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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作家》2021年第5期|馮祉艾:故鄉(xiāng)的橋(節(jié)選)
來源:《青年作家》2021年第5期 | 馮祉艾  2021年07月27日08:28

故鄉(xiāng)上游的飛云江大橋建成第五年,我從長沙趕回老家,同行的還有與我同窗四年的女友。

車站里長途旅行和短途旅行的人一眼就可辨別,小縣城里人流小,很少有背著一個時尚小包就坐車的人,真正停留在車站門口的人,三五成群,身上無一不是背著三四個包裹,有些人甚至隨身帶著一條扁擔,好可以省力地將自己滿滿兩大箱子的行李帶走。車站門口有一處售票廳,賣的是從火車站到碼頭的大巴車票。從車站到各個村子的路只有一條,因為沒有直通的大橋,這兒的人必須要坐上大巴車去碼頭中轉。

大巴車很久才能有一趟,好不容易出了站,撲面而來的是一股股潮濕悶熱氣息。夏末的熱浪仍然勁頭十足,像一面屏障緊緊將人裸露在外的皮膚包裹,讓你一瞬間就感覺到了汗?jié)n從毛孔冒出的油膩。已經是下午三點多,唯一的售票廳的小窗口圍擠了一群人,可惜離我們最近的一班大巴已經開走了。這個消息宛如一盆冷水瞬間澆滅了圍堵人群的熱情,無奈和嘆息像水里的漣漪,一層一層漫延開來。

故鄉(xiāng)靠近飛云江,這個小村莊隱沒在飛云江延伸出來的大小水系里,分割出來支流將這片土地上農民的定居點劃分成碎片式大小,來往通行都不可避免地經過這條江流衍生出的河水,這片水域將村莊團團包圍,出行只能靠船。鎮(zhèn)上有三處碼頭,每一處都是通往不同的村子方向,車站里售賣的大巴車票基本是出車站所有人必買的轉乘車票,先坐大巴到碼頭,再從碼頭坐船,這是生活在水鄉(xiāng)的人固定的交通方式,也是我們回家的必經之路。

等到五點,陰沉的天徹底籠罩住這片土地,要下雨了。

最后一班大巴遲遲不來,周圍和我們一樣等著回家的人臉上都露出了不耐。陰暗的天籠罩下來,隨之而來的還有點點細雨,雨水的溫涼滴在皮膚表面,瞬間帶來一片清涼。夏季的雨急驟,上一秒還是溫柔的斑斑點點,還沒有等我們反應過來,灰暗的天仿佛被割開一道口子,大雨傾盆而下。

我們躲避不及,好在大巴車隨著大雨而來。

車上有人聊天,說的是這邊的水陸交通。其間人們大多是抱怨,這里的水系繁多,水泥大路通不了大江,大江上面沒有直通的大橋,來往轉乘先車后船,耗時長,而且還經常遇到這種半天等不到車的情況。水鄉(xiāng)這種水陸交雜的環(huán)境一向如此,人們生長在這片水域,自然也受到水鄉(xiāng)環(huán)境的限制。

等下了車,天已經完全黑了。碼頭兩邊亮著燈,只在周圍兩三米處透著光亮。碼頭上停著兩艘小漁船,潮水不斷地拍打著岸邊,小漁船也隨著波浪慢慢顛簸。客船很快就有一班,船夫拉著牽引繩將船靠近,因為晚上下雨,潮水漲上來了不少,他還特意從甲板上墊了兩塊寬木板,站在甲板上將我們扶穩(wěn)到船上??痛拇摯螅裣旅鎯擅骈L板凳,等我們將行李都搬到船艙里坐下后,里面仍然剩下不少空閑位置。女友是第一次坐船,我讓她靠著船艙的窗戶坐著,那面小窗可以將江面雨景完全收攬眼下??上Т藭r雨下得正大,急促的雨線成了一面天然的窗簾,將外面的世界與船內隔開,只給觀看的人透著幾分迷蒙的美。江面中的漁房還在大雨中漂浮,具體看不清楚,只能隱約看得見屋頂上的燈火在雨霧中彌漫。船行過漁房,不遠處岸上的燈火也漸漸明了,伴隨著江水的嗚咽聲,遠處的燈光在大雨中顯得更加幽深,好像一面沒有盡頭的深邃洞穴,尚不知道盡頭是什么樣子。

碼頭上與我們一同等船的有四五個人,都是鄰村出來打工的年輕人。他們幾個繼續(xù)著大巴車上的話題,說到水鄉(xiāng)的路,他們中有人提到了橋。

水鄉(xiāng)的村莊幾百米處便有一橋。飛云江的分支均勻散布在村莊,為了方便停泊船只,村子里的碼頭附近便會修建石橋。石橋不過三四米長,橋身狹窄,朝上微微拱起一道弧度,底下是半圓狀橋洞,橋洞兩邊插著木樁,經常有漁船??吭跇蚨聪?。石橋數(shù)量不多,一般只在河流較寬或者村子必經之路上才修建,石橋的橋洞下面是黃蠟石堆積的河岸,河水清澈,兩邊長著一些長葉水草,茂密的葉子順著河水的方向不停地擺動身子,宛如一條條活潑的小青魚。浸泡在河水里的長葉被鍍上一層翠綠鮮嫩的顏色,葉面上的絨毛裹挾著河水,有些在陽光的照耀下還會微微泛著銀光。黃蠟石上面經常爬著成群的小螺螄,螺螄殼上長著青黑色的石苔,從橋上往下一看,黃蠟石堆積的河岸色彩斑斕,青灰色的螺螄群爬在淺水區(qū)的石頭上,儼然成了一片螺螄河岸線。村里的小孩趴在橋上看,若是發(fā)現(xiàn)螺螄個頭足,就從家里挎著空水桶下水。褲腿卷至膝蓋上方,鞋襪全脫,赤著腳丫子踩在河水里面。夏季的河水清涼舒適,淙淙河水沒過小腿肚子,溫潤的液體慢慢浸濕腿上的皮膚,毛孔一下子全都打開,汲取著夏天最舒適的溫度。腳下鋪著圓潤的黃蠟石,腳掌踩在上面可以感受到石頭表面冰涼圓滑的觸感。螺螄喜歡成群生長,一手提著桶,一手伸到石頭底下輕輕一撥,吸附在石頭上的螺螄受到驚動,馬上就收回了觸角,三四顆粘連在一塊落在了手心里。橋洞下面陰涼,大片的螺螄喜歡鉆到石橋下的石柱上,有些漁船停靠在橋底,船肚子下面也會長著不少螺螄。孩子拎著水桶在橋下摸上半天,半腿高的水桶很快就裝了大半。

有些小河兩岸鋪著木頭,中間用鐵絲和麻繩綁著,這種簡易的木頭小橋和石橋不同,它們大多是懸在水面上方十幾厘米處。農家人做農活時挑著擔子晃晃悠悠從上面過,越走到木橋中間,木頭就越往下沉。木橋的邊緣落在河水上方,河水緊貼著木橋身子慢慢流淌,人們腳下的步子不停,身上挑著的擔子隨著木橋的晃悠慢慢往河對岸移動。木橋是村子里最簡單的連接水陸兩岸的工具,因為木頭容易被河水腐蝕,村里人每年都會在山上砍幾根新的木頭去維修木橋。木橋兩岸釘著一些粗壯的木樁,冬天河水流量小,木橋兩邊的木樁完全裸露出來,村里人有時候可以踩在木樁上面淘米洗衣。村里的漁船多,很多小船夜里沒有多余的停泊地方,村里人有時會將小船拴在木橋的木樁上面。木橋和木船拴在一處,這是村里人外出的全部交通方式。

村里的河流尚可以用簡易的木頭修建木橋,但是水莊的人來往飛云江兩岸,這片流域的人除了坐上一個多小時的客船去往對面,暫時沒有任何其他通行方式。橋是水鄉(xiāng)最重要的路,如果飛云江上也可以橫架一座橋梁,那么整個水莊村落里的路就都通了。

我記憶里最早感到“橋”對于水鄉(xiāng)人的重要意義是因為舅舅。

水鄉(xiāng)里的人十有九個都會游泳,唯獨我是例外。舅舅是村里的“游泳健將”,但凡附近有什么水上活動,都會來找舅舅幫忙。舅舅在我小的時候一直在鎮(zhèn)上附近的江面打魚,有時候也會幫來往的船只處理雜物。我玩累了準備回去的時候正好會碰到舅舅收網(wǎng)回去,于是我就坐著他的“順風船”回村子。舅舅的船是破船改新的,甲板下面偶爾會滲出一些水,如果遇到江面風大的時候,小船被江面大風吹得顛簸,我蜷著腿坐在船艙里面嚇得小臉發(fā)白,舅舅卻是撐著長桿站在船頭穩(wěn)穩(wěn)當當。他曉得我不會鳧水,還故意抖著身子晃動小甲板,破漁船的甲板隨著他的晃動發(fā)出陣陣“嘎吱”聲,我的心頓時懸在了嗓子眼。

實際上每次坐客船回村子的時候我都有這種害怕的感覺。

六歲的時候我開始學游泳,外公也曾經教過我一段時間,但是我一碰到水就擔驚受怕,哪怕別人在岸上托著我的胳肢窩,我也是閉緊雙眼、縮著兩腿,怎么都不愿意下水。家里人嘲笑我是“水里淹死的鴨子”,不過對于我學游泳這件事情也沒有強求。

之后我開始跟著舅舅“求學”。舅舅將游泳的地點選在了村里后山的山澗,那里有一處水潭,夏天的時候有山泉從頂上流下,形成一處狹長的飛瀑。夏季的樹木郁蔥茂盛,落在地上形成大片陰涼。我們穿過村子后面的小木橋,走了十來分鐘,終于看見了隱在山間的深潭。

潭水是翠綠色,潭底深淺不一,從遠處看過去,一面成橢圓形的潭水仿佛是上世紀的寶石,潭底純粹的暗綠色映照在潭水之上,潭水的色澤一下子被分成幾段。潭水周圍的老樹枝葉盤結,茂密的葉子掛在枝杈上低低地垂著,宛如一頂海賊王的帽子覆蓋潭面上方?!熬G”在這里不僅僅是一個顏色,其潭水的綠隨著深淺、水波一層層瀲滟暈開,枝葉的綠隨著陽光生長成濃郁的色澤,等到枝葉最茂盛的時候,潭面倒映著兩邊的古樹,兩者交雜融合,仿佛是盤結的樹木被包裹在翠綠的琥珀之中。山頂落下的泉水落在潭水前頭的淺灘,淺灘面積大,里面散落著大小不一的碎石,飛瀑正中間的位置已經形成一個不規(guī)則的圓坑,飛落的泉水在圓坑里“炸開”,無數(shù)顆白色的碎珠子散落在淺灘上,形成了一面細密水簾。

舅舅拉著我站在飛瀑下面,急速的水流很快打濕身上的襯衫,頭頂垂下的頭發(fā)落在眼睫毛上,我頓時感覺嘴邊鼻尖的呼吸都被攛掇,忍不住大吸一口氣,結果鼻尖的水被倒吸進鼻腔,猛地咳嗽起來。

我只能獨自上岸,坐在水潭旁邊的石頭上看著舅舅表演“水上節(jié)目”。他站在飛瀑下先沖干凈身上的黏膩,之后左右拉伸,做了個踮腳起跳的動作后猛地扎進深潭里。入水時激起的水花融入飛瀑的水簾中,一朵朵水花綻放在我的眼前。舅舅的動作攪破了潭水的幽深平靜,我看見他像一條鮫魚轉動著身子潛在水底,潭水底下五彩的石頭被他掀開,里面藏著的泉水魚還未反應過來便被他捏住腦袋抓在手心,之后“鮫魚”擺動著銀白色的鮫紗,魚尾在水底攪動層層水波,潭面的綠水暈染在他身邊,仿佛是巨大的裙擺裝飾在身體周圍。

泉水魚被他用茅草串著養(yǎng)在水溝里,我低著頭神情失落,相比較舅舅獨特的鳧水技能,我仿佛只能成為一個旱鴨子。我一直認為舅舅是生來就會水,但是有誰能說生活在水鄉(xiāng)的人一定是天生就會水的呢?

舅舅小時候也不會水,那時候外公在村里附近捕魚,他就跟在外公身邊打下手。舊時的漁船矮小破舊,木船底部的鐵皮經常會松動,村里的漁船必須每隔一個月就要拉到岸上清理船底寄生的貝殼水草,船身的木板也要用鐵皮重新箍緊。舅舅跟在外公身邊拉船,提著一個小木桶給漁船的甲板刷油晾曬。村里刷新的漁船都堆在碼頭旁邊的沙灘上,刷好油的木船要在晚上潮水漲上來之前拖回到岸上。

夏雨來得急促,中午的太陽還高高地懸在頭頂,到了下午的時候烏云就吞噬了半邊天,驟雨在村里人反應過來之前一股腦兒落了下來,雨水宛如顆顆黃豆,落在泥地里砸出一個個小坑。不過是短短幾個小時,雨水便在夜色里升起一層濃霧,就算是提著油燈也看不清腳底下的路。舅舅和外公一起跟村里人出門拉船,大雨將河道里的水漫延到岸上,狂風卷著雨水拍打在臉上,讓出行的人根本睜不開眼睛。走到地勢低洼處,河道里的水已經將路面徹底淹沒,河面上架著的木頭小橋也已經被流水沖斷,隨著水流慢慢往下游漂去。漁船晾曬在村子東側的河岸上,此時河水已經徹底將那片區(qū)域淹沒,村里人的漁船倒扣在水上,跟著木橋一起被急促的河水裹挾沖走。有些漁船被路邊的短樹攔住,村里人便猛地扎進水里,拼了命地游向漁船。倒扣的漁船吸力大,三四個人一起拉出牽引繩才將它慢慢拖向淺水區(qū)。舅舅當時不會水,河水已經淹沒到他的大腿根部,他的身子隨著河水的沖力不斷地擺動,遇到上游漂來的浮木,腳底稍有打滑便會被水沖走。外公之后只能背著他往家走,家里那條漁船就跟被水沖走的木橋一樣再也找不回來。

水鄉(xiāng)的夏天經常會出現(xiàn)這樣的暴雨天氣,那次水災不僅是淹沒了農家人的莊稼,村里人損失的更是陪伴他們多年的漁船。舅舅在那次暴雨之后就學了游泳,他親眼見到了狂風暴雨的黑夜是如何摧毀吞噬水鄉(xiāng),更加意識到了水對于生活在水鄉(xiāng)人的另一重意義。

水鄉(xiāng)的文化一代一代從這片水域里傳承下來,這片區(qū)域生活的人知道他們生存的根本在于水的灌溉,不論是洪水期的破壞還是兩地來往不方便的交通,他們從不破壞與自然的規(guī)律,水鄉(xiāng)的人渴望與之和諧共存。由于地形原因,每幾年夏天都會有一段洪水期。水鄉(xiāng)的人從老一輩開始就面對著這種突發(fā)的自然災害,對于大自然的打擊,他們能夠給予反擊的也只是重新架橋修路。

水鄉(xiāng)的生產生活依靠著橋梁。水災過后,村里人開始重新架橋。之前河段上的木橋已經被沖走了五六條,河水平靜之后,村里人在地勢稍高處釘了木樁,簡陋的木橋重新將河道兩岸連接。幸運的是,大雨對石橋的損害不大,停泊在石橋橋洞底下的漁船也只是船身磕掉了漆。村里的石橋是歷史傳承下來的財產,而河道上一次次維修改善的木橋竹橋則是水鄉(xiāng)人對生活和自然最大的期待。

那段時間飛云江江面上漲,村子周圍的水流不穩(wěn)定,村里很多人不敢輕易下水拉網(wǎng)捕魚,舅舅也停了一個星期沒去鎮(zhèn)上上學。飛云江攔在村子面前,這條水域不是村里窄短的小河,如果人們不能在上面架上“木橋”,江流兩岸的交通就永遠不能被打通。地區(qū)發(fā)展依靠著路,水鄉(xiāng)的路是一架架橋,如果橋沒了,這里就被按下了暫停鍵。

急驟的雨水停后,整個水鄉(xiāng)世界就突然安靜下來。洪水過后,路面積灌的雨水會順著河渠匯往大江,但是處于飽和期的水鄉(xiāng)往往會有兩三天時間處于被河水浸泡的情況。水鄉(xiāng)的房子大多兩層,有些人家住房臨河,或者是村落建在地勢低洼地帶的,漫灌的河水已經越上河岸,不僅是村里的石板小路被淹沒看不見,住房下面的屋子也被大水淹沒,最大的洪水期時屋里漫灌的河水可以到達成年人的膝蓋以上。但是和水鄉(xiāng)的橋被破壞相比,這對于他們來說并不是一件壞事。河里的魚蝦順著河水游進了屋子。村里人苦中尋樂,在家門口用漁網(wǎng)拉出兩道防護欄,大水沖來的魚撞到網(wǎng)上就會不自覺地往屋子里游。屋里的人拿著竹簍菜籃,有的直接拿著水盆,屋子里的大魚被四周的人驚得到處打轉,很快就頭腦昏眩得自己往竹簍里面鉆。河水里的成熟魚苗多,大魚隨著河水源源不斷漫進村里,村里人倒是省了外出打魚的工夫,直接在家里就能吃上鮮活的肥魚宴。有些孩子坐在洗澡的澡盆里,澡盆成了他們專屬“漁船”,他們拿著從廚房里掏出來的葫蘆瓢,左右手各拿一只,學著大人劃槳的模樣,順著堂屋輪廓在家里暢游。

河水退下去后,藕塘里的魚蝦都紛紛跑出來透氣。夏季的暴雨帶來的潮濕悶熱讓河里的甲魚不再顧及岸上的危險,一個個都跑到藕塘的泥灘里冒著泡泡吐氣撒歡。村里人摸準了甲魚習性,帶著自制的小魚簍摸進了泥灘里。甲魚在泥灘里打洞,村里人彎著腰弓著背勘察細致,發(fā)現(xiàn)泥灘上的洞口有氣泡冒出,隨手從腰間掏出一個橢圓形的細窄魚簍蓋在洞口上面,不一會兒甲魚就自己跑進了魚簍里。有些魚直接跑到泥灘上面,村里人叉著兩腿穩(wěn)住身子,兩手分開在水里摸尋,甲魚透氣的時候慵懶,村里人碰到魚身后基本是一抓一個準,半天的工夫就可以撈上半臉盆?;丶业臅r候從河底摸上一節(jié)藕,嫩藕洗盡后和甲魚一起燉魚湯,藕片的清甜香脆和甲魚的鮮嫩融為一體,濃郁的魚湯上面還漂著幾段青蔥,讓人光看著就覺得食欲大開。

同行人說的話勾起了女友的好奇,她探出腦袋往外看,此時雨點已經小了很多,故事里的大雨將眼前濛濛小雨渲染變形,一瞬間好似那場大雨重新回到了人們眼前,我們這群人坐在了漂泊不定的小船上,江水波動不定,從窗外看去前后看不到盡頭,仿佛瞬間迷失在深邃的大雨之中。

客船船夫披著雨蓑,細雨混成珠子順著蓑草的尖端滴落。低沉的“咸水歌”隨著他手上長桿的擺動或急促或緩慢,歌聲的尾端悠長上揚,慢慢在船艙里傳開?,F(xiàn)在會唱“咸水歌”的人不多了,水鄉(xiāng)村落的老一輩總是喜歡將生活里的酸甜苦辣融合到歌詞里唱出來,村子里傳唱的“咸水歌”其實大多是村民的日常,不論是開心的小事還是悲傷的意外,當人們將生活化為歌曲,往事的一切好像都可以成為記憶里的一抹亮色。

船夫是附近村里的老人,在飛云江上擺渡已經幾十年了。他對于水鄉(xiāng)的路有不同的認識。

起初有傳聞說飛云江下游也要建橋,村里的老一輩船夫卻犯了難。為什么要建橋,因為水莊的水流不穩(wěn)定,因為出行的方便快捷。早些年村里有幾個船夫鳧水下河,用嬰兒手臂粗的麻繩捆著百十來斤的大石頭墜在橋中心兩側的木樁上。重石用板車從山上拉來,村里的幾個船夫配合默契,一個岸上搬石,一個橋面捆石,水里還有兩三個托扶著重石下放到水底。那幾個人從大早上忙到日頭西墜,總共花了五天時間,終于把村里附近重要河段的橋都牽墜了重石。往常洪水期的水流經常會沖垮河面的木橋,可是沒想到船夫們墜下的石頭真的穩(wěn)固了木橋,記憶里那樣沖垮木橋、摧毀漁船的水災現(xiàn)象好了許多。

船夫說他打記事開始就隨著老一輩在飛云江上面擺渡,等到了自己可以獨自擺船時,飛云江上游的大橋正在準備籌建。老一輩船夫墜石的行為也只是想穩(wěn)固自己出船的生意。在沒有大橋之前,水鄉(xiāng)里的人來往都是通過客船擺渡,那時候誰也沒有想過從寬闊無際的飛云江江面橫架一座鋼筋水泥橋到對岸會對他們的生活有什么改變。

年邁的船夫在這里生活幾十年后,對于水鄉(xiāng)里“橋”和“船”的想法有了變化。他在這里生活許久,小叔經歷的水災他已經見過多次,也曾親眼看到過附近村莊因為橋面被淹后出行困難的境況。隨著時間和河水的沖刷,老船夫的“墜石”方法也無法為水莊的人帶來更多便利?,F(xiàn)在他和這群同行的人一樣,都希望飛云江上可以有一座連接水莊和鎮(zhèn)上的橋。

如果水鄉(xiāng)的橋可以從大江的一端穩(wěn)固地橫跨到對岸,那么生活在這片江域里的人是否可以真正地改善生活呢?

船夫的態(tài)度是期待的,盡管在此之前他曾經畏懼過巨大的改變會給水鄉(xiāng)平靜的生活帶來不好的變化,畢竟江面大橋不是村里的木橋石橋,江橋的籌建改變的可能是整個水鄉(xiāng)。可惜他在這里來回穿梭幾十年,水莊的江面大橋也沒有準備籌建。

到家時已經是晚上七點,舅媽早早就在家里備著熱菜等著我們回來。即使壞天氣耽擱了我們路上的行程,但是回到故鄉(xiāng)的興奮仍然讓我倍感高興。舅媽從柜子里拿出她自己縫制的滾邊繡花拼接衫和矚裙給女友,這種拼接衫是水鄉(xiāng)人最愛穿的款式,上面還繡著碎花圖案。裙裾垂在腳下,微微透出里面穿著的青布褲。水鄉(xiāng)人的穿衣打扮無一不透著質樸與淡雅。獨特的土布裁剪方式和樸素的顏色搭配,即使沒有繁復的裝飾,也可以讓來人一眼就感受到水鄉(xiāng)衣物獨特的美。

……

(未完,全文刊于《青年作家》2021年第5期)

馮祉艾,1995 年出生。湖南長沙人,畢業(yè)于湖南師范大學。作品散見于《文藝評論》《百家評論》《東吳學術》《中國文藝評論》《藝術廣角》《中國作家》《青年文學》《青年作家》等;現(xiàn)居長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