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銳強:滿目河山空念遠
人到中年,歲月未必會靜好,也可能日漸殘忍。你得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個親朋故舊的凋零,而無能為力。久而久之,悲涼的心難免會有些麻木。其實死亡一刻都未曾停息,但此前它們的陰影還很遙遠,像是另外的世界。
我特別羨慕那些有老人可以愛的人。包括那些老人已經(jīng)辭世,而今懷念時眼淚汪汪的人。我覺得他們真是幸福。甚至他們的眼淚都是甜的,痛苦都是幸福的。這世上最大的悲傷,并非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而是老人健在,你有意愿也有能力去愛他們,但卻愛不起來。只有責任。那些美好的親密的柔軟的情感,被殘忍的歲月打磨成了銹跡斑斑的廢銅爛鐵。
我從未見過姥姥。對爺爺奶奶和姥爺?shù)挠洃浺矘O其有限。盡管有限,我還是小心翼翼地將之打撈出來,固定于小說,無論這努力是否徒勞。父母倒是健在,但一輩子形同仇敵。在我的記憶中,沒有任何一個春節(jié)安樂祥和。他們倆不動手只動口便算是我們的運氣。剛剛過去的這個春天,考慮到他們的年齡和身體狀況,我特意回去待了一個月,還借了輛車,想帶他們四處轉轉。車輪飛馳,而他們還在互相攻擊。那個瞬間,煦暖的陽光照進車窗,你不知道我和妹妹的心有多涼。
人生一世,竟然從來沒有一個老人,可以讓你撒撒嬌。哪怕只有一次。這是多么巨大的遺憾。
我只能遠遠地羨慕甚至嫉妒著別人,那些有老人可以愛或者懷念的人。十多年前,一個朋友跟我說起她的身世。她說得淚眼婆娑,我聽得驚心動魄。我格外看好她的文筆,一直鼓勵她寫出來,但等待十多年,作品到底還是未見。想來她的才氣也已被生活磨滅了吧。珍貴的素材就像珍珠,肯定不能浪費。她既不寫,我自可操刀。
這小說寫得可謂隱忍克制。感謝《長江文藝》接納了它。感謝《中篇小說選刊》抬舉了它。與我而言,就算是個變相的彌補。
也只好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