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充滿鄉(xiāng)愁的童年,禮贊自然與人的相契
多年來,生于湘江邊、長在紅河畔的作家湘女,受惠彩云之南自然地理與民俗風情的饋贈、浸染、滋養(yǎng),以一支健筆書寫深邃的山林、煙火的市鎮(zhèn)、青郁的草木、淳樸的山寨,溫情、悲憫、珍重、敬畏地觀照有靈萬物,禮贊自然與人的相契,呈現(xiàn)少年兒童的天真思維及現(xiàn)實生存,風行水上地結(jié)合自然主義與人文主義,交融兒童文學與生態(tài)文學。新近出版并榮獲“第十一屆全國優(yōu)秀兒童文學獎”的散文集《好想長成一棵樹》,可謂湘女如是創(chuàng)作風格的一次典型展示。
《好想長成一棵樹》全書四輯,盡然葳蕤著大樹、鮮花、茂竹與菌子,充盈著人的情意,無論文章采用第一人稱“我”與否,字里行間都屹立著一位鮮明的審美主體,或是身居邊疆、與自然共生的孩子,或是童心未泯的成人。他/她引導讀者依次邂逅紋路獨特的樹、高齡滄桑的樹、孑然守望的樹、安放善意的樹、標識地域的樹……感悟環(huán)境、家園與生命的恒久意義。
湘女善于言語與形式的和諧?!熬褪悄切┎痪咭庾R的事物——一塊陡峭的巖石,一棵垂柳,落日的余輝,墻上的裂縫,飄零的落葉,一池清泉,甚至一根抽象的線條,一片孤立的色彩,或是在銀幕上起舞的抽象形狀,都和人體一般具有同樣的表現(xiàn)性”(阿恩海姆語)《好想長成一棵樹》里描繪自然的遣詞造句,多是赤子之心認知與想象復合而成的模樣。譬如“老樹像人一樣,仰倒在地上,渾身泥濘,杈斷枝折,粗壯的樹干朝前匍匐,仿佛擁抱著大地,挨近地面的樹干幾乎齊根斷裂,斷裂處的樹皮像橡膠一樣拉長,交織,結(jié)起一串疙瘩。膨大的樹根被掀起大半,又如一個巨人的拳頭,狠狠嵌回土里”(《第三棵樹:情懷與神圣》),譬如“現(xiàn)在這棵樹還是一顆種子,就躺在我的手心,小得像一只蚊子,也像蚊子一樣長著小翅膀,只要我抬起手來,一陣小風,它就可以飛起來,然后去長成一棵大樹”(《會飛的樹》)……直觀、精到,是清新剛健的文字晶體,童趣盎然地傳遞漢語之美。
湘女善于實然與應(yīng)然的平衡?,F(xiàn)實中不時可見自然被攫取、征服的悲劇,相關(guān)題材對于性格、心智近乎天然的兒童,必然制造傷感、震驚,卻也因作品不避暗色而類似“疫苗”,益于孩子們獲得勇氣去直面沉重、批判丑惡,樹立健康的生態(tài)觀與世界觀,從而影響畢生。當長久供白鷺棲居的大青樹被鋸斷,當被移植城市成為綠化物什的滇樸倒地,扼腕或哀慟的讀者,領(lǐng)受到了憂患而非無謂、凝重而非輕松、深度而非淺表。至于那些與愚昧、貪婪、自負的摧毀者相對的自然生靈,倚仗自己的生存本性、生存智慧,始終保持著自身的意志與尊嚴——“是那刻骨銘心的鄉(xiāng)愁,掏空了它的心;是那山野春風的夢,扯碎了它的根。在它倒地的一剎那,風聲雨聲遠去了,水泥森林遠去了,它終于飛了起來,飛過城市的上空,飛向它常青的山嶺,飛向它魂牽夢縈的家鄉(xiāng)。”(《第二棵樹:美麗與鄉(xiāng)愁》)《好想長成一棵樹》不獨寫給兒童、少年,青年和成人何嘗不會被它觸動、啟發(fā)、反省、警醒?
湘女善于“銘記”鄉(xiāng)愁?!巴辍币馕吨鴤€人生活的那段初期,也指內(nèi)涵要寬泛得多的人類童年時代,那是一種人與人、人與自然間尚水乳交融的神圣的混沌狀態(tài),不妨說,童年,是人類精神的原鄉(xiāng)。在富于生態(tài)意識的兒童文學作家那里,魚蟲是玩伴,草木皆精靈,擁抱自然,即尋歸故里。湘女筆下的山川,具有令人不時眺望甚至期待返還其間的“故鄉(xiāng)”的本質(zhì),它們有著質(zhì)樸且多姿的地域風情、清麗或神秘的鄉(xiāng)野韻味,無不以自己天光云影之下的開闊曠達、情切坦蕩,頻頻召喚著人,縱然他們中的一部分,一度倚仗所謂自身強勢野蠻對待自然,制造了戰(zhàn)勝自然的假象。《好想長成一棵樹》里的“鄉(xiāng)愁”,蘊涵著豐富的生態(tài)學、心理學和美學意味。
湘女善于尊重讀者?!洞髽涠霹N》中支教老師的失與得,湘女并未在文中做出判斷,而把思考的空間、斟酌并選擇的權(quán)力交給了讀者?!峨僦瑣{》中,花期別于絕大多數(shù)植物的云南冬櫻樹,艷如胭脂的花瓣與一個如泣如訴的“信守不渝”的故事緊緊相連。故事主人公名字叫“順”,卻一生波折、徒然期冀,通過故事的跌宕和結(jié)局的悵惘,《胭脂峽》發(fā)問:假如一個人遭遇了譬如婚姻變故一類的打擊、坎坷,她/他應(yīng)當如何去面對生活并自處?湘女一向平視她的小讀者,在讓孩子們知曉人性善好的同時,也為他們提供了借助文學了解生活的復雜、生命的遼闊的機會,進而激發(fā)讀者“去結(jié)識許多樹朋友。去像它們那樣,該開花就開花,該長葉就長葉,永葆生命的活力,以樹的堅強和樂觀,安然面對一切?!保ā蹲詈蟮脑挕罚?/p>
依依合上《好想成為一棵樹》,禁不住打量自己指尖,好奇上頭是不是已沾了宛如黃金碎屑的山茶花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