正是在后一個層面上,“孩子”與“童話”是“二而一”的概念。

童話天然地運行詩性思維,它與詩歌和哲學為鄰,也與宗教相親,更與童年精神互為表里,因而散發(fā)著迷人的藝術光輝。在浪漫主義時代,它是詩人們的座上客,隨著現(xiàn)實主義和現(xiàn)代主義時代的到來,人們?yōu)榭茖W主義所牽制,并慣于控訴和諷刺,童話逐漸淡出了成人的視野,并把它視為不必嚴肅討論的兒童讀物。殊不知現(xiàn)代人最不能缺失的恰恰是童話精神,陳詩哥深切地感受到了這一點。他認為,這個世界已經(jīng)過于老邁,世間萬物蒙上了厚厚的隱喻的塵埃,失去了本來面目,而童話卻顯示出一種創(chuàng)世般的清新,這種清新在“0-99歲”的“孩子”中仍可覓見?!笆澜缛绾尾拍苤匦聼òl(fā)生機?當政客和哲學家無能為力的時候,我想,我們需要孩子的單純、熱情以及重新命名世間萬物的智慧和勇氣?!标愒姼绲乃伎挤浅I羁?,他將“童話”這一美學范疇上升至哲學高度,而且是一種實踐哲學,因為它完全可以也應該落實在日?,F(xiàn)實之中。

一大批一流的經(jīng)典童書開啟了陳詩哥看待世界的全新方式,喚醒了他對生活的無限熱忱,而他的創(chuàng)作也正是基于這種原初的生命沖動。陳詩哥筆下的童話獨具風格,字里行間流淌著一種奇特的活力和清新之氣,詩意和哲理完全以故事的形式交融在一起。這些故事有一個共同的指向,它們仿佛都在說,這個世界如此美好,值得我們好好活。陳詩哥創(chuàng)作童話的過程始終伴隨著他對童話這一獨特文體的自覺思考,他甚至將他對童話文體的思考發(fā)展成為一部長篇童話,這就是《童話之書》。這部關于童話的童話故事是一部奇書,它全面反映了陳詩哥對于童話詩學的“熱情而動人的沉思”,是中國童話史上不可繞過的一部書。陳詩哥的童話哲思及其創(chuàng)作實踐豐富了中國原創(chuàng)童話的美學風貌,也極大地推進了童話詩學的建構,并且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包括童話在內(nèi)的兒童文學的深厚人文內(nèi)涵。

兒童文學在當代的快速發(fā)展是諸多機緣成就的結(jié)果,然其中有一個原因較少被人關注,那就是成人讀者對兒童文學的“渴求”與“沉迷”。成人引進、創(chuàng)作、出版、閱讀、介紹兒童文學,固然出于職業(yè)的需要或出于對兒童成長的真切關懷,卻無法忽視一個事實:一大批一流的童書給成人帶來了嶄新的閱讀體驗和強烈的美學沖擊力,“兒童文學”這種獨特的文學類型散發(fā)出迷人的美學魅力,并深深震撼了那些早已告別童年的成年人。陳詩哥就是這群成人中的一個。從這個意義上說,他對童話的價值思考代表了整整一個時代的兒童文學從業(yè)者的思考,包括童話在內(nèi)的我們稱之為“兒童文學”的文學類型,其美學價值和精神內(nèi)涵比人們以為的要深廣得多。我對兒童文學有一個基本判斷,我認為兒童文學是21世紀以來最有活力、最具創(chuàng)造性也最富當代人文學內(nèi)涵的文學類型。我想,陳詩哥及其創(chuàng)作作為一個個案也正好在一定程度上回應了我的觀點。

在《一個迷路時才遇見的國家和一群清醒時做夢的夢想家》中,陳詩哥延續(xù)了他在《童話之書》中的思考。故事分為“國家篇”和“國王篇”,以“我”的精神成長為線索?!斑h行—回歸”是“我”的精神成長路徑,亦可比擬為人類精神成長的普遍路徑,同時,“我”也是陳詩哥的自況形象。

“國家篇”寫“我”的遠行?!拔摇笔且粋€被童話“啟蒙”的孩子,他單純、熱情,懷著無限的好奇之心去感知、探尋這個充滿未知、充滿想象力的世界。他學習萬物的語言,他對世界毫無偏見,全然接納,因此見過許多美妙的風景,也獲得許多神奇的故事,這些故事“猶如一面鏡子,讓我撥開迷霧,看見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童話是象征隱喻的藝術,陳詩哥的文字給讀者留下了很大的闡釋空間,故事中的“青草國”“花人國”“土豆國”“魚人國”“歡樂谷”以及“風車國”等均有超越表層故事的意旨,該篇突顯了陳詩哥向外打開的想象力。

“國王篇”則突顯了陳詩哥創(chuàng)作的內(nèi)傾性,其想象力向內(nèi)收回,以另一種方式指向精神實質(zhì)?!皣跗睂憽拔摇敝苡瘟袊蠡氐搅斯枢l(xiāng)?!拔摇睊昝摳篙叺氖`,閱遍大千世界之后,最終回到了“我爺爺”出生、長大的那個牛糞般大的小村莊,意即回到童年,回到生氣蓬勃的鄉(xiāng)土童年?!叭吮仨氝h行,才能發(fā)現(xiàn)近在咫尺的寶藏?!笨梢?,“遠行”是“回歸”的必由之路,也唯有“回歸”才賦予了成長完整的意義,《一個迷路時才遇見的國家和一群清醒時做夢的夢想家》的題旨逐漸變得清晰。成長之路曲折迷人,甚而迷路,那是與世界聯(lián)結(jié)的基本模式,人生經(jīng)驗漸豐,理性漸長,卻千萬不可忘記自己的來處,尤其不要忘記那生氣蓬勃的童年,童年即精神故鄉(xiāng)。童年正是夢想的象征,也是引導我們走向詩意棲居地的重要線索,而這正是陳詩哥何以要提出“重新成為孩子”的出發(fā)點?!拔摇敝苡瘟袊蠼K于明白要追尋的是什么,也終于發(fā)現(xiàn)在“我”去過的國家中,最神奇的還是“我爺爺”的國家!

“國王篇”是對“孩子國”的禮贊,令人想起泰戈爾的《新月集》。孩子用初始之心踏入世界,充滿了人之為人的生命自覺,他單純、熱情、光明、愉悅,他與萬物和平相處,渾身充滿了神秘力量。他在他的國土上來回逡巡,他呼嘯、奔跑,大汗淋漓;他思索、命名,發(fā)出指令;他學習創(chuàng)作詩歌,學習了解人心,學習治理“國家”。他確信“人世間沒有一件事情不包含著真理”,他贊嘆“這個世界如此美好,天空竟然是藍色的,葉子居然是綠色的,鳥兒會飛,魚兒會在水里游,人們懂得關心別人,這些難道不是世界上最神秘的真理嗎?”“我爺爺”的國家正是作家筆下的“童話國”和“理想國”,這里沒有魔法,卻有真正的奇跡,因為它能使一個日漸老態(tài)的世界重新煥發(fā)生機。安徒生的《接骨木樹媽媽》也是一個用童話思考童話的故事,借接骨木樹媽媽的話闡明了最奇異的童話是從真實的生活里產(chǎn)生出來的這個觀點。陳詩哥完全贊同這種看法,他認為,童話不是幻想,也不必借助外在的魔法,而是從真實的生活里產(chǎn)生出來的,但它需要一顆種子,那就是“重新成為孩子”。

作為一種獨立的文學體裁,童話有自己獨特的美學淵源和發(fā)展脈絡,從民間童話到后世的文學創(chuàng)作童話,其藝術形態(tài)多姿多彩。進入21世紀以來,中國兒童文學進入前所未有的觀念解放時代,外來經(jīng)典更是極大地激發(fā)了本土原創(chuàng)的創(chuàng)作激情,然而整體來看,近十多年來,中國兒童文學走得太快,作品質(zhì)量良莠不齊,尤其是童話與幻想文學類別,更顯蕪雜混亂,作家們來不及思考何謂童話,何謂童話精神。在這一背景之下來看陳詩哥的童話哲思及其創(chuàng)作實踐,更有不一樣的意義與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