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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刊》2021年7月號下半月刊|榆木:井下的風(組詩)
來源:《詩刊》2021年7月號下半月刊 | 榆木  2021年07月19日08:24

夜班

我喜歡上夜班,因為當我拖著六百米深的夜色

慢慢地挪出井口走進陽光里時,我喜歡那種光線

 

打在我臉上的感覺。因為那一刻,仿佛覺得自己

就是那片變成煤的葉子,重新回到了樹枝上

 

工傷

誰都不會,為一座大山想想

每一次工傷,都是大山喊出的

一聲聲,疼

 

水泵

這個重五百斤的水泵,我們四個人要從

13012巷一橫川,抬到13014巷十二橫川

 

路程大概一千五百米。因為,在那里

有一股地下水,急需回到人間

 

澡堂

說實話,我們?nèi)肟訒r的心情,確實像

帶著人世間所有的負重,在下沉

 

可是,當我們上井后,拖著百米深的黑暗

從更衣房擠進澡堂,再從澡堂擠出來的時候

 

我們仿佛是,從大地的子宮里,再次來到

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一張孩子般純凈的臉

 

雨靴

我們每天都穿著,小腿肚高的雨靴下井。有時候

雨靴里灌滿,西輔瓦斯抽放鉆孔噴出的煤水

 

有時候,雨靴里灌滿,西翼巷道注漿的水泥灰

可是,當我們坐在井上更衣房的長凳子上,用力

 

從雨靴里磕出來的,總會是沁河岸邊升起的一小片夜色

 

井下的風

在煤礦,風和我們一樣:都是從行人斜井

走入六百米深的地下。唯一不一樣的是

 

上井時,我們原路返回。它們從回風巷走

因為,風是不走回頭路的

 

礦工的比喻

如果把每一名礦工,比喻成一粒漢字

在坪上煤業(yè),這座九十萬噸的礦井

要一千二百二十一粒漢字,日夜不停地

重組二十年,才能將一座山移到遠方

 

如果把每一名礦工,比喻成一塊煤

在沁河岸邊,這座見證了朝代更迭的榼山

就是一千二百二十一塊煤。在這十年間

我目睹過一塊煤,化作白灰的全過程

 

原來陽光也會老去

玉米長到攔腰高的時候

你已經(jīng)沒有力氣,從床上坐起來

 

有時候,我會和父親

抬你到輪椅上:洗臉、梳頭、喂飯

 

有時候,我會獨自扶你起身,在后背

墊上高高的褥子。一小撮陽光剛好照過來

 

這些慢慢移動的光線:柔軟、輕盈

一直從水泥地上,走進你銀白的頭發(fā)里

 

水睡著了

請允許月光從玻璃窗戶外打進來。如果沒有明天

一半的夜色行走在魚缸里,另一半沿著巴馬線①

走下來。請還給一條河流足夠的呼吸,就像還給

一尾金魚足夠的水域。夢還是一個未經(jīng)事的孩子

當他高聲喊我:爸爸,爸爸,魚怎么不動時

我只能輕輕地告訴他:噓!小點聲,水睡著了

注:①巴馬線,山西晉城的一條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