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上海文學》2021年第10期|韓東:我為什么離開城市
來源:《上海文學》2021年第10期 | 韓東  2021年10月09日08:30

五十歲不到,我就提前退休了,去農(nóng)村租了五百畝地,過上了農(nóng)莊主的田園生活。經(jīng)常會有以前的同事、朋友從城里過來,在我的農(nóng)莊上釣魚,順便吃一頓“農(nóng)家樂”。

一天,我接到一個女人的電話,說三年前見過我一面。她說了自己的名字,我完全沒有印象。正有些尷尬,女人問,“你是不是有一個農(nóng)莊?”“啥都不用說了,”我回答,“有空你過來釣魚吧。”于是她就真的過來釣魚了。

我?guī)е埲デf園門口接人。一輛紅色的甲殼蟲顛顛簸簸地爬過來。女人撳下車窗,那張臉依舊陌生,不過看上去挺正常的。她取下墨鏡,沖我笑了笑,準備下車,被我制止了?!跋柔烎~,”我說,“我們回頭再聊?!?/p>

小張手上拿著預備好的釣具,走在前面,甲殼蟲跟著,真的像只大瓢蟲一樣順著莊園里的土路去了魚塘方向。目送完畢,我走回“大隊部”又歇下了。

這是一順七八間當?shù)厝松w的房子,是當年人民公社時期生產(chǎn)大隊的大隊部。租這片地后,大隊部也歸我使用了。我沒有另蓋房子,平時就在這里起居,接待客人也在這里。躺在堂屋里的老竹床上我正準備迷糊一會兒,小張回來了。

“咋回事?”

“人不見了?!?/p>

“人不見了?”

“這女的根本就不是來釣魚的?!毙堖呎f邊在一把竹椅上坐下,撩起衣服擦頭上的汗?!拔?guī)退蛄烁C子,支了魚竿,她就跑到樹底下乘涼去了,也不朝水面看,魚竿都沒摸一下。”

“那你就幫她釣嘛。”

“我是幫她釣。釣了一陣我一回頭,剛才還在樹底下自拍呢,不知道啥時候沒影子了。我就起來找人,到處都找不見,又不曉得怎么稱呼,沒法喊?!?/p>

“現(xiàn)在她肯定已經(jīng)回來了。”我說,“這樣,你回魚塘去,既然她對釣魚沒興趣,就不釣了,把人領到這兒來?!?/p>

“怎么稱呼?”

“嗯?哦,你就叫她女士?!?/p>

“曉得了?!彪S著竹椅幾聲響動,小張站了起來?!芭?!女士!”他一路喊著出了堂屋門。小張的喊聲遠去,直到徹底消失。我在那張被這里幾代人的皮肉磨得通紅的竹床上再次躺下,這次真的睡著了。

我是被一陣狗吠聲叫醒的。我喂了七八條狗,它們和我一起生活在大隊部里。我睡覺的時候它們也在睡覺,現(xiàn)在先于我醒來顯然來了陌生人。我趕緊往赤膊上套了汗衫,走到門邊,看見小張拿著釣具往房子走過來,后面二十米遠的地方跟著那輛紅得像吐血一樣的甲殼蟲。

女人下車,身材盡顯。她穿著高跟鞋,背一只名牌包,城里時尚女性的標配。群狗沖過去,我大聲喝止。其實,這些狗并不會主動咬人,喝止它們算某種鄉(xiāng)間的待客禮節(jié)。女人倒是毫無畏懼,向狂吠的狗迎了過去。

“哎呀,這么多狗狗?!闭f著她屈膝彎腰,做出迎接的姿勢。這時狗們對女人已失去了興趣,怏怏地散開了。女人不罷休,呼喚道,“過來,過來,寶貝兒過來?!?/p>

兩三條體型較小的狗試探著向她走過去,最后,女人一把摟過那只西施品種的小狗。我想制止已經(jīng)來不及了,女人一聲尖叫,手背上被咬了一口。親密接觸即告結(jié)束。小張甩起魚竿追著西施抽了幾下,后者嗷嗷地叫著跑走了。女人沖小張叫道,“別打它!別打它!都是我不好。”

我領女人去水池邊沖傷口。還好,不嚴重,虎口的皮膚上只有一滴血珠,水一沖傷口就看不見了?!靶」繁却蠊犯泄粜?,尤其是咬你的這條小狗,我養(yǎng)的狗里數(shù)它最兇?!?/p>

“不兇不行啊,它要生存。”

看來這女人不僅愛狗,而且很通情達理。

“回城里別忘了去打狂犬疫苗?!?/p>

“我會的?!迸苏f。

之后我們就在堂屋里坐下了。我遞給女人一把芭蕉扇。她扇著說,“咦,你這兒沒有空調(diào),但一點也不熱?!?/p>

“是吧。”我說,“老房子陰涼,加上前后門都開著,有穿堂風,我這是自然空調(diào)。我這有電風扇,要不要吹電扇?”

“不用了,不用了。”

小張端上來一盤切好的西瓜。我說,“吃西瓜,這是用井水冰鎮(zhèn)的?!?/p>

“真好啊,你這里太好了。”

于是我說起在這里的鄉(xiāng)居生活,說起我租的這五百畝地。有山有水,有農(nóng)田也有尚未開墾的丘陵荒坡,什么樣的景致都有。本想著搞一個拍電影的外景基地,但需要大量資金投入,也就作罷了。目前我主要是雇當?shù)厝朔N樹,供給樓市開發(fā)商,這些樹會被移植到城里新建的小區(qū)里……女人嗯嗯地聽著,似乎興趣不大。“它叫什么?”她突然問我。

“誰?”

“那條狗,咬我的狗?!?/p>

“噢,旺財,它叫旺財?!?/p>

“旺財?”

“是土了點兒,我這兒的一切都很土……”

“以前它叫什么?”

“以前?以前大概叫什么團團、嬌嬌、寶寶吧?!?/p>

然后就開飯了。鄉(xiāng)下吃午飯早,加上我和女人也沒有什么可聊的,不吃飯干嗎呢?也許這女人此行的目的就是為了這頓“農(nóng)家樂”。幾大碗肉菜很快就上來了,還有按當?shù)厝说姆椒ㄗ葬劦臒??!耙矝]什么好吃的,都是些土東西?!蔽艺f。

平時,如果來釣魚的人多,我會讓小張支起大桌子。今天只有女人一個人,所以就在小桌子上吃了。除了我和女人、小張,我讓做飯的戚大媽和在廚房里燒火、當下手的戚大媽的老公也過來一起吃。老倆口先是不肯,我說,“又沒有外人,自家人吃飯?!彼麄儾磐狭碎L板凳過來坐下。由于桌面小,菜碗多,小方桌上放得滿滿當當?shù)摹?/p>

“老金,平時你就是這么吃飯的?”

“可不是,讓你給趕上了?!蔽矣每觐^指了指小張和戚大媽倆口子說,“他們都是當?shù)剞r(nóng)民,如今我也是一農(nóng)民,戚大媽、戚大爺就像我爹媽,小張是我兒子,我們可是標準的農(nóng)業(yè)之家,標準的農(nóng)家樂,哈哈哈?!?/p>

戚大媽插話,“咱家就缺個兒媳婦了?!闭f著,還特意拿眼睛看了看女人。

我一想不對,沒準女人真是為“填空”而來的,于是趕緊接過戚大媽的話茬道,“不缺,不缺,我就是為躲媳婦兒才來當農(nóng)民的?!?/p>

戚大媽的老公說,“農(nóng)民也有媳婦,像我……”

我說,“我就是再娶也只會娶一個女農(nóng)民!”

這話說得很煞風景,我也是急眼了。好在女人不以為意,她什么都沒有說。

我們吃飯的時候,七八條狗也都進來了,在外圍繞了一圈等肉骨頭。除女人外,我們都把吃剩的骨頭往遠處扔,狗們順著拋物線撲過去,在堂屋進門的地方打成一團。只有女人不扔骨頭,在小方桌邊直接喂給了旺財。也只有旺財鉆到了桌下,啃完骨頭便直起身體。它后腿站立,前爪互碰,做出“作揖”的模樣。我告訴女人,這是旺財早年生活形成的習慣,現(xiàn)在派上用場了。

旺財不斷作揖,女人不斷喂它骨頭。骨頭用完了,女人干脆夾起肉菜喂給旺財,連自己吃飯都顧不上了。其他狗也想鉆進來分享,旺財齜出尖牙發(fā)出威脅性的護食聲。我說,“小心,別再被它咬了?!?/p>

“沒關系,它現(xiàn)在已經(jīng)認識我了。”

一條草狗終于從我腿邊擠過去,兩只狗在小桌下開始翻滾廝打。我注意到女人用高跟鞋使勁地踢和旺財爭食的狗?!澳悴挥脦退!蔽艺f,“旺財可厲害了,別看它個頭最小,沒有狗能咬得過它。”

“是嗎?”女人興奮地說,滿臉放光。也許是燒酒鬧的。

“剛來的時候不行,那嬌貴的,一身毛病?!?/p>

“一身毛???”

“哦,我是說一身的壞習慣,城里人,不,城里狗的習慣。在外面逛一圈回來還不肯進門,抬起腿來讓你給它擦爪子,不擦干凈就不進來……”

“它是這樣的。”

“我哥們送它來的時候,還帶了一堆東西,梳子啦,電吹風啦,電熱毯啦,光是衣服就有好幾套。哥們囑咐我要善待團團——對了,它以前叫團團,不要讓團團受委屈。我滿口答應,可那哥們一走,轉(zhuǎn)身我就把那堆東西給扔了?!?/p>

“為什么呀?”

“為什么,為了生存,只有變成一條農(nóng)村的狗,它才能生存。剛來的時候不吃不喝,后來餓極了,要吃了,又搶不過其他狗。現(xiàn)在倒好,什么東西它不吃?連自己的屎都吃……”

突然我意識到,在客人面前,尤其是在女賓面前,吃飯的時候不應該說有關的字眼。女人似乎無所謂,她說,“我理解……后來呢?”

“也沒什么啦,這不,如今旺財跟著它的土狗兄弟們滿世界地亂跑,跨溝過坎毫不含糊。它這種短小的身材實際上并不適合戶外活動,稍寬一點的水溝別的狗一躍而過,旺財沒準就掉水里了。即使這樣,旺財仍然敢跳,更別說搶食吃了……”

“他怎么能這樣!”

“不是怎么能這樣,而是必須這樣,這就是自由的代價?!?/p>

“我不是說它,是說他?!?/p>

“是說他?你說誰?”女人把我搞糊涂了。

“李輝啊,不是他送它來的嗎?”

“哦……”

于是我想起了一件事。旺財?shù)拇_是李輝送過來的,當時它也不叫旺財,叫團團。我想起來的并不是這件事,而是李輝送團團過來的緣由。李輝是把團團當成定情之物送給女朋友的,后來兩人鬧分手,女朋友就把團團退了回去。李輝睹物思人,對團團特別寵愛,但畢竟看著傷心,最后受不了了,這才把它送我這兒來的。

“你是……”

“是,我是李輝的前女友,王曉萍。老金,你貴人多忘事啊?!?/p>

“哎呀,哎呀!”我忙不迭地叫道,以此表達我的歉意。

“我本來不想說的,但是,”王曉萍又開始憤憤不平,“但是他怎么能這樣!我們說好的,等我安定下來,條件允許,就會回來接兒子,不不,接團團,接旺財。他怎么可以不和我商量,就把團團送人了呢?這人怎么這么差勁,太殘忍可怕了!把兒子送到這么一個山溝溝里,遭了多大的罪??!”

王曉萍的聲音里帶著哭腔。我說,“旺財是一條狗。”

“狗怎么啦,狗狗也是生命!”

“是是。”

“他太讓我失望了,當初我怎么會看上這種人的,真是瞎了眼睛!”

王曉萍開始抹眼淚。我問,“現(xiàn)在條件好了?”

“什么?”

“現(xiàn)在你的條件允許養(yǎng)狗了?”

“我現(xiàn)在的老公給了我起碼的生活,兩個人住兩百四十平米,跟你老金那是沒法比,但養(yǎng)幾只小狗應該沒有問題。如果我們住別墅,或者一樓帶院子的公寓,就可以養(yǎng)大型犬了。我老公不聽我的,買了個大平層,花的錢足夠買聯(lián)排別墅……”

“你打算把旺財接回去?”

這會兒旺財已經(jīng)到了王曉萍的膝蓋上,后者摟著它,做過美甲的指尖下意識地梳理著旺財身上的亂毛?!笆怯羞@樣的想法,但不知道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

“畢竟你養(yǎng)了它這么多年,現(xiàn)在是你的狗?,F(xiàn)在,它是旺財,不再是團團了?!币坏窝蹨I落在了旺財?shù)膩y毛里。

“那還不容易,叫回團團不就可以了?團團,團團?!蔽覜_旺財叫道,旺財無動于衷。

“你看,它不知道自己叫團團了,也不認識以前的我了,還咬了我一口……”

“你不打算把團團接回去?”

“也不是。”王曉萍端起碗,喝了一大口燒酒,放下說,“那你開個價吧?!?/p>

“開價?”

“雖然李輝把團團送過來的時候,沒收你錢,但畢竟這么多年下來,你還是有開銷的?!?/p>

原來如此。我當即表示分文不取?!拔餁w原主嘛,成人之美是我最愿意干的事兒?!蔽艺f,“這下子你們母子——你是把它當兒子養(yǎng)的吧,這下子你們母子就可以團圓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談什么錢!哈哈哈?!?/p>

王曉萍沒有笑,她說,“我知道了?!边@讓我以為旺財回歸的事已經(jīng)確定下來。

這之后我就完全釋疑了,態(tài)度變得輕松。我給王曉萍夾菜,把肉菜夾到她面前的碗里,她再用筷子夾了,喂給團團。動作連續(xù),就像一條生產(chǎn)線,這我不管。我對王曉萍說,“這是地道的烏骨雞,你想要冒牌的我這都沒有!”

“是吧。”

“自然選擇啊。”我說,“我這散養(yǎng)了七百多只雞,黑雞、白雞、蘆花雞、麻花雞都有,天上有老鷹,把白雞和其他顏色的雞都叼走了,剩下兩百多只是全黑的?!?/p>

“烏骨雞是骨頭黑。”

“誰說不是,老鷹就有這本事,能一直看到雞骨頭。毛黑骨頭白的也被它叼走了,毛白骨頭黑的卻沒事兒……”

“不可能,不合邏輯?!?/p>

“哈哈哈,我說笑話呢。反正我這生態(tài)好,什么鷹啦,兔子啦,多的是,有時候還有野豬?!?/p>

“團團怎么沒有被叼走?”

“你看它還是一只白狗嗎?”

王曉萍看了一眼懷里的團團,眼淚又要下來了。我覺得很有趣,能這么聊聊我的農(nóng)莊真是太好了。

突然王曉萍放下筷子,彎下腰,伸手去桌下似乎在抓撓。我問,“咋啦?”

“癢死了?!?/p>

“是跳蚤?!蔽艺f。

“哪來的跳蚤?”

我指了指團團,“你抱著一個跳蚤窩呢,是它身上的?!?/p>

“??!”只聽一聲尖叫,王曉萍并攏的雙腿分開,團團冷不防重重地掉在了水泥地上——她似乎推了它一把。團團嗷地叫了一聲,翻滾后站起,跑到我的腳邊尋求庇護。

“哎呀!寶貝兒,對不起?!蓖鯐云颊f,但自此以后就再也沒有招惹團團了。

她站了起來,提起裙子開始抖動,也不管小方桌就在下方,桌子上放滿了菜碗菜盤。王曉萍邊抖邊跺腳,灰土騰起,桌上的菜顯然不能再吃了。好在這頓農(nóng)家樂已接近尾聲。

之后王曉萍又坐回去,脫了高跟鞋扣過來在地上使勁地磕。她伸直白得晃眼的腳丫子,腳背特別是腳踝附近密密麻麻有幾十個紅點。十指美甲在上面一陣猛撓,頓時體無完膚。

我讓戚大媽兩口子把碗筷收了,讓小張去找風油精。風油精找來后,王曉萍幾乎把一瓶全倒在了腳上。堂屋里彌漫著風油精刺鼻的氣味,所有的狗,包括團團都跑到外面去了。

“跳蚤怎么不咬你們?”王曉萍問。

“也咬,不過……”

“不過什么?”

“不過咬得沒那么厲害,”我說,“我們已經(jīng)適應了,這人不能太干凈,洗澡不能那么勤……”

“豈有此理!”

王曉萍穿鞋拿包,出了堂屋門,向停在前面水泥路上的甲殼蟲走去。她使勁地甩胳膊,試圖抖落想像中的跳蚤。這是準備返城的架勢,我也沒有加以挽留,只是提醒道,“團團。”

王曉萍腳下不停,“你不是說它是跳蚤窩嗎?”

“哎呀,那是形容,沒那么恐怖?!蔽艺f,“回去后你帶它去寵物店洗個澡,驅(qū)下蟲就沒事了?!?/p>

小張已經(jīng)抓住了團團,先我們一步到了甲殼蟲門邊,抱著后者等王曉萍過來。王曉萍停下,意思是讓他們(他和團團)站遠點。她轉(zhuǎn)向我說,“那它不是要進我的車嗎?跳蚤不會跑到車里去?”

“反正你身上已經(jīng)有跳蚤了。”我說。

“話不能這么說?!蓖鯐云嫉?,“回去我可以洗澡,團團可以交寵物店處理,但我的車怎么辦?。∠窜囉譀]有滅跳蚤的業(yè)務。”

“那倒是。要不我讓戚大媽給團團洗個澡再走?”

“首先,戚大媽能把它身上的跳蚤消滅干凈嗎?就算把團團身上的跳蚤全消滅了,我身上還有,我身上的跳蚤會跳到團團身上,團團身上的跳蚤又會跳到車里面……”

“那您的意思?”

“我只好一個人走了。”

我不禁有點生氣,說,“你身上的跳蚤難道不會直接跳進車里?”

“那到底好多了,我已經(jīng)抖落半天了?!?/p>

這已經(jīng)不講理了。于是我就不再說了,招手讓小張把旺財抱過來,好讓王曉萍上車。后者打開車門鉆進車內(nèi),關上車門前說了句,“再說了,它也不認我了。”

我轉(zhuǎn)身背向甲殼蟲朝大隊部走去,邊走邊在等汽車發(fā)動,心想,馬上這爛事兒就一了百了了??梢恢睕]有汽車發(fā)動的聲音傳來,車門倒是開關了好幾次。腳步聲響,幾乎在我跨進堂屋門的同時,王曉萍抱著一堆東西跑了過來。

“這是我給團團買的?!彼f,明顯又帶了哭腔,“我,我還會過來看旺財?shù)??!?/p>

王曉萍在小方桌上放下那些東西,馬上又跑了出去。我回過身,從堂屋門內(nèi)一直看到了前面的水泥路上。紅色甲殼蟲小艇一樣在灰綠一片的山野里漂遠了。

小桌子上放著狗梳子、狗衣服、項圈、玩具、餅干、罐頭、潔齒棒以及一大袋進口狗糧。

小張說,“敢情這女的早想好了,根本沒打算接旺財?!?/p>

“她在猶豫,做了兩手準備。”我說,“你還年輕,不懂女人?!?/p>

我讓小張去找一個化肥袋,把桌上的東西都裝了,找個地方給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