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愈書寫與紓困心靈：臺灣文學這五年
五年來，臺灣文學創(chuàng)作主題多元，注重歷史敘事、自然書寫、性別敘事、戰(zhàn)爭創(chuàng)傷、疾病醫(yī)療等議題。新冠肺炎疫情來襲后，全島“疫苗荒”帶來亂象叢生，擾亂了正常的社會秩序，也給臺灣文學的創(chuàng)作、出版和傳播帶來不小的影響。在疫情帶來的大眾恐慌之中，臺灣文學更關(guān)注疾病醫(yī)療，挖掘心靈疼痛，散發(fā)出人文主義關(guān)懷。文學溫暖著每一個值得被呵護、被記錄的生活瞬間，真實呈現(xiàn)了疫情激發(fā)出的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釋放出強有力的思想活力因子。
一
醫(yī)生、評論家、作家紛紛登場，跨越文學、醫(yī)學、心理學等多學科，合力探討文學敘事、創(chuàng)傷記憶、社會心理學、跨文化心理學之關(guān)系，關(guān)注臺灣文學治愈書寫、紓困心靈的當代價值。2021年3月，《文訊》以專欄“我寫故我在——憂郁是不是一條不可抗拒的道路？”關(guān)注“什么是憂郁”“憂郁與文學”“我寫故我在”和“一起走段路”。精神科?？漆t(yī)生、作家王浩威《有時，文學勝過百憂解》一文論述憂郁癥與憂郁書寫，他說：“如果抑郁的情緒來襲了，而且是漫長的憂郁……是文學，是哲學，是靈魂更深處的探索。暫且不著急，就讓自己在黑暗里，保持一個信仰，指導在無法預測的未來里，還是會出現(xiàn)一個新世界?！贝饲?，王浩威散文集《沉思的旅步：王浩威的心靈游記》（2016年）聚焦心靈，觀看世界。李欣倫《幽谷展翅，塵埃開花——淺談臺灣散文中的憂郁癥書寫》關(guān)注到近五年疾病書寫有蔡嘉佳《親愛的我：250天憂郁紀實》（2016年）、林奕含《房思琪的初戀樂園》（2017年）等，解讀臺灣當代散文中的抑郁書寫。李癸云《我的病由我來賦義——談臺灣當代女詩人的憂郁書寫與自療可能》聚焦臺灣當代女詩人的抑郁書寫。廖咸浩《悲傷超乎黑夜的黑色百日：憂郁與文學》闡釋西方經(jīng)典作家抑郁觀念的跨時代流變。作家許佑生、崔舜華、林季鋼等人探討憂郁書寫的意義與價值?！段挠崱放e辦了“我寫我在：憂郁書寫作為治療的可能”座談會，作家兼精神科醫(yī)師阿布和小說家洛心對談，楊宗翰以林婉瑜的詩句“憂郁不是病癥，是我的才藝”，作為“憂郁與書寫”之關(guān)系討論的起點。
近年來，更有醫(yī)生紛紛投入文學書寫。陳耀昌是臺灣血液與干細胞專家，近年推出歷史小說《魁儡花》《獅頭花》《苦楝花》《島之曦》。《魁儡花》從少數(shù)民族視角描述1867年發(fā)生在恒春半島的真實歷史“羅妹號事件”，美國商船發(fā)生船難，船員闖入排灣族領(lǐng)地遭獵首，引發(fā)美國出兵攻打臺灣?！丢{頭花》聚焦“羅妹號事件”之后李仙得策動的“牡丹社事件”，沈葆楨提出“開山撫番”，發(fā)生獅頭社戰(zhàn)役?！秿u之曦》描繪1920、1930年代的臺灣文化協(xié)會運動，關(guān)注政治活動、音樂啟蒙和疾病議題，選取較少被人論及的盧丙丁與林氏好夫妻為主角，男主人公盧丙丁是蔣渭水的得力助手。不過，陳耀昌歷史小說也被批評是“缺乏歷史概念，再加上李仙得的歷史資料少之又少……只能以過度類推、自我想象的方式來鋪陳”。醫(yī)生作家陳映瞳（本名陳偉勵）在完成新書《看見陽光燦爛的自己》后說：“對我來說，醫(yī)師身份和作家的身份是絕配！”“身為醫(yī)師，我們幫助病患接納自己身體的疾病，與疾病共處。我也希望幫助更多人，接納自己的身心，成為更好的樣子。”陳映瞳曾獲臺北文學獎散文評審獎、臺灣文學獎報導文學首獎等獎項。家庭醫(yī)學?？漆t(yī)師、作家吳妮民《小毛病》（2021）關(guān)注衰老與疾病。
臺灣長篇小說更關(guān)注歷史書寫。張貴興《野豬渡河》記述了二戰(zhàn)時期日軍占領(lǐng)婆羅洲的歷史與暴力，“以瑰麗奇巧的筆法描寫雨林世界的兇猛與暴烈”。張貴興認為：“戰(zhàn)爭沒有贏家，否認戰(zhàn)爭的暴行是自我欺騙的逃避?！睂W界認為《野豬渡河》“以絢麗筆法書寫日本殖民下的婆羅洲砂拉越豬芭村，呈現(xiàn)熱帶雨林中生猛的求生意志、殖民者的殘暴、原住民的反抗、大自然的暴虐、鴉片帶來的幻覺與神話的魔幻”。文字風格強烈，以濃艷華麗的詩性修辭，刻鏤雨林的兇猛、暴烈與精彩，是當代華文文學中一大奇景?！薄兑柏i渡河》獲2020年的第七屆聯(lián)合報文學大獎、第43屆金鼎獎、2019年臺灣文學金典獎年度大獎以及2019年臺北國際書展大獎等。
以挖掘歷史檔案，注重文學真實性的報道文學有藍博洲最新作品《尋找二二八失蹤的宋斐如》（2020年），該作試圖還原1947年失蹤的宋斐如悲壯一生。宋斐如早年赴北大求學，創(chuàng)辦主編《少年臺灣》《新東方》《戰(zhàn)時日本》等刊物。曾為馮玉祥講學。抗戰(zhàn)時期分析日本外交方針，參加“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xié)會”。光復后返回臺灣，參加臺灣文化重建工作。該作引用歷史文獻、歷史檔案、口述歷史等，附有大量注釋，作者稽考功夫深厚。
重視小說與科幻、次文化與古典元素的交錯與挪用，尤以駱以軍的長篇小說《匡超人》（2018年）最為突出。王德威評價《匡超人》說：“駱以軍用心連鎖《儒林外史》和《西游記》和他自己身處的世界?！锍恕涑觥度辶滞馐贰纷钣忻娜宋镏??？锍顺錾碡毢?，侍親至孝，因為好學不倦，得到馬二先生賞識，走上功名之路。然而一朝嘗到甜頭，匡逐漸展露追名逐利的本性。他夤緣附會，包訟代考，不僅背叛業(yè)師故友，甚至拋棄糟糠。”駱以軍被視為“天才型（且還是用功型）的小說戰(zhàn)神”。該作呈現(xiàn)出駱以軍式的“有機腐敗的華麗”與“百科全書式的無賴”。
郭強生中篇小說《尋琴記》寫音樂、人生之愛與孤獨。該作獲得2021第八屆聯(lián)合報文學大獎。2021年初結(jié)集小說精選《甜蜜與卑微》，人生私散文《何不認真來悲傷》《我將前往的遠方》《來不及美好》揭示家族傷痕，捭闔生命淵藪。郭強生跨越小說、散文、評論、戲劇、跨界展演等多領(lǐng)域，學者張瑞芬形容他是“當今臺灣文壇最具爆發(fā)力與續(xù)航力的中生代作家”。
臺灣散文關(guān)注自然書寫。生態(tài)散文作家劉克襄以《早安，自然選修課》獲得2019年第六屆聯(lián)合報文學大獎。劉克襄自言“長年觀察自然、歷史旅行與舊路探勘，從事詩、散文、報道文學及長篇小說等各類型文學創(chuàng)作……素以關(guān)懷大自然環(huán)境著名，主題遍及動、植物界……耕耘自然書寫因而開啟臺灣自然觀寫作風氣”。著有《探險家在臺灣》《隨鳥走天涯》《劉克襄精選集》《風鳥皮諾查》《臺灣舊路踏查記》《野狗之丘》《永遠的信天翁》等作品。
詩歌方面，《夢蝶全集》（2021）出版，呈現(xiàn)周夢蝶“當代最具思想性的傳奇詩人”。陳義芝《無盡之歌》（2020）從當代政治與文化哲學出發(fā)，重塑謝靈運、屈原、陶淵明等詩意形象。簡政珍詩集《臉·書》(2021)關(guān)注時代議題、時事諷諫、生命關(guān)懷、日常感念等。
二
《孽子》出版40年，改編電影、電視劇和舞臺劇 2021年是白先勇長篇小說《孽子》出版40周年。40年間，該作曾被拍成電影、電視劇。2014年，由白先勇?lián)尉巹?，《孽子》首度改編為舞臺劇。疫情之下的2020年，更創(chuàng)下在臺北、高雄和臺中等地的演出熱潮。白先勇曾說《孽子》是一部關(guān)于父子情感的故事?！赌踝印肺枧_劇在小說之外“創(chuàng)造了一個僅屬于現(xiàn)世的立體維度，每一場戲均是獨一無二的當下出演”。（蔡俊杰《說誰的故事》）2020年新版舞臺劇中，最突出的特點是將舞蹈和歌曲融入劇中，是話劇與歌舞劇交融的一部劇。開場“黑暗王國”新公園青春鳥成為舞臺劇開篇氛圍鋪墊。白先勇說：“‘龍鳳血戀’是一段奇特、糾結(jié)、近乎神話的劇烈愛情，只有用舞蹈才能充分發(fā)揮龍子跟阿鳳之間的激情，于是我們決定阿鳳這個角色純粹用舞蹈，任由這只鳳凰鳥恣意放縱，舞出他不甘受拘、飛向天涯的野性，他沒有一句臺詞，全憑肢體語言，述說出他的七情六欲，歡樂與悲傷?！保ò紫扔隆短靷愔琛柖柲辍茨踝印滴枧_劇的來龍去脈》）1977年，白先勇長篇小說《孽子》在《現(xiàn)代文學》復刊第3輯上開始連載，初載第一部《放逐》、第二部《在我們的王國里》。白先勇自言寫作初衷是：“我本來是在寫一群被家庭放逐、被社會遺棄孽子邊緣人的故事。但書寫完，卻變成了一部孽子‘尋父記’的小說。……《孽子》最終觸及了父子、母子、兄弟、愛人這些人倫天倫?！蔽枧_劇《孽子》被視為“它來自小說，卻不拘限于文字；它帶著原作的精神翩然現(xiàn)身，俐落輕靈地踏著雪，尋著梅?！敝链耍赌踝印烦蔀檫B結(jié)著電影、電視劇、舞臺劇的靈魂生命體。
賴和作品改編文學戲劇《日據(jù)時代的十種生存法則》 2019年，根據(jù)賴和作品《前進》《豐作》《蛇先生》《浪漫外紀》和《一桿“稱仔”》改編，保留了重要情節(jié)與角色。制作人兼編劇的陳南宏說，改編較困難的地方，賴和作品故事性沒有那么強，“賴和比較厲害的是他的思想，他對于人性、庶民文化有深刻觀察”，用喜劇方式“呈現(xiàn)賴和文學中最核心的命題：抵抗，再次以別出心裁的方式，描繪那傷痕世代里小人物的無奈悲哀”，“難以想象這個被賴和諧音為‘真的慘’的秦得參，會是如此滑溜肖貪的底層小人物?！薄盎闹嚦闪诉@幾篇小說的共同意象，生命的、體制的、時代的，成了《生存法則》喜劇的基底，成了秦得參就算小奸小惡也要永不放棄的性格?！痹搫∪雵囗椊痃姫劇?/p>
作家呂赫若為原型的《臺北歌手》展示戲劇與文學的對話 被譽為“臺灣第一才子”的呂赫若的生平及其作品，改編為連續(xù)劇《臺北歌手》。臺灣文學館舉辦了《臺北歌手》的主題展覽，展出呂赫若的文學作品與手稿圖片，介紹了樓一安導演所展示的呂赫若文學生命與思想追求，串聯(lián)出呂赫若的短篇小說《牛車》《藍衣少女》《暴風雨的故事》《清秋》和《冬夜》等作品。呂赫若“短暫的人生，書寫出音樂的、戲劇的、社會觀察與批判的各類創(chuàng)作，努力為臺灣社會爭取正義的青春熱血，化身為一抹不能被遺忘的文學力量?！?/p>
王禎和《嫁妝一牛車》同名舞臺劇 阮劇團與日本小劇場導演流山兒祥合作，由林孟寰、盧志杰改編，推出改編自王禎和小說《嫁妝一牛車》的同名舞臺劇。小說《嫁妝一牛車》講述了失聰?shù)娜f發(fā)和阿好在鄉(xiāng)間過著平靜的貧苦生活，新搬來的阿簡卻和阿好發(fā)生曖昧情感，刻畫出底層小人物的悲哀。阮劇團過去以改編西方經(jīng)典和原創(chuàng)居多，改編臺灣文學是首次。團長汪兆謙認為：“悲劇拉遠來看就是喜劇”，要提出新世代對臺灣文學的嶄新觀點。流山兒祥被譽為日本的“小劇場天王”，他表示：“這部小說描寫小人物的心境，我從中讀到一股屬于臺灣的土地力量，那正是我們這個年代的人需要的”。
明華園推出文學與歌仔戲跨界新戲《俠貓》 明華園獲得“文學跨界推廣征選”計劃，與故事工廠導演黃致凱合作，特邀王瓊玲加入編劇。結(jié)合歷史典故、小說文本等，以現(xiàn)代劇和歌仔戲方式呈現(xiàn)《俠貓》?！秱b貓》講述“臺灣抗日第一猛”林少貓屢屢戰(zhàn)勝日軍的故事。導演黃致凱指出：“《俠貓》用民間流傳的‘宋江陣’‘流民拳’，是貼近歷史、根植于在地的武俠精神，結(jié)合歌仔戲與現(xiàn)代劇，將抗日事件搬上舞臺”。
三
目宿媒體完成臺灣文學作家紀錄片品牌《他們在島嶼寫作》第三系列。以影像這種更為生動而直觀的方式激發(fā)觀眾對純文學的興趣。第三系列共有5部片，拍攝文學朱家、七等生、吳晟、楊澤等7名作家。
臺灣文學朱家被稱為“用稿紙糊成的家”。文學朱家紀錄片上集是《愿未央》，片名來自胡蘭成與唐君毅的書信集名稱，由臺灣電影新浪潮重要推手、曾三度獲得金馬獎最佳劇本的朱天文首次執(zhí)導、編劇，她指出《愿未央》“很像詞牌名，每個人都可以填愿望進去?！痹撈瑥呐畠阂暯浅尸F(xiàn)小說家朱西寧和翻譯者劉慕沙的愛情故事，追溯父輩遷臺的歷史經(jīng)歷和生活變遷。由父母的情書日記，建構(gòu)出作家個體面對時代巨變的思想嬗變。朱西寧1949年隨國民黨赴臺，身在軍旅，堅持寫作。著有《華太平家傳》《旱魃》《八二三注》等。劉慕沙翻譯《日本現(xiàn)代小說選》《芥川獎作品選集》等。下集《我記得》由小說家林俊颕執(zhí)導，聚焦朱天文、朱天心、朱天衣，以及唐諾。從“三三書坊”到如今各自多樣的書寫創(chuàng)作面貌。作為眷村第二代的作家，朱家女兒歷經(jīng)“從少女時期清純的眷村文學到世紀末華麗奢靡的都會風情”。上下集由導演侯孝賢擔任監(jiān)制，2020年侯孝賢獲得臺北金馬影展終身成就獎。
導演朱賢哲執(zhí)導的紀錄片《削瘦的靈魂》聚焦臺灣現(xiàn)代主義小說家七等生。該片將七等生的《我愛黑眼珠》《沙河悲歌》等作品，改編成短劇，選取可被視為作者內(nèi)心獨白的文字，佐以重要人物訪談、口述旁白、動畫、真人演出，展示七等生的個人經(jīng)歷與創(chuàng)作生命。七等生原名劉武雄，1970年代曾發(fā)表被批評為“艱澀的個人主義、虛無主義”的短篇小說《我愛黑眼珠》。朱賢哲認為：“七等生所寫的《環(huán)虛》，引用古希臘哲學家亞里斯多德這句‘耽于孤獨者，非神即獸’，真的是非常適合用來形容他的一句話。”該劇因劇情化黑白影像將七等生“精神世界的虛幻幽微具象化”。林靖杰執(zhí)導《甜蜜的負荷》記錄長期關(guān)心生態(tài)議題的鄉(xiāng)土詩人吳晟。詩人吳晟指出，自然環(huán)境的惡化，讓臺灣從水源充沛變成水情緊張，砍樹容易種樹難，過去臺灣已經(jīng)耗損太多森林資源，應該要把樹種回來?！缎聦殟u曼波》以“南部是歌，北部是詩”的詩意視野展開，拍攝抒情詩人、副刊主編的楊澤，小說家駱以軍、楊隸亞、黃崇凱共同參與編劇。楊澤的詩以音樂性見長，是1970年代“回歸傳統(tǒng)”風潮的重要詩人。著有詩集《薔薇學派的誕生》《彷彿在君父的城邦》等。
《他們在島嶼寫作》監(jiān)制林文琪指出拍攝緣起：千禧年的第一個十年，面臨經(jīng)濟、政治局勢、科技、文化發(fā)展新舊時代的交會和沖擊，加深童子賢想要留下作家影像紀錄的想法，“最初只想拿攝影機側(cè)拍就好，但2008年云門大火，讓大家感覺到急迫性……決定改用電影的規(guī)模來制作?！敝悦麨閸u嶼，“比較是精神概念上的，每一位作家，本身都是一座島嶼?！?/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