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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雷蒙德·卡佛:保持簡短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 雷蒙德·卡佛 凱·博內(nèi)蒂  2021年08月03日16:36
關鍵詞:卡佛 作家訪談

編者按:當卡佛談論自己時卡佛在談論什么?2021年7月,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了《雷蒙德·卡佛訪談錄》,這是首部譯成中文的卡佛訪談合集,精選他去世前十多年間接受的二十三篇重要采訪,清晰完整地刻畫了這位作家的創(chuàng)作理念與創(chuàng)作發(fā)展脈絡,真實地記錄了他的“兩次生命”,為深入了解與研究卡佛其人其事提供了珍貴的一手資料。經(jīng)出版方授權,中國作家網(wǎng)特遴選訪談錄中《雷蒙德?卡佛:保持簡短》一篇,以饗讀者。在1983年與凱?博內(nèi)蒂的這次對話中,卡佛說道“才華是任何作家都有的東西”,“但只有才華是不夠的”。

《雷蒙德·卡佛訪談錄》,(美)馬歇爾·布魯斯·金特、(美)威廉·L.斯塔爾編;小二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21年7月出版

雷蒙德·卡佛:保持簡短

凱·博內(nèi)蒂 1983年

雷蒙德?卡佛憑借《請你安靜些,好嗎?》(麥格勞希爾出版社,1976年;獲1977年國家圖書獎提名)和《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在談論什么》(克諾夫出版社,1981年)這兩本小說集獲得了大量的讀者和卓著的聲譽。第三本小說集《大教堂》將于今年秋天出版發(fā)行,書中包括為卡佛贏得《1983年歐?亨利獎小說集》頭等獎的小說《一件有益的小事》。他還是幾部詩集的作者。

卡佛的小說反映了他作為西北太平洋地區(qū)小鎮(zhèn)鋸木廠工人后代的成長過程。小說中充滿藍領家庭、印第安人和失業(yè)(通常酗酒)的航空工程師那樣的人物——大體上講是一個缺乏精神、情感或智力手段來表達自己困境的群體??ǚ鹪缙诘膬刹孔髌返牧Χ仍谟谒鼈兯凳镜臇|西?!洞蠼烫谩防锏男≌f則更加飽滿和深思熟慮。

以下的采訪是在紐約舉行的美國藝術文學院年會期間完成的。卡佛在那里接受了米爾德麗德和哈羅德?斯特勞斯津貼,這筆津貼給予他五年數(shù)量可觀的免稅收入。

凱?博內(nèi)蒂(以下簡稱博內(nèi)蒂):對你來說今年是重要的一年吧?

雷蒙德?卡佛(以下簡稱卡佛):確實是。發(fā)生了很多事情——有好有壞——有很多恩惠需要細數(shù),我確實在清點。如果你指的是近來我的作品受到的關注的話,那尤其是。最近這個獎的意義顯然很重大。辛西婭?奧齊克(Cynthia Ozick)和我是首屆獲獎者。和這個獎最接近的或許是麥克阿瑟獎。從五年后可以續(xù)簽這一點看,這個獎可能更好。真是個難得的機會。我最喜歡的50年代的電視節(jié)目是《百萬富翁》,節(jié)目里每周會出來一個人送上一張支票。這某種程度上像是發(fā)生在我身上的事情。獲得這個獎我特別開心,我不會忘記自己的重任。

博內(nèi)蒂:接受這個獎有什么條件嗎?

卡佛:唯一的條件是我不能有另一份工作,比如說教書。收到獲獎通知當天,我正離開雪城大學去外地休假。我給系主任打了電話,他是一個善良、正派、智慧和關心他人的人。我告訴他這個學期結束后我不回來了。他們?yōu)槲腋吲d,那當然了。他們也對我的離開感到遺憾,因為那里的寫作課程剛剛走上正軌。

博內(nèi)蒂:你提到去年發(fā)生了一些很傷心的事情。能說說嗎?

卡佛:我失去了我的朋友約翰?加德納。我還失去了另外一個朋友,迪克?雨果(Dick Hugo),他是10月去世的。我剛剛得到消息,就在我離開雪城來紐約之前,我的一個朋友和同事病得很嚴重,活不了多久了。去年秋天,我女兒和她的小寶寶出了車禍?,F(xiàn)在她和小寶寶都沒事了,我很高興,但有一段時間特別艱難。所以說過去的十二到十五個月是個不尋常的時期。

博內(nèi)蒂:你覺得和你過了四十歲有關系嗎?

卡佛:我覺得沒關系(輕笑)。三十多歲是我最艱難的時期,差點把我干掉了,能慶祝自己的四十歲生日我很高興。沒有關系。我只是覺得四十歲以后,我們將不得不準備好去埋葬一些朋友。當然,只有一種可替代的選項——讓朋友們來埋葬我們。

博內(nèi)蒂:但你終于在收獲此前努力工作的獎賞了。

卡佛:哦,好像是這樣。坦率地說,我從來沒有把寫作當成一項事業(yè)來追求。我只是開始寫小說和詩。我比過去更健康、更強壯,也更適合做自己該做的事情。所有這些當然與以下的事實有關:多年來,三十到四十歲的大部分時間里,直到三十九歲那一年,我都是一個“虔誠的”酒鬼,那么做要花費很多的時間和精力。那些年里我荒廢了很多事情。自從六年前戒了酒,情況得到了極大的改善——這毫無疑問。

博內(nèi)蒂:有些書里寫到作家與酒精這個話題。你認為你所從事的職業(yè)與你的酗酒有關系嗎?

卡佛:沒關系。我覺得作家或任何藝術家中酗酒的人并不比從事其他職業(yè)的人要多,不管他們是律師、醫(yī)生還是眼科醫(yī)生。一直流傳著作家和酒精的神話。但無須贅言,喝酒對藝術生產(chǎn)沒有幫助。恰恰相反,我覺得酗酒對寫作是個災難,妨礙極大。只不過比起其他人,作家更容易被別人看到。我們聽說過約翰?貝里曼(John Berryman),或F. 斯科特?菲茨杰拉德,或威廉???思{,或海明威,或馬爾科姆?勞瑞(Malcolm Lowry)的酗酒問題。但是你在任何行業(yè)里都能找到酒鬼。

博內(nèi)蒂:有什么特別的事情讓你做出戒酒的決定嗎?

卡佛:這個嘛,某種程度上說是水到渠成。1976年,我酗酒的最后一年,出版了兩本書:《請你安靜些,好嗎?》和詩集《鮭魚夜溯》。但生活似乎徹底地背離了我,徹底地失控了。十二個月的時間里我住了兩次醫(yī)院,某種程度上說明了問題的嚴重性。最終,在第四次住院后,我忽然想到我不能再在社交場合喝酒了。所以我停止了喝酒。一天早晨我沒有喝。第二天早晨也沒有喝,接下來又是一個早晨。很幸運,我清醒了一周,然后是第二周,接下來,你瞧,我已經(jīng)保持頭腦清醒一個月了,我還是小心行事。就像匿名戒酒者互助會里的人說的那樣:“一步一個腳印?!?/p>

博內(nèi)蒂:說說《大教堂》吧。

卡佛:這本書里有一種其他書里沒有的“開放”。有那么幾個月我什么都沒有寫。然后我寫的第一篇小說就是《大教堂》,它和我以前寫的東西都不一樣。這本書里的小說在某種程度上都更飽滿也更有意思了。它們更寬厚了,刪減得沒那么厲害了。我在另一個方向上走得夠遠了。自從我把作品交給雪城一位有文字處理機的女士后,我的生活得到了改觀。她可以把小說打出來,給我一份干凈的副本。我可以在上面做記號,盡情地修改后再交給她,幾個小時后我又能拿回一份干凈的副本。過去我從來不能像這樣工作,我肯定那對我有幫助,對我來說,就是能在相對短的時間里寫出很多小說。不過重寫和修改對我來說非常重要,對很多我熟悉的作家也一樣。閱讀那些杰出作家的初稿非常勵志和有教益,因為上面有那么多的修改。托爾斯泰在他的校樣上做了那么多的修改,出版前一刻還在修改,經(jīng)常整本書需要重新排版。約翰?加德納也是這樣。很多作家都是這樣。我的作品從來就沒有徹底完成的時候。

博內(nèi)蒂:你大多數(shù)小說都有一個清晰的萌發(fā)點嗎?

卡佛:多數(shù)情況下是一句話。我還沒為下面這句話寫出一篇小說,但我不久前聽見別人說:“他死前病得很厲害。”那句話讓我感覺被施了魔咒,因為我認識符合這句話的人。我還沒有寫這篇小說。但我會去寫。還有《嚴肅的談話》那篇小說。它起源于這句話:“這將是最后一個被你毀掉的圣誕節(jié)?!边@句話被寫進了小說。我們都有過或見到過被毀掉的節(jié)日,因為家庭爭吵或其他什么事。有一次乘飛機,飛機降落時,我看見邊上坐著的男人把婚戒從手指上退下來放進口袋里。我要做的是想象可能會發(fā)生什么,他腦子里可能在想什么,或他將要干什么,這樣就能得到一篇小說的靈感。我并沒有整天想著小說。但我坐下來工作時,腦子里會有個東西,通常我會直奔它而去,不浪費一點時間。當你在寫某個東西,并且知道能留住它時,你會感到一陣激動。你知道這是個與眾不同、有點特別的東西。這種事情在我寫《我打電話的地方》的時候發(fā)生過,這篇小說去年夏天登在了《紐約客》上。我得知它將被收入今年秋天出版的《1983年美國最佳短篇小說選》。在寫這篇小說的某個時間點,在寫第五或第六稿的時候,我感受到了這種興奮、這種激動,覺得這是一篇與眾不同的好小說,覺得這就是我們一遍又一遍地回來做這項工作的原因。

博內(nèi)蒂:形式和內(nèi)容的結合?

卡佛:我覺得是。一種所有東西都湊到一起了的感覺?,F(xiàn)在你讓我描述創(chuàng)作過程中的感覺,我不確定我能否做到。我只能告訴你這是一種在審美、智力和情感上都恰當?shù)母杏X,“所有東西都在里面了”的感覺。我肯定音樂家在創(chuàng)作或表演的時候會有這樣的感覺。當然作家必須去感受它,但并不是每次都能感覺到。我希望它永遠在那里,但它的存在足以讓我們一遍又一遍地回來。

博內(nèi)蒂:你說過一個作家只有才華是不夠的,他必須能夠根據(jù)他自己來描述世界。你提到了契弗、厄普代克、塞林格、埃爾金(Stanley Elkin)、辛格、比蒂、奧齊克和巴塞爾姆。

卡佛:是的,還需要更多的東西。他們的小說是他們自己的而不是別人的。上面有像他們的簽名一樣的東西。我可以拿來一篇約翰?契弗的小說,或者是斯坦利?埃爾金,或者是瑪麗?羅比森(Mary Robison)的小說——而且是此前從來沒有讀過的——我會知道是誰寫的。這就像看一幅塞尚或雷諾阿的風景畫。我們此前也許從未見過這幅畫,但一看就知道這是誰的作品。我喜歡這樣。

博內(nèi)蒂:什么是才華?

卡佛:這個嘛,才華是任何作家都有的東西。每一位有抱負的作家、音樂家、畫家——我要說幾乎他們中的每一位都有才華。但只有才華是不夠的。

博內(nèi)蒂:你能列舉幾位有才華卻沒能到達那一步的作家嗎?說說已經(jīng)去世的作家,這么做安全些。

卡佛:不行,我現(xiàn)在還做不到。但大多數(shù)已故的作家都具備所有的東西,不然我們就不會談論他們了。比如寫《都柏林人》的喬伊斯,比如弗蘭克?奧康納、弗蘭納里?奧康納、伊薩克?巴別爾,當然還有契訶夫。契訶夫在我這里排首位。我從來沒有見到過不喜歡契訶夫的作家。

博內(nèi)蒂:你還說過你想把杰弗里?沃爾夫(Geoffrey Wolff)的那句“別耍廉價的花招”寫在一張三乘五的卡片上,貼在你辦公桌的上方。能舉一個在寫作中耍花招的例子嗎?

卡佛:哦,我在想作者覺得不值一提或毫無興趣的那些人物——把那些人物放進荒唐的場景里。不久前我讀到一篇小說的稿件,主人公一天早晨醒來后決定改變自己的人生。于是他把他的小寶寶從搖籃里抱起來,放進樓下的火爐里,然后走到大街上,和一個鄰居調情,如此等等。這是一篇無厘頭的小說,根本沒有存在的理由。這個作者想說明什么?這是作者沒有任何投入的一篇小說。里面沒有價值系統(tǒng),沒有道德根基,如果你不介意我這么說的話。有些小說從某一點開始,它們哪兒也去不了。作者讓你愛看就看,不看拉倒。這是一種自我表現(xiàn)的泛濫。我想說的是,在我看來藝術是人與人之間的一種聯(lián)系,創(chuàng)作者與消費者之間的聯(lián)系。藝術不是自我表現(xiàn),它是一種溝通,我對溝通感興趣。不過我不是在對實驗小說發(fā)難。唐納德?巴塞爾姆的小說是實驗性的,他是一位很不錯的作家。他的寫作無人可比。

博內(nèi)蒂:但你認為有些作家開始像那樣去寫——

卡佛:他們想要像唐納德?巴塞爾姆那樣寫,但又不具備唐納德?巴塞爾姆獨特的才能。他們把唐納德?巴塞爾姆表面的東西拿過來,弄得一團糟。他們運用的不是他們自己的想象,而是唐納德?巴塞爾姆的。

博內(nèi)蒂:沒人談論你小說里的幽默。

卡佛:我很高興你提到這個,因為我覺得它們里面有很多幽默?!墩埬惆察o些,好嗎?》第一次出版時,《新聞周刊》上有一篇很好的長評。那位評論家確實說到了這些小說里的幽默??吹侥瞧u論我很高興,因為我認為這些小說里有幽默,也許是一點點黑色幽默,但是有幽默。

博內(nèi)蒂:你有什么樣的工作習慣、工作方法?

卡佛:寫小說的時候,我會不分晝夜。有時我甚至不知道今天是星期幾。不寫的時候,我則會陷入壞習慣:晚上不睡,看電視,早晨不起床。我估計我屬于那種工作一陣休息一陣的人。

博內(nèi)蒂:在你的心目中,詩歌和小說是什么樣的關系?

卡佛:這確實是個好問題。我不知道我是否有一個恰當?shù)拇鸢?。我感到和我的詩歌很親近。當有人告訴我他們讀過我的一首詩,很喜歡,我總是感到很榮幸。不過幾年前,我有意識地做了一個決定,我必須把注意力和絕大部分的精力放在小說上,我也是這么做的。

博內(nèi)蒂:我注意到你在詩歌中傾向于寫自己的經(jīng)歷和你認識的人。說話的人似乎是你自己。

卡佛:是的。我想是這樣的。從這方面講,比起小說,詩歌要私人化得多。

博內(nèi)蒂:你上學的時候就在學習怎樣成為一個作家嗎?

卡佛:哦,確實是。我剛進奇科分校就認識了約翰?加德納,那時我大約二十歲,非常敬佩他。他是愛荷華作家工作坊的畢業(yè)生。后來我離開奇科分校,去北加州的洪堡州立大學上學,在那里認識了迪克?戴,他也是愛荷華作家工作坊的畢業(yè)生。他說:“如果你想成為作家,跟其他作家一起混、學習寫作,就去愛荷華?!彼趲椭胰酆扇A這件事上起了重要作用。

博內(nèi)蒂:你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破繭”是什么?

卡佛:我想我人生真正的轉折點是1967年。我在一家沒名氣的文學雜志上發(fā)表的小說被選入瑪莎?弗雷編輯的《美國最佳短篇小說選》。

博內(nèi)蒂:那是?

卡佛:《請你安靜些,好嗎?》——和小說集同名的那篇小說。這是我寫作生涯中最重要的事件。

博內(nèi)蒂:你在一個簡短形式很難生存的行業(yè)取得了成功。你以兩本短篇小說集獲得了巨大的聲譽。人們說起雷蒙德?卡佛,總會說到《請你安靜些,好嗎?》和《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在談論什么》這兩本書。你意識到你有多幸運嗎?

卡佛:那樣的事情在寫了兩部長篇的作家身上也不多見,更不用說是兩本短篇集了。我意識到了這一點。我很高興這件事發(fā)生在我身上,那是肯定的。

博內(nèi)蒂:是不是有某個出版商或代理人使得這一切成為可能?

卡佛:盡管我說1967年是我的一個轉折點,但70年代初期還有另一個轉折點,當時《時尚先生》的一位編輯在雜志上發(fā)表了我的小說。從那時起我的小說受到關注。

博內(nèi)蒂:戈登?利什?

卡佛:是的。毫無疑問,他在我的人生中起過重要的作用。他仍然是我在克諾夫出版社的編輯,我為此感到高興。碰巧有一位我很滿意的好代理。她很不一般。我們相處得很好?,F(xiàn)在,在我人生中恰當?shù)臅r間,一切都像是水到渠成,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該說什么。七八年前或許還不行,但現(xiàn)在一切都恰到好處。為此我要感謝我的福星。

博內(nèi)蒂:你還記得是什么觸發(fā)了《沒人說一句話》這篇小說嗎?

卡佛:記得。我可以告訴你一些與這篇小說有關的事情。那篇小說不是自傳。我小說里的事情沒有一件真的發(fā)生過,但小說不是無中生有。它們肯定來自某個地方,至少是我欣賞之人的故事。它們在現(xiàn)實生活中有參照點。那篇小說就是這樣的。小時候我有一次去釣魚,我確實釣到一條很綠的鱒魚。我從來沒見過那樣的鱒魚,它有八到十英寸長。另一次去釣魚,我確實見到一條我們稱之為夏天硬頭鱒的魚,一條從海洋游回淡水,游進一條小溪并被困在那里的硬頭鱒。但我什么也沒有做。我沒有抓那條魚。在另外一個場合,我確實和另一個小男孩分了一條魚。不是一條鱒魚,是一條鱘魚,一條莫名其妙地游進這條小溪里重約十磅的鱘魚。我們把它掀到岸上,我們分了那條魚。小說其余的部分像寫小說應該的那樣寫成,像一個從山上滾下來的雪球。你知道,雪球滾落的過程中一些東西加了進去。那時我還是個小孩子,這些根扎得很深的事情你是不會忘記的,總會讓你想起來。那些事情,我一生中那段很特別的時間,在我三十出頭的時候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寫完那篇小說后,我知道自己寫了一個非常特別的東西。寫其他小說時我并沒有這種感覺。這篇特別的小說讓我覺得自己觸及了某個東西。我知道這是怎么一回事。

博內(nèi)蒂:我對《把你的腳放在我鞋里試試》那篇小說很好奇。

卡佛:我可以告訴你一些與那篇小說有關的事情。我前妻和我確實從要去歐洲的人那里租過房子。我們從來沒有見過這些人。我們是通過中間人租的房子,可以這么說。但那篇小說中發(fā)生的事情,小說里的故事,并沒有發(fā)生過。我寫這篇小說時,我記得是圣誕節(jié)前夕,門外有唱圣誕歌曲的人。還有其他的事情,讓我想想,也寫進了小說里。我們住在國外時,60年代后期,有一位婦女在經(jīng)歷了一連串奇怪的事件后,住進了我家。她住在我家時生病了,我們只得無微不至地照料了她兩三天,給她端湯送水。她開始指使我們,你知道,比如湯太涼了。所以說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無疑值得去寫一篇小說。這件事占據(jù)了我的大腦。我在想假如那個女人死在我家里了會怎樣。你知道,她是一位老年婦女。所以所有這些都寫進了這篇小說。我不知道這個家伙會是一個作家。我開始寫的時候腦子里只有一句話:“電話鈴響起的時候,他正在吸塵?!泵恳晃荒贻p作家都被告知不要去寫與作家有關的小說。我們被告知去寫其他事情和其他人。如果你想寫一篇關于作家的小說,就把他寫成畫家或其他什么人。但是所有的作家都我行我素,至少要寫一篇與作家有關的小說,而這一篇就是我的關于作家的小說。他待在家里。他的妻子或女朋友在工作。他待在家里試圖寫點東西,但他不在寫。到了小說的結尾,他已經(jīng)準備好去寫了,因為他已經(jīng)有了一個故事,他已經(jīng)聽說了各種各樣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