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比天大，比戲更大的是國家 ——記豫劇大師常香玉
常香玉在朝鮮戰(zhàn)場演出
在中國革命歷史博物館里，靜靜地陳列著一架米格－15戰(zhàn)斗機。飛機的機身上，寫著“香玉劇社號”五個大字。這個稱號，由中共中央命名、郭沫若先生題字。其中的“香玉”，就是著名豫劇大師常香玉。這架飛機，是常香玉通過義演為抗美援朝戰(zhàn)爭捐贈的，它記載著常香玉一生最輝煌的經(jīng)歷，也無聲地訴說著她的人生傳奇。
天生性子犟，為唱戲姓張改姓常
常香玉本名張妙玲，1923年出生在河南省鞏義縣董溝村一個貧寒家庭。9歲那年，因為家里實在太窮，親戚讓她去給別人家當童養(yǎng)媳。舊社會的童養(yǎng)媳相當于賣給婆家，在婆家地位非常低下，不但做牛做馬，還經(jīng)常挨打受罵。父親張茂堂不忍讓心愛的女兒受苦，決定讓她唱戲糊口。張茂堂自己會唱戲，就親自教張妙玲唱戲，有一次張妙玲吐字不清，張茂堂就狠狠撕她的嘴，嘴都被撕破了，還狠狠地踹了她一腳，她一下摔倒在地，磕到頭部，暈過去了。鄰居看到張妙玲被打得如此可憐，以為張茂堂是人販子，就把他扭送到當時的農(nóng)會。張妙玲醒來之后，聽說父親被抓走了，趕緊來到農(nóng)會，告訴人家這是她的親爹，張茂堂才被放了回來。經(jīng)過此事，張茂堂有些灰心，就告訴張妙玲咱不唱戲了。張妙玲哭著說，我要唱戲，我以后一定好好學(xué)。于是父女倆又開始教學(xué)。張茂堂按照舊戲班的做法，認為“戲是苦蟲，不打不成”，逼著張妙玲刻苦學(xué)戲。他專門做了一條皮鞭子，用來懲罰出錯的張妙玲。他也教導(dǎo)張妙玲“戲比天大”，臺上萬不能出錯。
然而，張氏家族的族長認為戲子是“下九流”，辱沒祖先，就不讓她唱戲，否則就要把她開除出族譜，永不許回鄉(xiāng)。熱愛唱戲又性格倔強的張妙玲，一怒之下，發(fā)下狠誓：不讓姓張就不姓張，不讓回鄉(xiāng)就不回鄉(xiāng)。張茂堂讓她拜一個姓常的人為干爹，改從常姓，取名香玉。自此，世間少了一個張妙玲，菊壇多了一個常香玉。
極強自尊心，不堪屈辱忍吞金
常香玉9歲學(xué)戲，10歲登臺。1936年，13歲的常香玉憑借一出《六部西廂》在開封一炮而紅，請她唱戲的非常多。然而，“人紅是非多”，何況是在時局混亂的戰(zhàn)爭年代，財主、官員、各路軍閥都是欺壓百姓的惡勢力，供人消遣的戲子同樣如此，甚至因為木秀于林而有過之無不及。常香玉小的時候，父親是她遮風擋雨的大樹，為她處理掉許多這樣的騷擾。1937年，尉氏縣商會王會長為母親過壽，請常香玉戲班來家唱戲三天。結(jié)果軍隊一個張參謀看中了常香玉，百般糾纏，事情鬧得很大，張茂堂看實在惹不起，帶著常香玉逃出尉氏。這樣的事情層出不窮，后來張茂堂帶著常香玉到西安，既有抗戰(zhàn)內(nèi)遷的原因，也有這方面的原因。1938年常香玉到洛陽演出，晚上戲唱完已經(jīng)深夜了，這時一個姓嚴的參議員派人請常香玉去唱堂會，張茂堂不敢得罪，只好赴約，結(jié)果嚴參議和朋友一邊打麻將，一邊讓常香玉唱一些不堪的戲碼，常香玉難以忍受，就借口上廁所偷偷溜了。這樣一來，洛陽沒法待了，就只好一路向西逃到西安。
1942年，常香玉19歲了。成人后的常香玉性格不但倔強，而且非常剛烈。這一年，他們在陜西寶雞演出。當?shù)赜幸粋€幫派頭子李樾村請常香玉去唱堂會。常香玉看著李樾村拿女人不當女人，拿藝人不當藝人，氣不打一處來，就唱了一出《鴛鴦夢》，這是取材于《孔雀東南飛》表現(xiàn)劉蘭芝與焦仲卿愛情悲劇的戲，結(jié)果被人看出來，說她是詛咒李二爺，讓她跪地道歉。常香玉本來就一肚子氣，又想起自己這些年受到的屈辱，一怒之下，擼下手指上兩只金戒指當眾吞了下去。李樾村又驚又怒，又怕大喜之日人死在家中晦氣，讓張茂堂趕緊把常香玉抬走。到醫(yī)院后，醫(yī)生說吞金沒有別的辦法，只有喝蓖麻油吃韭菜排出金子這個偏方。萬念俱灰的常香玉此時只求一死，不肯配合。直到常香玉敬慕的陳憲章前來勸解，說她怒罵李二爺罵出了寶雞人民的心聲，贏了李二爺，常香玉才吃下韭菜，排出金戒指，保住了性命。從此，常香玉不畏強權(quán)惡霸的美名傳遍寶雞。而這個陳憲章，后來成為常香玉志同道合、琴瑟和鳴的終身伴侶。
拳拳赤子意，抗日義演賑災(zāi)民
1937年2月，唱紅開封的常香玉在父親張茂堂、編劇王振南和史書明等的扶持下，成立了中州戲曲研究社。然而，7月，日本人發(fā)動了盧溝橋事變，發(fā)動了全面侵華戰(zhàn)爭。常香玉親眼看見了許多愛國青年和藝人走上街頭宣傳抗戰(zhàn)，也想為抗擊日本侵略做些事情。她首先在演出劇目上下功夫，有意識地演《大破天門陣》《破洪州》等抗擊外侮的戲。她還想演一些直接表現(xiàn)抗日的戲。曾為她改編過《六部西廂》的王鎮(zhèn)南，就專門為她寫了《打土地》這出戲。
《打土地》是一出表現(xiàn)日軍罪惡的戲，講的是一個原本平靜地過著男耕女織生活的農(nóng)民家庭，在日軍的屠刀下，家人都被殺死了，兒媳婦瘋了，婆婆帶著兒媳四處躲避日軍。有一天她們逃到土地廟，婆媳二人不由得對著泥塑的土地爺神像又哭又罵，控訴土地爺不給她們做主。正在哭罵，日軍又追了過來，婆媳二人不得不繼續(xù)逃命。這是常香玉演的第一部時裝戲，也帶著“舊瓶裝新酒”的時代特點，她身上穿的服裝是當時的衣服，但是頭部卻是傳統(tǒng)婦女的裝扮，但是這并不影響她表演的激情，也不影響觀眾的觀賞熱情，他們憤怒地往臺上扮演日本鬼子的演員身上扔鞋扔雞蛋，還拉著常香玉問婆媳倆最后命運如何，起到了很好的宣傳抗戰(zhàn)的作用。
常香玉成長的年代，是舊中國最災(zāi)難深重的年代。她從小以討飯為生，從河南到陜西，一路看到無數(shù)百姓饑寒交迫，無比同情，她就通過自己的演出掙錢施粥賑濟災(zāi)民。
常香玉在西安義演的劇目有《販馬記》《香囊記》《紫沙記》，她在自己設(shè)的粥棚前掛出標語：常香玉演出“三記”，為鄉(xiāng)親們施粥。她施粥救濟的災(zāi)民不計其數(shù)。后來，河南作家李準在創(chuàng)作長篇小說《黃河?xùn)|流去》時，專門拜訪常香玉，當面向她致謝，因為當年李準在西安就曾經(jīng)喝過常香玉施的粥。
常香玉同情逃難到西安的河南老鄉(xiāng)，尤其是那些無家可歸的孩子。因此當丈夫陳憲章提出辦豫劇學(xué)校的時候，常香玉立刻同意了，他們想通過辦豫劇學(xué)校既培養(yǎng)豫劇人才，又可以收養(yǎng)難民兒童。他們上下打點，終于辦起了香玉豫劇學(xué)校，收的學(xué)員全是河南難民的孩子，不收任何費用，請的老師是香玉劇社的演員。后來這批學(xué)員大部分都成了才，還培養(yǎng)出了高玉秋、葛圭章、朱玉霜、韓玉生等一批優(yōu)秀的豫劇演員。
濃烈愛國心，抗美援朝捐飛機
新中國成立后，人民群眾翻身做了主人，常香玉也從舊社會被欺侮的“戲子”變成了受人尊敬的藝術(shù)家。在第一屆西北文學(xué)藝術(shù)界代表大會上，常香玉當選為西北文聯(lián)執(zhí)委。她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做人的尊嚴和作為一名藝術(shù)家受到的尊重，由衷地擁護共產(chǎn)黨，熱愛新中國，因此更加賣力地為人民唱戲，為祖國唱戲。
1950年，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中共中央決定抗美援朝、保家衛(wèi)國。全國人民也掀起了捐錢捐物、抗美援朝的浪潮。志愿軍戰(zhàn)士在極其艱苦的條件下與裝備先進的美軍進行著艱苦卓絕的戰(zhàn)斗。常香玉從收音機里聽說美軍100多架飛機對志愿軍的一個陣地發(fā)動進攻，立刻動了要為志愿軍捐飛機的想法，陳憲章非常支持。然而，當時的飛機都是從蘇聯(lián)進口的，一架米格－15戰(zhàn)斗機折合現(xiàn)在的人民幣15萬元，以個人一己之力買一架飛機談何容易，但是他們還是毫不猶豫地干了起來，香玉劇社的演員們也非常支持，表示半年不行一年，一年不行兩年，一定要捐一架飛機。為了配合義演，陳憲章用四天的時間，為常香玉量身定制了一出充滿愛國激情的新劇目《花木蘭》。他們賣掉香玉劇社演出用的卡車，賣掉了自己的房子和常香玉的金銀首飾，把三個幼小的孩子送到幼兒園，帶著香玉劇社59名演員出發(fā)了。中共西北局書記習(xí)仲勛和宣傳部部長張稼夫聽說了這件事，指示西北文化部派了幾名干部協(xié)助義演工作。1951年11月，毛主席在《人民日報》上看到愛國藝人常香玉捐飛機的消息，指示要積極宣傳，大力支持。半年時間里，常香玉在開封、鄭州、新鄉(xiāng)、長沙、武漢、廣州五省六市巡回義演，他們演到哪里，就得到哪里人民的大力支持，紛紛慷慨解囊、捐錢捐物。當時的廣東省省長葉劍英為常香玉題詞“愛國藝人”。半年的時間里，義演募得的經(jīng)費不但夠買一架米格－15戰(zhàn)斗機，還有盈余，常香玉把剩下的錢全部捐給了抗美援朝總會，得到抗美援朝總會會長郭沫若的高度贊揚。在常香玉的影響下，全國人民共捐獻飛機2481架，為戰(zhàn)爭的勝利做出了巨大的貢獻。而河南豫劇也隨著常香玉的傳唱而成為全國性的大劇種，“花木蘭”成為常香玉的代名詞，“誰說女子不如男”也成為膾炙人口的知名唱段。
1953年春，文化部決定派一批優(yōu)秀的文藝工作者赴朝鮮前線慰問演出，常香玉聽說之后非常激動，也非常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到朝鮮前線為志愿軍戰(zhàn)士們唱戲，她這是受到愛國藝人相聲演員常寶堃先生的影響，常先生在朝鮮慰問演出的時候犧牲在那里。因此，當常香玉得知自己將以中國人民志愿軍赴朝鮮慰問文工團第五團副團長的身份赴朝慰問演出時，她特別激動，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在朝鮮戰(zhàn)場，上有美軍飛機轟炸，下有火力封鎖，但是在志愿軍戰(zhàn)士戰(zhàn)斗和生活的坑道里、掩體內(nèi)，常香玉一次又一次地為戰(zhàn)士們唱起了慷慨激昂、激勵斗志的《花木蘭》，在朝鮮的170多天里，常香玉演出了180多場，直到戰(zhàn)爭結(jié)束?？姑涝驹杠娍偹玖钆淼聭褜ｉT為常香玉題字：“誰說女子不如男。”
常香玉是一個愛戲如命的人，“戲比天大”是她作為一名戲曲演員的最高追求。然而，在國家和民族的利益面前，常香玉毫不猶豫地選擇國家和人民。她唱戲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人民、為了民族、為了國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