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花》2021年第5期｜張敏華：做一棵樹（組詩）
香榧古村落
嵊州，西白山香榧古村落，
一棵棵香榧樹，
百年沒離家半步。
“種香榧樹的人去哪了？”
村道夾著墓地，我從香榧林的
兩旁，側(cè)身而過。
時間是一棵香榧樹，
我在樹上采摘香榧，有人
搬走了梯子──
“活著，像泥土一樣持續(xù)?！雹?/p>
香榧樹下，我常常忘記
自己是誰。
① 引自茨維塔耶娃詩作《約會》。
立?冬
殘留在銀杏樹上的葉子，
足夠金黃，這是我看見的佛光──
樹上，瓦棱上，地上。
這個夜晚，我想起父親──
像被饑餓抓住，無法
脫身。
做一棵樹
欲望的樹林。只有風(fēng)知道，
我越來越像一棵樹。
起風(fēng)了。我抱緊一棵樹，
在風(fēng)聲里得到片刻的安靜。
樹挨著樹。抬頭看樹上的
鳥巢，我忘了呼吸。
只有風(fēng)聲。做一棵樹，
我度過樹的一生。
滿樹的風(fēng)。陡峭的樹枝上，
有風(fēng)遺落的謙卑。
植?樹
東倒西歪的一棵樹
像梯子，被扶正──
光，往下落，
眼神，往上爬。
樹，像一個男孩的姓氏，
渴望被女孩抱著──
抱著，抱著，就抱住了
自己的暮年。
一棵樹也不例外
碗口粗的一棵樹，它那么高，
那么硬，又那么陡峭──
但它不說話。
砍下一根樹枝，
不知道它流了多少血，忍著多少疼。
風(fēng)迷了路。
所有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命運
都不是命運──
一棵樹，也不例外。
無?常
一棵拖泥帶草繩的樹
橫在路邊。
枯萎的樹枝，散了架的四肢，
像一場車禍。
冷卻的樹枝，漸漸冷卻的夜晚，
耳鳴，折磨了一個晚上。
無常，如此輕易，猝不及防的不幸──
樹，已不是樹。
唯窗外的雨，可點點
憐取，剩下的不只是慈悲。
兩棵樹
身前一棵樹，身后一棵樹，
把一棵樹涂成綠色，把另一棵涂成黃色。
與兩棵樹對坐，
禪心如水。
極度不安時，從兩棵樹之間
抽身離去。
只需要兩棵樹──
一棵種在房前，一棵植在墓后。
就像這盆海棠
海棠花，謝了──
即使它被放在妻子的窗臺上，
也會謝。
不是所有的花朵都能結(jié)果，
就像此刻，一個女人面對一盆謝了的海棠，
為一個男人抄寫心經(jīng)，
不為活著，只為生活。
塵世間，遇見和錯過，
都是偶然中的必然，必然中的
偶然。
十二月
它習(xí)慣用手指在樹林涂鴉，
風(fēng)，抓住參差的枝葉。
它想成為一只水蜘蛛，
只有雪花讓它躲藏。
減去年月日，分分秒秒，
歸宿，像飛沙──
發(fā)芽的傷口，
水仙在慵懶的午后醒來。
搬走窗臺上的月季，仙人掌，
銅錢草浮出塵世。
張敏華，1963年出生，祖籍桐鄉(xiāng)，現(xiàn)居嘉善。中國作協(xié)會員。在《人民文學(xué)》《十月》《北京文學(xué)》《上海文學(xué)》《詩刊》《星星》等刊物發(fā)表詩歌。著有詩集《最后的禪意》《反芻》《風(fēng)也會融化》《沉香蕩》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