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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一痕”“一點”“一芥”之中的意趣
來源:大同日報 | 侯建臣  2021年08月23日11:28

我原以為,江南無雪。讀張岱先生《湖心亭看雪》始知,西湖也有被雪覆蓋的時候。

《湖心亭看雪》是張岱先生的一篇小品,僅兩小段一百五十九個字竟把雪中的西湖寫活了。而那“一痕”“一點”“一芥”“兩三粒”則更是活靈活現(xiàn),仿佛身臨其境,又仿佛看一幅簡單而又味道雋永的畫作,意韻全都出來了。讀之,如飲好茶,那香慢慢就在口齒間散開。

是在崇禎五年十二月,飄飄揚揚的大雪在杭州下了三日,真正是“雪花臘月下杭州”了??磥恚瑩P州不僅有雪,還能一連氣下上三天。想那碧水平鋪的西湖,先是雪花飄下了無痕,但像是不甘心的樣子,就一直下一直下,慢慢便沾了白斑,后來那白斑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湖終是妥協(xié)了,悄悄地就沉到那白色之下,到后來便也是白茫茫一片了。冰上鋪雪可以理解,而水上鋪雪真是想象不到的事情,我生在北方,到飄揚起大雪的時候,河面、湖面大多已是冰了。當然也有例外,如果某一年雪下得早,河水、湖水還沒有結(jié)冰,也許是沒有太過留意,在我的印象里,那水上是從來沒有被雪鋪滿了的。

難得有雪,且已下了三日,西湖定是寂靜一片,沒有人聲,也沒有鳥聲。

是在一個晚上的更定時分,住在西湖邊上的張岱先生,看著無邊的湖面,看著那平鋪的白,終是坐不住了。怎能坐得住呢,有志于“山果有靈,焉能久困?余為山計,欲脫樊籬,斷須飛去”的他是絕對放不過這絕好的機會的,于是便穿了厚實的衣服,擁了小火爐,隨便牽了一只小船,揮動長槳朝著湖心的亭子而行。

行于湖上,極目遠望,此時的天、云、山、水上下一片白色,或者已經(jīng)無天無云無山無水,只有一張純白的大布鋪排在天地之上。雪,讓所有的一切都不復(fù)存在。湖上能看到的,只有長堤留下一道痕跡,湖心亭小小的一點,而所乘小舟,就像是一片小小的草葉,舟中的人則成了“兩三?!绷恕扇J鞘裁??是豆子?是草籽?是遺落在上面的羊糞?都可能是,都可以不是。

天地茫茫,以為唯我獨在,到了亭上,卻已有人。一個小童子正在燒酒,沸沸的爐火照在他彤紅的臉上。另有兩個人鋪著氈子相對坐著,如世外仙者,看到劃舟而來的人,意外中含了興奮,高興地打趣:哈哈,哈哈,這白茫茫的雪湖里還有你老兄來??!

如此美景,如此奇遇,酒是斷斷要喝的,于是圍桌而坐,一人一杯一人一杯,痛痛快快一起飲了三大杯。原來早到的人是從金陵來的客人,正好遇到了這難遇的大雪,閑下無事,在這異鄉(xiāng)徘徊之際,一應(yīng)一答之間就奔了這雪湖而來了。從湖中返回,船家感嘆地說,不說您有多癡迷,原來還有比您更加癡迷的人啊。

去過西湖多次,一次是在八月或者九月初的一個晴天,正是桂花盛開的時節(jié),滿杭州城都是桂花的味道,甜甜的,釅釅的,走到西湖邊上,撐天的大樹撐起了西湖上邊的天,知了的叫聲在空氣中擁著擠著,把西湖的溫度擠高好幾個刻度。還有一次是個雨天,雨撲簌簌而下,似乎有人專門在湖面上種雨,一滴一滴的雨滴滴到一個一個坑里,感覺慢慢就會長出雨苗來,感覺不久之后湖面就會變成雨樹之林。張岱先生曾長時間生活在西湖邊上,并創(chuàng)作了一系列作品,歸類為《西湖夢尋》。他的《湖心亭看雪》作為其中一篇,那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余舟“一芥”與舟中人“兩三?!弊屟┫碌奈骱蔀橐环蕠嫞分?,忍不住拍案而起,旁人驚異之時,一個“好”字便也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