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正林: “慢”與“快”
這篇小說要感謝兩千多年前的莊子,是他的《德充符·畸人列傳》啟發(fā)了我。
從縣級電視臺調到市級黨報編副刊我是有想法的,即編稿之余有更多的時間讀書寫小說,這與羅偉章在談到寫作時把水域視為魚的時代無二,好的寫作氛圍或圈子即是寫作者的時代。
在報社工作十多年,進進出出的采編人員多如過江之鯽未留痕跡,有時說到某人當一把手了,我居然連名字都陌生。但有一個人,一個矮小、齙牙、窄臉的斜眼記者卻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初中畢業(yè),卻憑著意志硬是完成了七個科目的自考,據(jù)說,三十年前的自考比考大學還難。好奇的不是他的這些,那年代要想挎農(nóng)皮有個好飯碗逼的唄!好奇的是諸多大學生,還有各種背景來報社的人——按理說他們論長相有形象,論腦殼有智慧——都未留下來,他卻在幾次裁員增效中釘子般守住了自己的記者崗位,后來成為優(yōu)秀的新聞編輯。其他人在市領導排名排位,或基層鄉(xiāng)鎮(zhèn)合并后地名上多少都會出點錯被扣分,他卻幾乎沒有過。我在想,這個人在我們身邊算是丑的那類人了,是不是《莊子·德充符》中孔子都“將以為師”的受過刖刑的兀者王駘之類的再生呢?他們有著“德充于內,遺形棄知”的內心華美和大志。
這樣一想,我就有了寫作的萌動。上下班或一起飯局時,我就留意他的言行,發(fā)現(xiàn)其特點是說話結巴,凡事都慢半拍。世上諸多事真是不按規(guī)矩出牌的,比方說托爾斯泰《戰(zhàn)爭與和平》里軍士臆想中高大威武的皇帝,見了后竟然蔫萎得像個病人,連軍士想象中揮動寶劍的神力之手,也如“小娃兒”的一般軟弱?,F(xiàn)實往往顛覆了我們的經(jīng)驗,許多看起來的宏大人事,實際上卻是那么的簡單普通。
五年前的一個秋日,我行走在穿城河的林蔭路上,猛然間一個詞就在樹葉間躍了出來,猛然間就把這個詞的語義攜帶著的一雙斜眼推到了一個驚恐不已的反面。小說技巧中稱之為“反轉”。實際上我們許多小說佳構都是天成的,要么得益于先賢前輩,要么受到自然與生活的開啟。一個人再慢、再有缺陷,卻守住了自己的崗位,守住了自己喜愛的飯碗,守住了一個美滿的家庭,相對于那些學歷高、形象好、口若懸河、謀求快捷現(xiàn)世報卻四處碰壁的人來說,他不就是一種“快”么?
小說主人公劉漫與喜歡的人段小悠相處時所表現(xiàn)出的正常人樣的思維敏捷,特別是在馮吉與段小悠被歹徒行兇時風一般的迎刀而上的“快”,人物一貫的隱忍和“慢”,突破了常人的極限。人總是會產(chǎn)生意想不到的奇跡的。這樣《慢半拍》這個隱喻就找到了小說空間更縱深的可能性。
感謝《長城》,讓我完成了小說的某個細節(jié)在人性維度上的提升閃亮,若沒有他們的審慎態(tài)度和細致的編審,我真不知道,這篇小說還能出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