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曉升:當務之急是多出優(yōu)秀作品
眾所周知,“非虛構(gòu)”其實是外國的舶來品,是以真實為根基、文學表達為手段的一種紀實文體的外在稱謂或標簽。而在“非虛構(gòu)”這個稱謂進入中國并被當今中國文學界的一些人熱捧之前,以中國作協(xié)為代表的官方機構(gòu)將此種文體稱為“報告文學”,民間也有的人稱之為“紀實文學”。既然之前此文體已經(jīng)有明確稱謂,為何非要用“非虛構(gòu)”替代并標新立異?并且替代之后還被熱捧?個中原因,非本文任務,在此也不必探究。
就我的編輯實踐和個人經(jīng)驗而言,我更愿意將“非虛構(gòu)”僅僅視為報告文學中的一個分支、一種寫法,因而在編輯工作中時常把作者自己標注“非虛構(gòu)”的稿子歸入報告文學的范疇。我覺得所謂“非虛構(gòu)”寫作,只不過是作家采訪和寫作的姿態(tài)、視角、方式、方法發(fā)生了變化,作家在采寫此類作品時更強調(diào)在場,注重個人的親歷性,盡可能將自己置身于采訪的全過程,因而有更加冷靜、客觀、深入、細致的觀察和體驗,是報告文學表現(xiàn)手法中的一種。在“非虛構(gòu)”被熱捧之前,同樣的表現(xiàn)手法,中國其實早已有之,像上世紀三十年代夏衍的《包身工》、四十年代費孝通的《鄉(xiāng)土中國》,以及八十年代山東報告文學作家賈魯生的《丐幫漂流記》,都有“真實”的根基和作者“在場”、“親歷”、“體驗”的印記,所以這種視角和手法并非什么新鮮東西,只不過那時候還沒有被賦予“非虛構(gòu)”標簽,而被稱為報告文學或田野調(diào)查罷了。
問題是,由于新世紀以來“非虛構(gòu)”這個名詞在中國的出現(xiàn),導致中國這個以真實為根基、文學表達為手段的紀實文體稱謂的混亂,由于本人長年從事文學編輯工作,也在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浪得一個“副會長”的虛名,經(jīng)常有作家和作者問我,到底如何厘清“報告文學”“紀實文學”和“非虛構(gòu)”的界線?這讓我時??扌Σ坏谩o言以對。若非要我回答,我時常說:不要過分在意、糾纏紀實類作品的稱謂——到底是叫“報告文學”、“紀實文學”還是“非虛構(gòu)”?這不重要。我覺得不管它叫什么,“報告文學”也好,“紀實文學”也好,“非虛構(gòu)”也罷,都僅僅是作品外在的一種標簽和稱謂,而標簽和稱謂遠沒有作品本身重要。就像一個人的名字,如果是一個天生麗質(zhì)的女孩,她不管叫什么都會招人喜歡;同理,一個帥氣十足的男子也一樣,不管他叫什么也同樣會有人欣賞。所以,我覺得作家應該更注重文本本身的成色到底怎么樣,作品本身有沒有新鮮感、可讀性,關注度、思想深度和文學感染力,能不能號準時代的脈搏,洞察歷史、體悟民生、反映現(xiàn)實、揭示真諦,能不能為讀者提供新鮮的閱讀體驗進而引發(fā)讀者的共鳴與思考,這是最最重要的,否則就是本末倒置。多年來報告文學創(chuàng)作之所以被一些人詬病,并且被另起爐灶用外國舶來的“非虛構(gòu)”替代,原因正在于新世紀以來真正意義上的報告文學數(shù)量太少。我所說的真正意義上的報告文學,是指那些直面現(xiàn)實、直面生活、直面社會、直面人生,謳歌真善美、抨擊假丑惡,富有強烈感染力的作品,而此類作品在當今相對稀少,正是新世紀以來報告文學創(chuàng)作的最大遺憾與不足,需要引起報告文學作家們乃至文學界的反思與重視。
同時,我還想指出:對于中國文學界來說,“非虛構(gòu)”的乘“虛”而入,一方面是因為新世紀以來報告文學因題材、題旨、表現(xiàn)手法和生態(tài)單一導致的虛弱,另一方面則是中國文學和中國文化不自信的一種表現(xiàn),這也正是近年來一些人熱捧“非虛構(gòu)”的原因。
有作為才能有地位,也才能重樹報告文學和中國文化的自信。
因而,“建構(gòu)中國式非虛構(gòu)話語體系”,我以為最重要并且是當務之急,應該是多出優(yōu)秀作品,但這需要眾多報告文學作家的文化自覺、行之有效的行動力和創(chuàng)作力。更具體地說,報告文學作家要有更開闊的視野,更勇敢的社會責任與社會擔當,更強的選題策劃能力、調(diào)查采訪能力和文學表現(xiàn)力,同時需要文化和文學的管理部門和組織部門,為報告文學作家的創(chuàng)作提供更加包容、寬松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以及相應的創(chuàng)作引導和資金支持。
此外,為厘清目前文體稱謂的混亂,我個人主張還是遵從新時期以來中國作協(xié)在各類評獎時采用的稱謂:報告文學。
什么叫報告文學?
我以為,以文學手法對真人真事和真實的社會現(xiàn)象、社會問題進行描寫、反映與揭示所創(chuàng)作的作品,均可以稱之為“報告文學”,它可以涵蓋現(xiàn)有的報告文學、紀實文學、深度報道、非虛構(gòu)文學、傳記文學和紀實散文。
何謂“文學手法”?
答:以文學的語言、文學的想象(如對人物所處時間、境況和心理等的揣摩)、情感的抒發(fā)、人物言行及相關環(huán)境等進行描寫、表述與表達,作品呈現(xiàn)出形象、生動、立體、質(zhì)感,富于感染力乃至是激動人心的閱讀效果。這樣的手法就叫文學手法,最經(jīng)典的文本莫過于徐遲的報告文學《哥德巴赫猜想》。
如果中國的報告文學創(chuàng)作能多出號準時代脈搏、觸動社會神經(jīng)、引起讀者廣泛共情與共鳴的優(yōu)秀作品,構(gòu)建與此相關的話語體系才可能成為有根之樹、有水之源,成為順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情。
楊曉升,中國報告文學學會副會長,《北京文學》雜志社原社長兼執(zhí)行主編,編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