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軒：短篇練的是敘述和描寫這個世界的基本功
7月9日，在江蘇鹽城舉辦的“短中篇兒童小說的藝術(shù)特質(zhì)——接力杯曹文軒兒童小說獎獲獎作品新書發(fā)布暨研討會”上，兒童作家曹文軒發(fā)表了題為《關(guān)于短篇小說》的主題演講。
演講中，他介紹了“短篇意識”，短篇小說之于作家的價值，評價短篇小說的標準。下文節(jié)選自曹文軒的主題演講。
最近我一直在講一個話題：短篇意識。我之所以產(chǎn)生這個“短篇意識”，是因為看到了一些讓我憂慮的現(xiàn)象。比如，一些年輕的作家?guī)缀醪粚懸黄唐?，一出手就是長篇；再比如我們有些孩子，他們一上手讀的就是長篇——更多的還是系列長篇，幾乎不讀一篇短篇，他們似乎也很少有機會去讀短篇，各種推薦書目，幾乎是清一色的長篇。
我以為，這樣的寫作格局和閱讀格局是有問題的——一定是有問題的。平時，我沒有太在意我的短篇，年初新世紀出版社將我的短篇收攏在一起，居然有十冊之多。我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些年，我下在短篇上的工夫絲毫不比下在長篇上的少。
去年一年，我斷斷續(xù)續(xù)地閱讀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四大本《巴黎評論》。這套書是作家訪談，那些被訪談的作家都是我們耳熟能詳?shù)氖澜缰骷?。我發(fā)現(xiàn)，他們中間就沒有一個作家是與短篇無關(guān)的。
斯蒂芬·金說：“我是從短篇小說起步的，是從短篇雜志的市場里走出來的。”海明威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主要是因為《老人與?！?，而它不是長篇。他的短篇《雨中的貓》等，是他雄踞世界文學史的重要籌碼。寫《百年孤獨》的加西亞·馬爾克斯，他的許多短篇無疑都是經(jīng)典性的。
我們只知道托爾斯泰的鴻篇巨制《戰(zhàn)爭與和平》《安娜·卡列尼娜》，殊不知，他一直沒有忘記短篇寫作，為后世留下了大量短篇經(jīng)典。還有陀思妥耶夫斯基，正是短篇與長篇的交相輝映，才有這個響亮的名字。創(chuàng)作長篇《母親》的高爾基，其實能體現(xiàn)他文學成就的是他的大量中短篇。?？思{以《喧嘩與騷動》等長篇巨著聞名于世，殊不知他也是短篇小說大師。他一生寫了上百篇短篇。他雖然一直對自己寫的短篇不太滿意，甚至自我貶損，但短篇在他的心目中的位置，卻高于長篇，僅次于詩歌。他說長篇可以“加進去一些垃圾”，而短篇“放垃圾的地方也少一些”。
至于說到契訶夫、歐亨利、博爾赫斯等作家，他們的文學成就，就更是短篇了。契訶夫是古典短篇小說的高峰，后世無人超越。而作為現(xiàn)代短篇小說高峰的阿根廷作家博爾赫斯就從未寫過長篇。魯迅先生也未寫過長篇，還有中國當代作家、上個世紀最后一位名士汪曾祺先生也從未寫過長篇。我以他們舉例，不是說長篇不重要、短篇重要——一個國家文學史的輝煌，必須有足夠多的長篇經(jīng)典，我們舉這樣的例子，目的只是指出一個值得我們思考的事實：那些大家為什么一個個如此重視短篇的寫作？
我們注意觀察一下這個世界和我們的生活。這個世界和我們的生活，其實是由一個個板塊或者說是由一個個的點和一個個片段構(gòu)成的。短篇就是面對這些點和片段中一個點和片段，然后凝視它，仔細分析它，然后將它圓滿地敘述出來、描寫出來。仔細分析一部長篇，你就會發(fā)現(xiàn)，長篇正是由一個個的點、一個個片段所連接而成的。如果你要將長篇寫好，就得將這些點和片段寫好。這是一個簡單的道理。從這個意義上說，短篇練的就是敘述和描寫這個世界、我們的生活的基本功。這個基本功練好了，我們才能寫出好的長篇來。
我有一個非常個人化的判斷長篇質(zhì)量高下的標準：一部長篇好壞，就看它能否切割出一篇篇短篇來，如果能就是好長篇，如果不能就不是好長篇。我做過試驗。比如，從《戰(zhàn)爭與和平》中切割短篇——可以切割出許多特別精彩的短篇。我還從雨果的《九三年》中切割了一篇特別棒的短篇。我給它起了一個名字《炮獸》，后來它被放入人教社高中語文選修課教材《外國小說欣賞》。多少年來，我就是這樣來判斷長篇的好壞的。創(chuàng)作短篇十八年，時間不長，以后我還會在寫作長篇時，不時地拿出充足的時間用于短篇寫作。
（本文節(jié)選自曹文軒在“短中篇兒童小說的藝術(shù)特質(zhì)——接力杯曹文軒兒童小說獎獲獎作品新書發(fā)布暨研討會”的講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