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兒童文學中的女巫:另類女性地位觀察史
來源:讀小庫(微信公眾號) | 那那  2021年06月25日08:06

角野榮子《魔女宅急便》

讓我們閉上眼睛,仔細地從我們從小到大閱讀過的童話中尋找女巫們的蹤跡:能夠預言過去與未來的靈媒、住在森林深處燒著一口老舊坩堝的巫婆、與神靈并肩而行的先知、用祝福對抗詛咒的仙女教母……

不難發(fā)現,“女巫”這個文學意象,實際上是一種“亦正亦邪”的存在。隨著時代的更迭、國度的動蕩與統(tǒng)一,以及在現實世界中確實發(fā)生過的令人心痛的女巫獵殺事件,諸多擁有智慧和求知欲的女性被打上了“女巫”的標簽,這就讓女巫這個角色,同時擁有了多種身份,在童話世界中不斷改變著面貌,完善著一個又一個組成了我們的純真童年的故事。

她們時而是下咒的毒婦,時而是神秘的占卜師,時而是通天知地的大祭司,時而又是誘惑英雄、誘使災難發(fā)生的妖女。

女巫的形象成為文學作品里的經典符號,不僅僅是因為它的包容度如此之大,更是因為在不同的時期里,我們都能夠從文學作品中呈現出來的女巫角色,窺探到那個時代里大眾對女性的態(tài)度。

神話傳說中的女巫:與神同行的人類女性

在上古/遠古神話時期,現代“女巫”概念尚未成型,此時的“女巫”多指能夠與神對話的女性,包括女祭司、女先知、女性守護神等。母性氏族的力量在這個時期仍在作用著,同時男性特權也在悄然抬頭,因而在這段時期的故事里的“女巫”形象,常是在神與人類之間行溝通作用、被神庇護的普通女子或半神女子。作為臣服于擁有超凡神力的神族的人類,柔弱的女性總是以頗有悲劇色彩的弱者出現,她們或者被神選中成為產子對象,或者反抗了神族特權,成為被打成丑陋怪物的失敗者。

在《女巫族譜》中,美杜莎赫然在列。她可以說是遠古神話時期的弱勢“女巫”最典型的代表角色之一。貌美善良的美杜莎,被選中成為神的侍女,卻被同為天神的波塞冬看中。她欲逃離波塞冬,直往雅典娜的神殿而去,希望女神能夠給予她保護,卻在雅典娜的神殿中被波塞冬欺辱。而冷漠的雅典娜不僅未曾庇護她,甚至在事后以懲戒為由對美杜莎下了惡毒的詛咒,讓她變成了擁有一頭蛇發(fā)的女妖。至此,美杜莎再無絕色容顏,甚至都不再是人類;她秋水一般的美眸,只會讓直視她之人死亡。最終,她還被割下頭顱,裝點在了雅典娜的盾牌上,成為保護雅典娜的武器。

除去被神力壓制的弱者,這個時代的傳說中,也不乏敢愛敢恨的女巫形象。如希臘神話中以巫術占卜聞名的美狄亞公主,為了情人狠心殺害親弟,利用自己的能力輔助情人,卻遭情人背叛,于是大開殺戒最后駕著龍車離去。后世的戲劇改編很喜歡在這其中給美狄亞加上一大堆令人悲傷的內心戲,但事實就是這位女性自己有強大的能力,完全不懼怕身邊的人背叛,事了拂衣去,走得萬分瀟灑。

在古埃及文明被外來文化完全摧毀前,我們也能夠從當時流傳的神話中,找到一絲古埃及女性們擁有自我地位、自由權利的影子。被尊為女巫宗師的“伊西斯”,便是這個時代的“女巫”代表。她聰慧、堅強、隱忍,愛憎分明且擁有超強的行動力。

人們對伊西斯的崇拜,不僅僅是對女性所擁有的品質的推崇,更是對母親、妻子角色的期待與敬畏。人們深信她是女巫與神的綜合體,擁有女巫的法術、神的意志和決策力以及人類的感性。這其中“女巫”的角色設定,僅僅只是突出伊西斯無所不能的魔力、狡黠的智慧,與凡人做出區(qū)別。

“女巫”,尚未成為邪惡與人性黑暗面的代名詞。

從中世紀到古典童話時期的女巫:惡魔的追隨者

神話時期之后,女巫形象進入了漫長而黑暗的“刻板印象”時代。在成為童話的常駐角色前,女巫可以說是神秘學領域的頂級大咖。

之前我們提到的獵殺女巫運動,很大程度上奠定了女巫在極長一段時期內丑陋、灰暗、陰險和刻薄的刻板印象。

16世紀馬丁·勒弗朗創(chuàng)作的《婦女擁護者(長詩)》就向我們描述了當時人們印象中的“女巫”是什么樣子。

詩中提及的“女巫”都是一群上了年紀的老婦人,皮膚蒼老干癟、神志不清、瘋狂、令人避之不及。我們所熟知的“女巫騎掃帚”據考察也是在這首長詩中被首次提出。而如今我們看這首長詩的插圖,發(fā)散思維一番,這被描繪為“騎在長杖或掃帚上奔赴女巫集會”的怪異景象,究竟是為了突出女巫不同于常人的瘋癲,還是在羞辱女巫們與惡魔交好、生性放蕩呢?

如果說大量的民間故事和真實存在的巫術崇拜者們創(chuàng)造了“女巫”這個概念,那么由夏爾·貝洛編撰的《貝洛童話集》,就可以說在真正意義上將女巫拉進了童話領域。18世紀的法國,童話正如春花一樣絢爛綻放,歐洲的獵巫運動此時也終于進入到了尾聲。女性們開始在魔法世界尋求安全感和慰藉,她們的力量需要被展示,主張也需要被聽到。因而這個時期童話中的女巫們開始擁有了更加強大的、有別于現實世界的魔法能力。

大概也是為了照顧讀者們的內心世界,同時也需要正義的勢力與邪惡相抗衡,在以貝洛為代表的童話作者的世界里,會魔法的女性通常被分為兩種角色,一種是真“女巫”:惡毒、善妒、丑陋、陰險,還吃小孩;一種則是女巫的另一面,同樣也會魔法,但她們善良、慈愛、美麗,且非常樂于助人。后者被稱作“仙子”或“仙女”,只為了和“女巫”區(qū)分開來,但從揮舞著的魔杖和高高尖尖的帽子可以看出,她們的原型實際上就是女巫無疑。

此時的人們意識到了有能力的女性不該被一刀切地打成壞人,卻依然無人為女巫正名。

到了19世紀初,我們熟知的《格林童話》異軍突起,通過搜集民間故事并適當改編,格林兄弟的童話故事開始占據每一個孩童的童年時代。

作為極負盛名的格林童話插圖師,菲利普給萵苣公主的女巫后母設計了“經典造型”:鷹鉤鼻、月亮臉、毒蜘蛛和惡毒的笑容。

《格林童話》十分明顯地繼承了獵巫運動中殘留下來的女巫刻板印象,并學習了貝洛的“仙子分類法”,同時還對部分上古神話進行改編,將一個又一個生動的女巫形象帶入了故事中。女巫與尋常女性的強烈對比,往往也是格林童話中具有故事張力的矛盾點。但女巫們依然是真善美的反義詞,鮮少有正面形象出現。

到了19世紀中后期,安徒生為童話世界帶來了一股充滿理性和人性的浪漫清流。在安徒生的世界里,女巫并不是絕對的“惡”,她們只是內心里有自我的追求而已?!逗5呐畠骸分新劽澜绲拇蠓磁珊N着貌凰闾降氖侄螕Q來了小美人魚的嗓音。但她似乎十分講究“交換原則”,想要什么她都可以給,但必須交換。只不過海巫女總能先一步料到結局,就導致不論怎么看她都是占便宜的一方。

這樣遵守交換原則的女巫也出現在了《拇指姑娘》與《打火匣》中,讓我甚至一度懷疑安徒生是不是把女巫們淺顯地理解成了會魔法的吉普賽人?

不得不提的是,格林童話與安徒生童話許多女巫的下場或相關故事發(fā)展,都受到了獵巫運動的影響或啟發(fā)。如《糖果屋》中,被韓賽爾與格蕾特推入燒至最旺的面包爐中的老巫婆,以及《野天鵝》里被審判為女巫送上火堆的小公主。

現代幻想文學里的女巫:獨具個性的新時代女性

進入二十世紀,女性們終于擁有了發(fā)出自我聲音的絕對權力。她們相互支持、在各個行業(yè)里嶄露頭角,成為社會中無法再任由其他勢力隨意陷害與抹去的存在。童話里的女巫們,也正式開始了“甩脫枷鎖”運動。

《綠野仙蹤》當仁不讓地打響了第一炮。這部具有深遠影響力的文學作品,描繪了一個擁有壞女巫與善女巫的魔法世界。也是第一次將美麗、善良、仁慈的會魔法的女性,喚作“女巫”的一員。

越來越多的文學作品開始細化女巫的分類,強大、智慧、善良的女巫逐漸成為文學作品中僅次于主角的重要角色。在《納尼亞王國傳奇》里,女巫雖然依然是反派角色,但她已然不是過去惡女巫的形象,而更偏向于《愛麗絲夢游仙境》中的女王形象。她雖然是必須被推翻的敵人,卻也是擁有極強能力和智慧的獨立女性。(當然嚴格說來她是女巨人啦,這個角色更像是各種對孩子不利的魔幻角色的集合體。)

《哈利·波特》文學作品及其影視劇衍生作品的走紅,則標志著“女巫”終于不再被丑陋與罪惡等刻板印象所束縛,正式跨入“尋常人”甚至是“令人傾羨的魔法師”的行列。作品中依然擁有女巫的諸多刻板符號:巫師帽、魔法藥劑、飛天掃帚等等,但同時,他們又如普通人類社會一樣,有善惡美丑的區(qū)分,也有豐滿的求知欲和對生活的熱愛。

每一個人都能在《哈利·波特》中找到自己對應的性格,這令“巫術狂熱”前所未有地向著好方向發(fā)展著。

我對《哈利·波特》尤為喜愛的一點是,飛天掃帚這個元素更多是和運動項目捆綁在一起。這就令“騎掃帚飛行”這個帶有一定侮辱意味的說法脫離了對女性的指責,讓孩子們能夠更正面地去接受巫師騎掃帚這個說法。更多的男性巫師騎在掃帚上進行全民體育項目魁地奇,誰能說這樣的設置不是對獵巫行動的一次反擊呢?

隨后,《小女巫》《女巫溫妮》《波西·杰克遜》等等作品的誕生,讓女巫這個意象在善的分類中飽滿了起來。她們或者就算擁有魔法,卻依然要靠著自我約束和意志力戰(zhàn)勝敵人,或者像普通孩子那樣迷迷糊糊卻古靈精怪,向孩子們展示美妙無比的魔法世界。加上動畫、漫畫、游戲等多種創(chuàng)作載體對女巫角色形象的不斷擴充,可以說,到了現代,女巫形象已經沒有任何枷鎖。

創(chuàng)作者們可以根據自己對女巫的理解,創(chuàng)作出各種各樣的女巫。而現實生活中的女性們,也應當被允許遵從自己的意愿,選擇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