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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奇緣
來源:新民晚報 | 張怡微  2022年02月28日08:48

過年前,我的微信公眾號平臺后臺收到一封私信,來自于一個陌生人。他留言:“請問20世紀以來《后西游記》研究述評是你的文章嗎?”還附上了一本1994年出版的《佛心的〈奧德賽〉:〈后西游記〉的諷喻》書影圖片。知道這本舊書的人很少,我猜想他這么問,很可能是這本書的作者。這勾起我很多回憶。

做學生的時候,我不算太自信,又見識短淺。查閱資料時,常有很多疑惑,不敢問,也不知道該問誰。比如說,有的人論文寫得很好,但是只有單獨一兩篇相關主題的研究,之后就再也沒有了,不僅文章沒有了,寫文章的人也消失在了茫茫數據庫的海洋,不知道是不是改行了。也有的翻譯家,說好的完稿時間,最后也沒有看到譯稿。比如在日本,1882年有松村操譯本《通俗后西游記》,他只翻譯到第六回的一半,便沒有下文。我要通過別的文章才會知道“1882年至1884年間,(松村操譯)《原本譯解金瓶梅》陸續(xù)出版了5冊,發(fā)行至第9回因譯者去世而中途夭折”(張義宏《日本金瓶梅譯介述評》)?;蛘咭驗槿绱?,他譯編的《后西游記》再沒有機會翻譯完。還有的研究者,看似研究的方向是極跳躍的,如《西游記探源》的作者鄭明娳。我參考《西游記》研究的時候讀的是她的成果,待我工作后開始教現代散文寫作課,發(fā)現有不少重要的散文理論成果也是鄭明娳所作。我雖然不認識她,卻有一種深深的親切感。

《佛心的〈奧德賽〉:〈后西游記〉的諷喻》一書當然屬于第一種情況。在上世紀的北美漢學研究界,作者對《后西游記》的研究是最全面的專著,只是很遺憾,后來就沒有找到作者相關的研究文章了。相似的情況,還有一位是研究《西游補》的學者,來自美國卡拉馬祖學院的朱陳曼麗(Madeline Chu),1997年她發(fā)表的一篇名為《情欲之旅:<西游補>中猴子的世俗經歷》的文章也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因為書籍上署名為“Xiaolian Liu”,我并不知道作者名字怎么寫,是男是女。后來查到一篇2002年《運城高等??茖W校學報》上的編譯稿,看起來是書的摘譯,給作者署名為“劉曉廉”,我便直接沿用了?,F在想起來,也是比較草率。我第一次看到這本書,是在1997年學林出版社出版的《英語世界中國古典小說之傳播》一書中,關于這本書的條目亦有錯誤的信息,好在最初給我提供了重要的查閱路徑。

正在我十分好奇,也許有因緣可以認識作者的時候,又收到了新的留言。不想卻是意外的打擊。那封信息說,他是作者的弟弟,2012年,作者就在美國因病去世了。而且,《運城高等??茖W校學報》的編譯并沒有經過作者的同意,還寫錯了作者名。《佛心的〈奧德賽〉:〈后西游記〉的諷喻》一書的作者是劉小聯。他在華盛頓大學圣路易斯讀完博士后就沒有再做比較文學的研究,而是又讀了MBA后來做了理科的工作。他們一家原來也是上海人,后來搬去了北京。循著正確的名字,我又找到了其他的文章,看到了1980年,劉小聯作為北外教師在北大學習美國文學的經歷。1982年之后,他就去了美國。

我并不是一流的學者,不善社交,做事也不夠仔細,命運仍給我許多好機會,也讓我親歷了許多溫情的時刻,讓我忍不住想一想,世界遼闊、時光飛逝,人生的來龍去脈里有那么多相逢和離別,轉折與轉機。疫情前我聽過一個講座,一位海外學者來復旦講《西游記》。他說到自己曾有一次,在圖書館待了一個禮拜不眠不休,只為了回應一篇論文的觀點。而待他寫完文章后,想與作者溝通時,聽說作者不久前過世了。他說起當時的感受,表現出強烈的遺憾。那不只是一種溝通的期望落空的遺憾。研究題目有時是非常小的,小到除了那個人,就不再有人聽得懂,珍惜與痛惜同在。這樣的情感,我作為才疏學淺的后輩,只能感受到萬千分之一。

經常有人會問我,看《西游記》有什么用?我心里當然覺得是有用的,正因為感覺到天意,才會繼續(xù)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