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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李強:當代文學變革與網絡作家的崛起
來源:《文藝理論與批評》 | 李強  2021年12月20日08:29
關鍵詞:李強 網絡作家

摘要:當代文學生產機制市場化轉型后,作家制度發(fā)生變革,作家們需要滿足多元化的閱讀需求,文學青年也亟需新的交流、展示和成長空間?;ヂ?lián)網的出現(xiàn),為突破這些困境提供了可能。早期活躍在網絡上的作者,包括純文學愛好者、“抒情寫手”和“故事寫手”。后來,以“故事寫手”為主的起點中文網探索出了職業(yè)作家制度。隨著網絡文學影響力的擴大,文藝管理部門對網絡作者的管理、引導工作逐漸加強,網絡作家的社會地位獲得提升,學院派對網絡作家的研究也逐步深入,在多種力量推動下,網絡作家崛起,正在重構當代文學格局。

關鍵詞:作家制度變革;寫手;網絡作家

當代中國的各類作家中,最具話題性的當屬“網絡作家”:他們曾是游牧的“網絡寫手”,后來成為駐扎在網站的“職業(yè)作家”;他們人數(shù)眾多,產量驚人,1創(chuàng)作了不少家喻戶曉的作品,但也被批評同質化嚴重……總之,這是一個復雜的群體,其歷史有待深入挖掘,其特質需要細致辨認。目前關于網絡作家的研究,多是將其分類、劃代,進行局部描述,缺少貫穿性的制度考察,與當代文學變革相結合的討論也不多見。網絡文學是媒介革命的產物,但網絡作家的現(xiàn)實境遇和當代文學變革有著密切關系。若將網絡作家與當代文學制度轉型的宏大背景結合起來考察,應該能穿透紛繁熱鬧的表象,看清這一群體的歷史價值,進而深刻理解網絡文學之于當代文學的意義。那么,網絡作家是在怎樣的當代文學變革背景中崛起的?他們又怎樣重構了當代文學格局?

文學制度轉型與網絡空間的開啟

文學制度通常只被理解為公開的文學體制,例如文學機構、文學政策等,但杰弗里·J·威廉斯在《文學制度》中提出:“‘制度’還有一層更為模糊、抽象的含義,指的是一種慣例或傳統(tǒng)。”2張均在討論中國當代文學制度研究時也強調:“一般情況下,文學制度并不等同于公開體制,體制可能遭到抵制、改寫和挪用,甚至在某些情形下,政府制定某些政策主要是適應輿論,而并非真的要去落實?!薄绑w制是國家權力單方面的訴求,制度則是‘談判’、妥協(xié)后的‘心照不宣的協(xié)議’?!?這意味著,對文學制度的研究,不僅要觀察公開的文學體制,還應關注相對隱秘但在具體文學實踐中發(fā)揮著作用的內容。具體到作家制度研究來說,除了要把握文學體制中針對作家的各種制度設計、規(guī)定,還應考察作家的文學觀念、身份意識等內容。相對于公開的文學體制,這些不可見的內容對作家的影響可能更為深遠。在這種顯隱結合的制度視域下,當代作家的復雜境遇才能得到較為全面的呈現(xiàn)。

中國現(xiàn)代意義上的職業(yè)作家誕生于晚清時期,大眾傳媒的發(fā)展使得文學生產傳播更加便捷,市民階層的興起和新式教育的發(fā)展,培養(yǎng)了一定數(shù)量的文學讀者和作者,文藝期刊和出版行業(yè)繁榮起來,“文學成為文人謀生的職業(yè)和手段,作家也擁有了一個遠離仕途且相對獨立的空間”4。新中國成立后,作家們被組織進了作家協(xié)會。他們按資歷、成就與水平,被評定為不同等級,不僅有了穩(wěn)定的收入,還有住房、醫(yī)療、教育、差旅等多種福利。這些制度“既保護作家的權益,更重要的是實施對文學生產的控制、管理,同時也一定程度上表現(xiàn)了專業(yè)‘行會’的壟斷性能。但以往知識者專業(yè)組織所具有的某種獨立性,已大為削弱”5。長此以往,作家對文學體制會產生依賴,創(chuàng)作、交流的積極性也會下降。

隨著改革開放尤其是經濟體制改革的深入,當代文學制度發(fā)生了重大變革。從文學體制層面看,這一變革的核心內容是文學生產機制的市場化轉型,即“從計劃經濟體制下的意識形態(tài)生產的一部分轉向以‘市場原則’為主導的消費性文化生產的一部分——同時保留著政府在意識形態(tài)上的控制和某種行業(yè)壟斷性的政策保護”6。這一轉型對作家影響巨大,改革之后,體制內作家的收入相對較低,7作協(xié)、文聯(lián)大多通過合同制、聘任制、簽約制等形式與作家合作,這些作家實際上變成了“自由撰稿人”。

在文學體制發(fā)生變革時,社會(讀者)對文學也提出了新要求。隨著經濟的快速發(fā)展,人們的可支配收入變多,閱讀需求也日趨多樣化。這種趨勢直觀地反映在期刊征訂數(shù)量的變化上,1990年代初,《收獲》等純文學期刊的征訂數(shù)出現(xiàn)了大滑坡,《故事會》《電影·電視·文學》等通俗刊物的征訂數(shù)卻大幅增長。8這種閱讀分化是一個持續(xù)的過程,1999年中國出版科學研究所公布的《全國國民閱讀與購買傾向抽樣調查報告》顯示,來自港臺的以言情小說和武俠小說為代表的通俗文學在內地讀者中的影響日益擴大。9讀者渴望品類更加豐富的圖書出現(xiàn)。“雪米莉”系列、“布老虎”叢書等暢銷書品牌畢竟容量有限,轉型中的文學生產機制并不能滿足多樣化的閱讀需求。10

在市場化轉型的背景下,作家的文學觀念和身份意識也產生了變化。其中,觀念最激進的是王朔,他將“作家”與“流氓”并舉,“他要去掉的是作家頭上的神秘光環(huán),淡化的是作家身上的神圣意味,消解的是作家涵義中的理想化色彩”11。通過“祛魅”,作家變成“賣文為生的人”,因此,“當作家把自己窮死,那真不叫本事”。12這種轉變雖然無奈,也引來了一些質疑,但多數(shù)作家還是選擇調整自我定位,適應變化。

改革之前的當代作家隊伍中,除了體制內的“專業(yè)作家”,實際上還有一個龐大的“業(yè)余作家”群體,二者不斷互動、轉化,共同形成了當代作家的金字塔結構。1980年代中期以后,“隨著文學的邊緣化、期刊的老齡化、編輯力量的弱化,‘業(yè)余作家’這個被預期為文學創(chuàng)作的真正主體、后被視為文學創(chuàng)作的強大后備軍的龐大群體,這些年來急速衰落,基本處于自生自滅的狀態(tài)。而隨著‘純文學’門檻的提高,‘業(yè)余作家’中的優(yōu)秀者通往‘專業(yè)作家’的路也基本被阻隔”13。雖然《上海文學》等刊物還在發(fā)掘文學新人,其中一些人也順利轉為專業(yè)作家,但“這支作者隊伍的作品數(shù)量和比重,仍然呈現(xiàn)出難以遏制的下降趨勢”14。

那些有志于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的青年,亟需一個新的交流、展示和成長的空間?;ヂ?lián)網的出現(xiàn),為這一空間的誕生提供了可能。中文網絡文學最初興起于美國留學生群體,第一份中文網絡雜志《華夏文摘》(1991)上刊載了最早的中文網絡文學作品。1994年,中國大陸地區(qū)接入國際互聯(lián)網,次年,互聯(lián)網開始商用,走向民間。網絡論壇、個人主頁和文學網站相繼建立,文學愛好者們有了新的活動平臺。

互聯(lián)網給變革中的當代作家制度提供了新的可能性:一方面,相對于紙質報刊和圖書,互聯(lián)網的容量巨大,審核較少,文學愛好者們不用擔心篇幅和審核的限制,可以盡情書寫,寫作、發(fā)表的門檻被大大降低。這意味著,寫作不再是少數(shù)人的權利,更多人有了實現(xiàn)“作家夢”的機會;另一方面,互聯(lián)網的高速傳輸能力,打破了時空阻隔,傳統(tǒng)文學制度的生產、傳播和閱讀反饋等環(huán)節(jié),在網絡中幾乎同步完成,作者與讀者的交流效率空前提升。1980年代以來當代文學變革中涌現(xiàn)的多樣化閱讀需求,將在互聯(lián)網中得到充分展現(xiàn)并尋求滿足途徑,這決定了網絡寫作的形態(tài)必然是豐富多樣的。一類全新的作家,將借助網絡媒介革命的契機誕生。

從“寫手”到“作家”:網絡寫作的職業(yè)化

早期活躍在網絡上的作者自稱為“寫手”,這一構詞方式與“歌手”相似,在等級上,低于具有榮譽屬性的“作家”(“文學上有卓越成就的人”15)?!皩懯帧眰兊奈膶W趣味并不統(tǒng)一,后來的發(fā)展道路也有區(qū)別:小部分“寫手”是純文學愛好者,他們有相對高雅的審美趣味,最初在網絡論壇交流、發(fā)表作品,后來進入傳統(tǒng)文學體制,以文學期刊和出版社為主要陣地;大部分人則并無多高的藝術追求,他們的創(chuàng)作純屬自娛自樂,有的借助散文、詩歌抒發(fā)個人感受,可稱為“抒情寫手”,以榕樹下網站(以下簡稱“榕樹下”)為大本營;有的則愛好類型小說,可稱為“故事寫手”,后來聚集到了起點中文網(以下簡稱“起點”)等類型小說網站。

純文學愛好者的網絡聚集地主要有橡皮文學網(2000)、詩江湖論壇(2000)、黑藍文學網(2001)、新小說論壇(2001)等,它們規(guī)模不大,創(chuàng)立者多是1990年代活躍的文學群體成員。橡皮文學網由楊黎、韓東等“第三代詩人”創(chuàng)立,詩江湖論壇由伊沙、沈浩波等“下半身詩群”建立,它們是詩歌創(chuàng)作與交流的平臺(橡皮文學網后來也發(fā)布小說、隨筆)。黑藍文學網和新小說論壇是小說創(chuàng)作與交流的平臺,前者由陳衛(wèi)建立,主力是黑藍文學社(成立于1991年)成員,他們的創(chuàng)作延續(xù)了先鋒小說的探索精神;后者由黃立宇創(chuàng)立,上面發(fā)表的作品風格多樣,活躍成員徐則臣、盛可以、李修文等人后來進入傳統(tǒng)文學體制,成為“70后”作家的代表。對熱愛純文學創(chuàng)作的年輕人而言,網絡提供了理想的交流和成長機會,他們在網上分享作品,交流創(chuàng)作經驗,部分人最終成為傳統(tǒng)文學生產機制里的“專業(yè)作家”。在這個意義上,網絡具有為轉型中的當代文壇挖掘和培養(yǎng)新人的功能。

黑藍文學網下設的論壇

“抒情寫手”起初分散在各個網絡論壇上,其中才華橫溢者如李尋歡、安妮寶貝、寧財神、邢育森等,擅長描寫都市青年的生活狀態(tài),引起網友共鳴。后來,這些人中的大部分都被朱威廉招募到了榕樹下(1997),該網站成立之初便確立了“生活·感受·隨想”的主旨,要讓普通人“把身邊的事情以真摯的情感寫下來”,因而吸引了大量投稿。16榕樹下沿用了傳統(tǒng)文學期刊的編輯制度,由編輯審核內容,鼓勵發(fā)表個人感受隨想類的創(chuàng)作,有意控制小說類稿件的數(shù)量。17如此一來,散文的比重較大,且多是談論個人情感話題的,讀者“看得多了可能有網絡文學是個情感宣泄的大垃圾場的感覺”18。這類作品不斷累積,卻很少有與之相應的閱讀消費。只有少數(shù)作品能通過出版獲得稿酬,絕大多數(shù)人無法靠寫作收入養(yǎng)活自己。榕樹下始終無法建立起一個良性循環(huán)的文學生產機制,只能靠朱威廉個人資金“輸血”。經歷了早期爆發(fā)式發(fā)展后,榕樹下遭遇了“互聯(lián)網寒冬”,逐漸衰落。

“故事寫手”最初主要聚集在金庸客棧(1996)、清韻書院(1998)、西陸論壇(1999)等網絡平臺交流、發(fā)表作品。后來,從西陸論壇陸續(xù)分離出了龍的天空(2001)、幻劍書盟(2001)、起點中文網(2002)等類型小說網站。龍的天空主要通過線下實體出版為作者提供收入,依靠臺灣地區(qū)的圖書市場,有過短暫的輝煌,但未能持續(xù)。起點則在2003年成功探索出了VIP付費閱讀制度,將讀者變?yōu)椤坝脩簟保凑鹿?jié)在線銷售小說。19VIP付費閱讀制度實行的同時,起點也推出了相應的版權與稿酬制度20,后來又逐步完善網絡作家分級制度,建立了網絡作家的金字塔結構。21

與傳統(tǒng)作家制度相比,起點建立的網絡作家制度,更具有市場化特征。一方面,網絡作家制度是以市場需求為基礎建立起來的,具有“自我造血”功能。它直接面向大眾讀者,不需要國家財政補貼和實體出版收入的支持,通過讀者付費閱讀的稿酬就能保障網絡作家的創(chuàng)作收益;另一方面,網絡作家制度的運行邏輯是市場化的邏輯,它鼓勵競爭,按勞分配。網絡作家體系中沒有“終身制”“鐵飯碗”,但有“完本獎”“全勤獎”等獎勵機制來調動作家的創(chuàng)作積極性。22在市場競爭機制外,起點還建立了“低?!敝贫葋硌a貼底層作者,通過“新人榜”推薦新作者的作品,保障了網絡作家上升渠道的暢通。這些制度推進了網絡寫作的職業(yè)化,保證了網絡文學生產的持續(xù)性,奠定了網絡文學產業(yè)化的基礎。

網絡作家制度也重構了傳統(tǒng)文學制度中讀者與作者之間的關系。網絡作家的收入與讀者訂閱的付費直接相關,通過書評區(qū)、論壇、讀者聊天群,讀者的評價能夠快速反饋給作家,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作家的創(chuàng)作。在分章節(jié)連載模式下,“追更新”成為一種新的閱讀方式,網絡讀者等待小說更新,就像在等待電視連續(xù)劇播出一樣。要想留住讀者,網絡作家就必須持續(xù)更新作品。同時,文學網站通過一些制度設計將讀者培育成“粉絲”,使他們對特定作家、作品產生歸屬感。23于是,網絡作家除了創(chuàng)作,還要用心培養(yǎng)自己的讀者,形成自己的粉絲群。一旦擁有了穩(wěn)定的粉絲群,網絡作家就可以“任性”一些。烽火戲諸侯、憤怒的香蕉等作家的拖稿、“斷更”(暫停更新),已是家常便飯,但粉絲群依然穩(wěn)定。粉絲與他們熱愛的網絡作家之間形成了默契:在泥沙俱下的網絡小說里,粉絲愿意耐心等待精品,讓這些網絡作家在高速運轉的流水線上做一個相對從容的手工匠,慢工出細活。

經過十余年的發(fā)展,“抒情寫手”式微,“故事寫手”成為職業(yè)作家并獨占了“網絡作家”的稱號。但“抒情寫手”并未消失,他們帶著那些無法被類型化生產的作品,轉移到了博客、微博、豆瓣閱讀、知乎、微信公眾號等平臺,收獲了不少讀者。他們的創(chuàng)作保留了網絡文學在長篇類型小說之外的可能性,不斷豐富著網絡文學的版圖。

網絡作家的崛起與當代文學格局重構

盡管網絡文學發(fā)展迅猛,網絡作家隊伍日益壯大,但這個群體要真正崛起,還需要走向主流,得到國家文藝管理部門、社會評價體系、學院派評價體系的認可。

隨著網絡文學影響力的擴大,24文藝管理部門對網絡作者的管理、引導工作也逐漸加強。網絡文學作品被納入國家重要獎項的評選范圍,25部分網絡作家被吸收進作家協(xié)會。26同時,中國作家協(xié)會、國家廣播電視總局還通過培訓、評獎來鼓勵引導網絡作家。272014年,習近平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提出:“要適應形勢發(fā)展,抓好網絡文藝創(chuàng)作生產,加強正面引導力度。”“網絡作家、簽約作家、自由撰稿人、獨立制片人、獨立演員歌手、自由美術工作者等新的文藝群體十分活躍。這些人中很有可能產生文藝名家,古今中外很多文藝名家都是從社會和人民中產生的。我們要擴大工作覆蓋面,延伸聯(lián)系手臂,用全新的眼光看待他們,用全新的政策和方法團結、吸引他們,引導他們成為繁榮社會主義文藝的有生力量?!?82015年,中共中央出臺《關于繁榮發(fā)展社會主義文藝的意見》,首次明確提出要“大力發(fā)展網絡文藝”29。此后,網絡作家更受國家相關部門重視,各地相繼成立網絡作家協(xié)會。在部分地區(qū),網絡作家可以與作家協(xié)會簽約創(chuàng)作,還能評定職稱。30

網絡作家的社會地位經歷了一個逐漸提升的過程。他們起初只是活躍于網絡的“寫手”,在大眾想象中,這些人往往與不務正業(yè)、不修邊幅的“網蟲”形象聯(lián)系在一起。一些網絡作家即便有大量讀者,在現(xiàn)實社會中的影響力也有限。2009年后,盛大文學將網絡作家包裝為“草根英雄”,推到臺前。隨著網絡文學相關產業(yè)的發(fā)展,特別是網絡文學的影視游戲改編熱潮興起后,網絡作家的收入大大提高,其中一些人位居“作家富豪榜”前列,31成為“勤勞致富”的勵志典型,網絡作家的社會關注度得到提高,社會聲望也有所提升。

在學院派評價體系中,網絡作家的地位與學者們對網絡文學的定位密切相關。2000年前后,黃鳴奮、歐陽友權、陳定家等學者從媒介革命的角度展望文學的未來,認為網絡文學必然會對傳統(tǒng)文學形成挑戰(zhàn)。32但這些樂觀展望大多落空,反而是長篇類型小說蓬勃發(fā)展,成為網絡文學的主導文類。2006年開始,學者陶東風對《誅仙》等小說展開批判,認為這些作品是在“裝神弄鬼”,這些小說的作者是“游戲機一代”,“他們最擅長的就是在道德的真空中玩弄高科技的游戲”。33蕭鼎等網絡作家激烈反對這一論斷,并聲稱要“爭奪一下話語權”34。實際上,話語權的爭奪是在不知不覺中展開的。在網絡文學讀者中,逐漸出現(xiàn)了weid、安迪斯晨風、赤戟、云中仙鶴等“原生評論家”,他們活躍于龍的天空論壇、微博、微信公眾號等平臺,從網絡讀者的立場和趣味出發(fā),對作品進行點評、推薦,語言簡潔生動。相對于學院派,他們的評價方式更為網絡作家和網絡讀者所認可。

憑借極富活力的生產機制,網絡文學獲得了龐大的讀者群和作者群,在傳統(tǒng)文學體制之外自成一系,沖擊并重構了當代文學格局。白燁、王曉明先后提出過新世紀以來文學格局“三分天下”“六分天下”的判斷,35不管是“三分”還是“六分”,他們都強調了網絡文學興起給當代文學格局所帶來的重大改變。網絡文學聲勢壯大之后,此前學院派的文化批判的研究立場和方法,對深入理解這一事物并無幫助,學者們需要對網絡文學重新定位。由于網絡文學中占主流的類型小說在傳統(tǒng)文學體系中屬于“通俗文學”,學院派為網絡文學找到的新定位便是“網絡時代的通俗文學”,這一定位也迅速得到國家文學管理部門的認可。36在此定位下,網絡作家成為“網絡時代的通俗作家”。如果說吸收網絡作家進入作家協(xié)會是在身份層面將他們“體制化”,那么“網絡時代的通俗作家”這一定位,便是將他們安置在雅俗對立的文學等級秩序里,從文學觀念層面將網絡作家“體制化”。該定位提供了網絡作家與傳統(tǒng)作家體系對接的通道,但也會限定人們對網絡文學價值的認識路徑。真正具有突破性的研究,應該以深入網絡文學實踐為基礎。近年來在理解網絡文學的問題上提出重要新見解的學者有邵燕君、儲卉娟等。邵燕君考察了網絡文學的生產機制、粉絲文化等內容,以“爽文學觀”來突破雅俗對立的精英文學觀,認為網絡作家是“愛欲勞動”的“產消者”。37儲卉娟將網絡類型小說的創(chuàng)作看作話語實踐過程,認為類型創(chuàng)始者“為后來者開辟空間,設定基本要素”,后來者通過類型模仿,引入新內容,建立起新的話語實踐。38這些研究正在打破此前人們關于網絡文學的刻板印象,在學理層面提升了網絡作家的地位:他們并非網絡時代的通俗作家,而是借網絡媒介探索文學可能性的人。

結語

在當代文學變革的背景下,網絡作家應運而生,他們是變革的產物,也深度參與了變革,其迅速崛起,最終重構了當代文學格局。時至今日,即便是對網絡文學持批判態(tài)度的人,也不得不承認網絡作家已成為當代作家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一事實。塑造網絡作家的媒介、制度等因素仍在發(fā)揮作用,它們也為思考當代文學變革提供了基本坐標。網絡文學還在發(fā)展,給當代文學帶來的挑戰(zhàn)與更新,仍在繼續(xù)。有理由相信,在未來,“網絡文學”“網絡作家”前的“網絡”這一限定詞會消失,那也將是當代文學變革宣告完成之時。這些變化,值得后來者持續(xù)觀察與思考。

[本文為2019年度教育部重大攻關項目“中國網絡文學創(chuàng)作、閱讀、傳播與資料庫建設研究”(編號:19JZD038)的階段性成果]

參考文獻

1 據(jù)中國音像與數(shù)字出版協(xié)會發(fā)布的《2019中國網絡文學發(fā)展報告》,2019年,中國網絡文學駐站作者達1936萬人,較2018年增長181萬,簽約作者77萬人;各類網絡文學作品累計達到2590.1萬部,較2018年新增148萬部。

2 杰弗里·J·威廉斯編著:《文學制度》,李佳暢、穆雷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2頁。

3 張均:《中國當代文學制度研究(1949—1976)》,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4、5頁。

4 王本朝:《中國現(xiàn)代文學制度研究》,西南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17頁。

5 洪子誠:《當代文學的“一體化”》,《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2000年第3期。

6 邵燕君:《傾斜的文學場——當代文學生產機制的市場化轉型》,江蘇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2頁。

7 據(jù)陳麗統(tǒng)計,1992年,“上海有專業(yè)作家17人,靠作協(xié)工資與稿費為生。一級作家400多元,二級作家、三級作家分別為300多和200多元,而上海1992年人均支出是每月270多元。當物價指數(shù)飛速上漲、工廠企業(yè)的工資數(shù)倍于以前時,他們的工資水準未有較大提高。”參見陳麗:《困境與突圍——對經濟體制轉軌時期上海作家情況的調查》,《社會科學》1995年第1期。

8 陳麗:《困境與突圍——對經濟體制轉軌時期上海作家情況的調查》。

9 中國出版科學研究所《全國國民閱讀與購買傾向抽樣調查報告》課題組編:《全國國民閱讀與購買傾向抽樣調查報告》(1999年),中國出版科學研究所2000年版,第113頁。

10 相關內容參見邵燕君:《傾斜的文學場——當代文學生產機制的市場化轉型》,第112—190頁。

11 趙勇:《“我是流氓我怕誰”的出處及其他》,《文學自由談》1997年第6期。

12 白燁、王朔、楊爭光等:《選擇的自由與文化態(tài)勢》,《上海文學》1994年第4期。

13 邵燕君:《網絡時代的文學引渡》,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9頁。

14 李陽:《當代文學生產機制轉型初探——以〈上海文學〉1980年代的文學實踐為線索》,華東師范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1年,第141頁。

15 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編:《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七版),商務印書館2016年版,第1756頁。

16 參見朱威廉、李強、邵燕君等:《為文學青年創(chuàng)造了空間,但走得太超前——榕樹下創(chuàng)始人朱威廉訪談錄》,邵燕君、肖映萱主編:《創(chuàng)始者說:網絡文學網站創(chuàng)始人訪談錄》,北京大學出版社2020年版,第3頁。

17 《榕樹下網站編輯工作細則》(2000.2)要求:“網站編輯應嚴格掌握稿件發(fā)表的標準:‘生活、感受、隨想’是檢驗稿件質量的最重要標準,審稿時注意把握思想性第一的原則,對稿件的藝術性(或者說文學性)則不必苛求,有真情實感且文理通順,均可以發(fā)表。對小說類稿件,適當從嚴把關。”該《細則》由時任榕樹下藝術總監(jiān)陳村提供,收入上海網絡作家協(xié)會主辦的電子刊物《網文新觀察》2016年第4期。據(jù)朱威廉回憶,散文隨筆類作品在榕樹下早期個人主頁時期大概占80%,后來占40%—50%,“我必須讓它占相對大的比例,我覺得這是榕樹下的動力所在。如果沒有感受隨筆的話,它的精神就沒有了”。參見朱威廉、李強、邵燕君等:《為文學青年創(chuàng)造了空間,但走得太超前——榕樹下創(chuàng)始人朱威廉訪談錄》,邵燕君、肖映萱主編:《創(chuàng)始者說:網絡文學網站創(chuàng)始人訪談錄》,第10頁。

18 尚愛蘭:《網絡文學中的“新新情感”》,“榕樹下”圖書工作室選編:《,99中國年度最佳網絡文學》,漓江出版社2000年版,第301—302頁。

19 2003年9月,起點推出VIP會員制,用戶需交50元人民幣獲得VIP會員資格,其中30元作為VIP會員第一年的會費(同年12月,VIP會員變?yōu)榻K身制),剩下款項兌換成等額的起點虛擬貨幣。VIP章節(jié)每千字付費2分。該制度出臺的相關背景及實施過程,參見邵燕君等人對起點創(chuàng)始人吳文輝、藏劍江南、寶劍鋒、意者的訪談,邵燕君、肖映萱主編:《創(chuàng)始者說:網絡文學網站創(chuàng)始人訪談錄》,第124—213頁。

20 在起點2003年9月推出的《起點原創(chuàng)文學作品網絡版權簽約制度實施方案(暫行)》中,根據(jù)是否由起點獨家發(fā)表、是否由起點代理出版、是否完本(即寫完整)等要求,將作品簽約分為A、B、C三個等級。作品簽約等級不同,稿酬不同。在同年10月12日的修改版中,起點將三個等級合并為A、B兩級,放寬了關于完本的要求,但更強調“獨家首發(fā)”。簽約作品根據(jù)每篇文章字數(shù)按VIP會員訂閱次數(shù)獲得起點幣,作品章節(jié)字數(shù)以起點字數(shù)統(tǒng)計為準。A級簽約作品稿酬為每千字章節(jié)內容為1起點幣/篇/次,B級簽約作品稿酬為每千字章節(jié)內容0.8起點幣/篇/次。1枚起點幣可兌換1分錢人民幣。剛實行這一制度時,起點將全部讀者付費收入都交給網絡作家,2004年被盛大集團收購之后,調整為將讀者付費收入的70%交給作家。相關史料來自起點網頁,收入邵燕君主編:《新中國文學史料與研究·網絡文學卷》,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即出。

21 這個金字塔底層是數(shù)量巨大的普通作者,中間是大量有一定收入的簽約作家,塔尖是“白金”“大神”作家。2003年10月,起點實行VIP付費閱讀制度和稿酬制度時,只有8部VIP簽約作品。2005年3月,起點推出“起點職業(yè)作家體系”,招聘職業(yè)作家,實行保底年薪制(底薪+分成=年薪),打造頂尖網絡作家。7月,起點推出了血紅、云天空等8個職業(yè)作家。為了保障網絡作家金字塔的基礎部分,同年10月,起點推出作家福利體系,通過網站出資補貼的形式扶持普通網絡作者的創(chuàng)作。2006年7月,新成立的一起看文學網(后改名“17K小說網”),從起點挖走了血紅、云天空等頂尖職業(yè)作家。起點隨即推出“白金作家計劃”,完善職業(yè)作家體系,唐家三少、跳舞、夢入神機等13人晉升為白金作家。此后,起點更注重對中低層作者的培養(yǎng),網絡作家金字塔的結構更加穩(wěn)定。2007年7月,起點升級作家福利體系,其中對作家有切實保障作用的是“雛鷹展翅計劃”,該計劃也被稱為“低?!敝贫?,規(guī)定在起點簽約上架的作品,從第二個月開始若收入低于1200元,可獲得持續(xù)四個月的1200—1500元的創(chuàng)作保障金。次年,盛大文學成立,起點推出新的作家福利體系,完善了“低?!敝贫?,規(guī)定平均訂閱數(shù)少于1000人次的作者可以獲得不低于4800元/4個月的補貼。相關資料梳理參見焚云日:《起點作者體系發(fā)展史:實踐出真知,作者用腳投票》,龍的天空論壇2013年4月2日。

22 “完本獎”(后改為“半年獎”)指VIP收費作品在半年內每個月的更新達到相應字數(shù),就能獲得一次獎金,具體數(shù)額由半年稿費總額決定。“全勤獎”指每月更新字數(shù)達到一定標準,就能獲得對應的獎金。

23 2005年,起點推出月度評選票(簡稱“月票”)制度,讀者可對當月自己滿意的VIP作品投票。2009年,起點推出了粉絲值系統(tǒng),讀者通過消費和投票可以獲得相應作品的積分。根據(jù)積分,讀者能獲得不同等級的榮譽稱號。網站通過名譽等級制度,使讀者對于特定的作家、作品產生歸屬感,促進粉絲群體的形成與擴大。2012年,起點推出了“大神之光”功能,讀者訂閱某一作者所有作品的VIP章節(jié)之后,即可領取該作者的“大神之光”,作為自己的榮譽稱號。這一舉措使得粉絲之間根據(jù)所領的“大神之光”劃分出明確的群體界限,進一步刺激了粉絲群體的消費。相關研究可參考王愷文:《作品篩選與大神戰(zhàn)略:“起點模式”發(fā)展探究》,《名作欣賞》2015年第1期。

24 這種影響力集中體現(xiàn)在網絡文學讀者的規(guī)模上,中國互聯(lián)網絡信息中心(CNNIC)在第25次調查中首次加入網絡文學應用情況的調查,結果顯示,截至2009年12月31日,我國網絡文學用戶規(guī)模達到1.62億人,網民使用率(即在網民中使用互聯(lián)網閱讀網絡文學用戶的比例)為42.3%。自有調查統(tǒng)計以來,我國網絡文學用戶規(guī)模一般都占網民的四成以上(僅2011年為39.5%)。第45次調查報告顯示,截至2020年3月,我國網絡文學用戶規(guī)模達4.55億人,占網民的50.4%。

25 2009年,阿耐的《大江東去》(晉江原創(chuàng)網)獲中宣部第十一屆精神文明建設“五個一工程獎”。2010年,第五屆魯迅文學獎的征集范圍擴展到網絡文學,文雨的《網逝》(晉江文學城)入圍中篇小說備選篇目。2011年,第八屆茅盾文學獎的征集范圍擴展到網絡文學,菜刀姓李的《遍地狼煙》(新浪網)入圍了復評。2019年,阿菩的《山海經·候人兮猗》獲得廣東省第十一屆精神文明建設“五個一工程獎”。

26 2010年,唐家三少、月關等網絡作家被吸收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2011年,唐家三少當選中國作家協(xié)會全國委員會委員。2016年,唐家三少、蔣勝男、血紅等8名網絡作家當選為中國作家協(xié)會第九屆全國委員會委員,其中,唐家三少為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席團委員。

27 從2009年起,中國作家協(xié)會魯迅文學院每年都會舉辦網絡作家培訓班。2017年成立的中國作家協(xié)會網絡文學中心,負責聯(lián)絡、服務、管理和引導網絡作家等工作。目前國家對網絡文學的評獎和推介工作,由中國作家協(xié)會和國家廣播電視總局分別主導完成。2009年,由中國作家協(xié)會指導,中國作家出版集團和中文在線主辦的“網絡文學十年盤點”活動,評出了優(yōu)秀作品、人氣作品各十部。中國作家協(xié)會的“中國網絡小說排行榜”評選活動于2015年啟動,采用網站推薦和專家推薦相結合的評選方法。2016年起分別評選出半年榜和年榜。國家廣播電視總局的“年度優(yōu)秀網絡文學原創(chuàng)作品推介活動”自2015年啟動以來,每年舉辦一次。

28 習近平:《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2014年10月15日),《人民日報》2015年10月15日。

29 《中共中央關于繁榮發(fā)展社會主義文藝的意見》,《人民日報》2015年10月20日。

30 據(jù)中國作家協(xié)會網絡文學中心發(fā)布的《2019中國網絡文學藍皮書》(《文藝報》2020年6月19日),截至2019年底,全國共有各級網絡文學組織115個。全國各省、市、區(qū)除新疆、西藏外,都有了省級網絡文學組織。2017年5月,上海作家協(xié)會制定《上海市作家協(xié)會簽約網絡作家管理條例》,在全國率先推出專門的網絡作家簽約制度。《條例》規(guī)定,簽約期間,上海作家協(xié)會將向簽約網絡作家每月提供2500元創(chuàng)作津貼。血紅、骷髏精靈等16位作家成為上海作家協(xié)會首批簽約網絡作家。浙江、上海分別在2015、2018年開始網絡作家的職稱評審工作。截至2020年,兩地共有35名網絡作家獲得中級職稱。2020年9月28日,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文化和旅游部聯(lián)合發(fā)布《關于深化藝術專業(yè)人員職稱制度改革的指導意見》,明確指出,“要暢通網絡作家從業(yè)人員職稱評審渠道,讓網絡作家與國有文化藝術企事業(yè)單位藝術專業(yè)人員在職稱評審上享有同等待遇”。

31 參見吳懷堯在《華西都市報》發(fā)布的年度“中國作家富豪榜”。該榜單自2006年起公布,2012年后專門開辟了“網絡作家排行榜”,按榜單所列數(shù)據(jù),唐家三少等網絡作家的收入在全門類作家中位居前列。

32 代表成果有黃鳴奮:《比特挑戰(zhàn)繆斯:網絡與藝術》,廈門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歐陽友權:《網絡文學:挑戰(zhàn)傳統(tǒng)與更新觀念》,《湘潭大學學報》2001年第1期;陳定家:《網絡時代的文學藝術》,《三峽大學學報》2001年第6期。

33 陶東風:《中國文學已經進入裝神弄鬼時代?——由“玄幻小說”引發(fā)的一點聯(lián)想》,《當代文壇》2006年第5期。

34 《玄幻文學遭遇“教授門” 博客文壇再掀“口水戰(zhàn)”》,《信息時報》2006年6月27日。

35 “三分天下”說出自白燁:《今日文壇“三分天下”》,《紫光閣》2009年第8期,指的是以文學期刊為主導的傳統(tǒng)型文學、以商業(yè)出版為依托的市場化文學(或大眾文學)、以網絡為平臺的新媒體文學(或網絡文學)“三分天下”?!傲痔煜隆闭f出自王曉明:《六分天下:今天的中國文學》,《文學評論》2011年第5期,“六分”包括:在網絡上,有第一代網絡文學、資本主導的“盛大文學”和活躍的“博客文學”;在紙質出版物中,有以《收獲》《人民文學》為首的“嚴肅文學”、郭敬明《最小說》為代表的“新資本主義文學”和韓寒《獨唱團》為代表的“第三方向”的文學。

36 將網絡小說納入通俗文學脈絡中討論的代表性成果有范伯群、劉小源:《通俗文學的傳統(tǒng)與網絡類型小說的歷史參照系》,《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2015年第8期;湯哲聲:《論新類型小說和文學消費主義》,《文藝爭鳴》2012年第3期。國家文學管理部門領導者對這一觀點作出重要論述的文章是中國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書記處書記李敬澤的《網絡文學:文學自覺和文化自覺》(《人民日報》2014年7月25日)。

37 參見邵燕君:《從烏托邦到異托邦——網絡文學“爽文學觀”對精英文學觀的“他者化”》,《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2016年第8期;邵燕君:《以媒介變革為契機的“愛欲生產力”的解放——對中國網絡文學發(fā)展動因的再認識》,《文藝研究》2020年第10期。

38 儲卉娟:《說書人與夢工廠:技術、法律與網絡文學生產》,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9年,第104—10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