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文學(xué)》2021年第8期|榮榮:一個人的疆域(組詩)
榮榮,女,本名褚佩榮,生于1964年2月,出版過多部詩集及散文隨筆集,參加過《詩刊》社第十屆青春詩會,曾獲《詩刊》《詩歌月刊》《人民文學(xué)》《北京文學(xué)》等刊物年度詩歌獎,中國作家出版集團優(yōu)秀作家貢獻獎,首屆徐志摩青年詩人獎,第二屆中國女性文學(xué)獎,劉章詩歌獎,十月文學(xué)獎,全國第四屆魯迅文學(xué)獎等。
一個人的疆域(組詩)
文/榮榮
百步三橋
在第一橋上,我想了一下你。
在第三橋上,我又想了一下你。
這之前你來過,這之后你仍會來。
如果你站在第二橋上,
往前或往后五十步,你有過我。
這是虛枉的。這是我的第四維度。
就像你時常出發(fā)和歸來的站臺,
透過時空,我遇見你。
就像在一首老歌里動情,
你就在那個纏綿的高音里,
扶住我這一世絕望的付出。
星戀
因為什么兩粒并行的星開始靠攏?
一顆星愛上了另一顆,或許另一顆
更愛一些。它們需要相見。
想象一下,浩瀚星圖里,
兩個微粒的相向運動,這異端的美景。
一顆星登臨另一顆,江山互映。
但一顆星仍有些羞愧:
“也許,我攜帶了更多的暗物質(zhì)和
暗能量,揮之不去的塵埃。”
另一顆讓河海敞懷,用輕的更輕的纏繞
迎合:“給我你的核,你的引力,
我還你純潔的宇宙之火。”
算法
她在擺弄一份情感的算法。
起初她只發(fā)現(xiàn)了它的缺陷。
那些隨機輸入,小仗義小關(guān)心,
這許多的小感動,
是同一棵大樹上的小枝杈。
幾次相擁,幾份落日的傷感,
輕易就跑偏了懷抱。
幾杯酒又輕易夸張了它。
月光落在枝頭上,夜半無人,
千絲萬縷的直覺,私語和床戲,
轉(zhuǎn)為現(xiàn)實的形式和世俗的無意義。
肢體的虛纏更讓數(shù)據(jù)失真,
未來變得無法管控。
沒有離譜,只有更離譜。
若有似無的愛,自動生出鋒刃和空間的
復(fù)雜度,生出隔岸的雨雪。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的江水
在丟失,在他處結(jié)冰。
多出來的負面,是風景的逃逸,
是抱怨和猜忌,是疏遠和分裂。
一顆心跑得更快,比溫暖快,
快過一則灰暗的笑話,快過悔不當初。
“幸好只是一次推演?!?/p>
“幸好只是一個算法里的終態(tài)?!?/p>
她停止加減乘除,在象征的大樹上,
找到時間端點里又一個厭棄的死結(jié)。
畔溪長廊
你在長廊外一挑開雨簾,
她就看到一張依然年輕的臉。
為什么又添了新的愁苦?
雨珠雀躍在廊檐和渭溪之上,
青石板悠然鋪展,是相迎的篤定老者,
寬長的板凳早已排好,
你且安心歇歇,紅燈籠就會亮起來。
你尋此而來,這就對了,
“清氣覺來幾席,凡塵頓遠襟懷?!?/p>
此處自有別樣的景致回饋。
你尋她而來,這就對了,
她也有別樣的情誼,只為你,
那些遠山的遠,那些遠水的遠,
像雨漲溪流,像風穿松林,
或許有些無用,多么可愛的無用!
你且安心歇歇,隨意軟弱或疲憊,
看輕搖裙擺美人碎步移身下樓,
聽琵琶拽幾段春江花月夜,
古舊的時光是一雙足夠撫慰的素手,
古舊的村落,自帶山高水長的止痛符。
疆域
這是我一個人的疆域,
一個人的山水地理。
獨獨對你敞開。
似乎還不夠。這起伏的界面,
必須一張張拉開,從立體向平面
鋪展。拆散的書頁不再裝訂。
過程會有點長。有點曲折。
你進入時,得有耐心。
也會有不少轉(zhuǎn)折。
風雨埋了伏筆,季節(jié)埋了伏筆,
其中有深義。若已模糊,
你也不用辨認。
那些破損、劃痕,
那些崩塌甚至阻滯,
全是一個人的混亂。
你無須理會,要記得安撫。
還有我任性的流水。
虛飾的云彩,天真的設(shè)防,
情緒里的無端陰晴,
也請你容忍。
我如何說,我如何說,
這些都是你出現(xiàn)前的前奏,
就像一個人生,只為死。
這表述里的無恥,也請原諒。
我不是最初的我,你肯定是
最終的你。那個命定的人。
與我賞雪,聽琴,對面圍爐。
在兩個人的疆域,兩個人的山水地理。
……
(試讀結(jié)束,全文載《北京文學(xué)》(精彩閱讀)2021年第8期)
創(chuàng)作談
遠離現(xiàn)實的隱秘傷感
榮榮
一次在朋友圈里,我又聽到了那首《卡薩布蘭卡》,我的情緒突然被同化了,如此強烈。在很多獨處時分,這種情緒裹挾了我,帶走了我,歌者中年和老年的臉不斷在眼前替換,還有同名老影片里那些令人揪心的場景和男女主演攝人心魂的眼神。這首歌因此在一段時間里成了我車載音樂的單循曲。后來我強迫自己刪了,我怕我陷入太久會出不來。
有一位小說家曾對我說,他寫作前一定先聽幾首自己喜歡的歌,讓這些歌將自己的情緒帶動得滿滿的再開動。我想說的是,我其實也是甘愿被那種情緒左右的,尤其當我進入寫詩狀態(tài)時。那種情緒自帶著極大的動力,會推動著我,讓我代入幾乎近于實質(zhì)的角色之中?!犊ㄋ_布蘭卡》流轉(zhuǎn)的那種情緒,讓我失陷在那里。在那里,我被生活為難著,有取舍之苦,思念之煎,分隔之憂。在那里,我獨自出沒,感受著歌者吟唱里的那份難過:“當我不得不看你離去,我也感受到那種傷痛。”
《一個人的疆域》就寫于那些日子,這讓這些詩歌的調(diào)子成為這種情緒帶動下的濃郁“傷感”,這樣的傷感在詩里展開,場景自然不會是真實的,自然只屬于也只能被框定在“一個人的疆域”。所以,詩中就反復(fù)出現(xiàn)“虛枉”“想象”“推演”“幸好”等虛實界定或設(shè)置之詞。
我一直將詩歌當作自我想象的重要寄體,這有些幼稚有些可笑,但誰能否認它們存在的真實?這些遠離現(xiàn)實的隱秘傷感,被寫出來時,平衡了現(xiàn)實中我沒心沒肺的快樂,同樣也保留了一份心靈的真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