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文學》2022年第3期 | 全儒:西口外的二姑舅們(節(jié)選)
全儒,本名李全如,1958年生于山西省河曲縣。在基層工作多年。有文學作品散見于多種報刊。
一出二人臺《走西口》唱得黃河邊山陜兩省的女人們淚蛋蛋流,唱得西口外的男人們心咀咀抖。“二姑舅捎來一封信,他說那西口外好收成”,二姑舅啊三姥爺,八百里河套葬祖先?!岸镁恕笔蔷唧w的人,也是沿血緣、親緣、族緣線索越過長城口走西口的群體象征。
就是這一以《走西口》為代表作的地方小劇種,隨著走西口人的足跡,從黃河南岸往北,一直蔓延到大青山、烏拉山腳下。乃至我們走到陰山腳下、烏拉特中旗的四義堂村,這個近四千口人的大村舍,仍然有二人臺戲班子活躍著。在該村的民俗博物館里,看到文化欄目的說明,其介紹的劇種就是二人臺,其上演的劇目竟然也是《走西口》《打金錢》《五哥放羊》等等。
應好友王振業(yè)、王繼榮相邀,我與他倆沿著先輩們走西口的足跡,去內(nèi)蒙尋找五門樓王姓族人的后代,為的是編寫五門樓村志。參與編纂五門樓村志并非我能妙筆生花,主要因為我是五門樓王家的女婿。
偏頭關(guān),寧武關(guān),雁門關(guān),乃明代銅墻鐵壁的內(nèi)長城外三關(guān),拱衛(wèi)京師,其戰(zhàn)略意義自不待言,內(nèi)長城,偏偏從黃河邊老牛灣延伸出一段外長城,營堡相因,烽燧相矚,形成長城與黃河結(jié)伴而行一百四十華里的人文自然奇觀。沿河共十八座營堡,五門樓為其中之一。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營堡僅為殘垣斷壁的物事存在,村里人都未必意識到自己所居的地方曾經(jīng)是金戈鐵馬狼煙烽火所在。
內(nèi)蒙于我并不陌生,小時候在村里,就聽老人們絮叨,內(nèi)蒙哪地方哪地方有親戚,哪地方哪地方還有親戚。河曲一縣,十之八九都有“走西口”的經(jīng)歷。村里老人,會時不時咕嚕兩句蒙古話,會時不時炫耀一段由內(nèi)蒙地名串聯(lián)起來的地理空間。盡管內(nèi)蒙在許多人印象里只是概念,只是想象,但不能說不熟悉。熟悉是應當?shù)?。振業(yè)對編纂村志下苦辛,繼榮作為一名農(nóng)民企業(yè)家,對編纂村志如此熱心,貼人貼車還貼錢。一項公益事業(yè),沒幾個舍身子的熱心人操持很難辦成,他倆對村里公益事業(yè)的無私奉獻感動得我只好聽命隨行。
受邀同行的還有張俊明。張老師是那靈錘錘,做甚會甚,師范大學數(shù)學系畢業(yè)教書育人,因為電算技術(shù)過硬,調(diào)入金融系統(tǒng),最后做到行長退居二線,不甘寂寞,又喜歡上了攝影,目前已經(jīng)是正經(jīng)長槍短炮一肩背的攝影家。
我們一行四人,八月三十一號八點從河曲出發(fā)直奔“西口外”,連去帶回共六天,轉(zhuǎn)了十來個村鎮(zhèn),行程近兩千公里,有勞累更有收獲。
1. “五十二度”老鄉(xiāng)情
山西河曲與內(nèi)蒙準旗一河之隔,“隔河千里遠”是老祖宗們的感受,而今,一座高速黃河大橋把兩省連成一地,從河曲縣城出發(fā),蹺腿就踏上了內(nèi)蒙地面,到包頭也就兩三個小時。在眾多走西口的唱詞里,出口外,上到西包頭,“緊七慢八”,少也得走上七天八天。
到達包頭,時近中午,振業(yè)聯(lián)系的本族老鄉(xiāng)王鵬耀早就在預定地點等候。鵬耀祖上走到內(nèi)蒙定居,到他這一代已經(jīng)是第六輩子。鵬耀不多言不失語勤謹務實,在第二天的行程中自駕車做向?qū)ВㄙM一天半的時間,陪我們走過七個村子,招呼得滴水不漏,這種典型的知識分子形象,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鵬耀熱情招待我們吃過午飯,便忙著與振業(yè)繼榮稽考熟悉的族人,選擇行走的路線,俊明外出捕捉鏡頭,我趁機偷懶午睡。一覺醒來,被告知,王淳毅正從土右旗海子鄉(xiāng)喜成堯村往回趕,無論如何要安排晚飯宴請老鄉(xiāng)。王淳毅在村里陪侍九十多歲的老父親,那么遠還要趕回來,濃濃的鄉(xiāng)情使我深受感動。
內(nèi)蒙的茶飯,把一句“酒肉朋友”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無酒不吃飯,無肉不算吃,飯就是肉,肉就是飯。中午鵬耀安排的是“大刀涮肉”,大片大片鮮嫩的草原肥羊肉此時還在肚子里排隊等待消化,面對晚飯桌上色香味俱全的各種肉制品,我?guī)缀鯖]有胃口,然而鄉(xiāng)情促使我不得不吃、不得不喝。
王淳毅健談,有“河套王”助興,三杯下肚,情更熱,話更稠,并且當即允諾收集土右旗海子鄉(xiāng)等地的資料,年逾花甲還要勞神費力攬辦這些瑣碎雜事,足見其對村志編纂的重視,也足見其鄉(xiāng)情之濃烈。
飯桌上有兩位是王淳毅邀來陪老鄉(xiāng)的朋友,敬酒攀談,不出我所料,祖籍也在山西,他們之所以和淳毅成為莫逆,單因為淳毅是一個大孝子。
關(guān)于王淳毅孝敬老人的事跡,流傳于朋友之間很多,限于篇幅,這里只舉一例。王淳毅是五門樓村王姓走西口人的第六代,祖輩口耳相傳,村中有一棵大槐樹成為今人唯一的記憶。人老思鄉(xiāng),已逾耄耋高齡的父親居然要親眼目睹一下大槐樹的雄姿,為了滿足父親的愿望,淳毅于2019年8月駕車不遠千里陪老父親回了一趟五門樓,其孝心由此可見一斑。
酒足飯飽,感覺有點過量,留意了一下酒瓶——52度!
2. 難以入睡的一晚
第二天,在王鵬耀的引領下向土默特右旗的大城西村出發(fā),到達大城西時已過午,在路邊小飯店邊喂肚子邊聯(lián)系,竟然聯(lián)系上了我外父的叔伯兄弟,老人家騎一輛電動車趕來,見面就是一頓埋怨,為什么不到家里吃飯!我們說明尋親之意,老人家馬上就把我們領到村支書家——村支書也是五門樓走西口王姓族人的后代,這就省了不少事。
接下來,我們把就近路順的五門樓王姓族人居住地“大過水”走了一遍,先后走過王廣亮營子、苗六泉、十八頃地、二十四頃地,喜成堯、高雙堯村。每到一地,振業(yè)繼榮忙著確定資料收集人,交代需要收集的內(nèi)容,然后就是與聞訊趕來的老鄉(xiāng)合影留念??∶鞒龑iT拍攝村志需要的照片外,其余時間多數(shù)一個人轉(zhuǎn)悠,捕捉自己感興趣的鏡頭。我沒有具體任務,就盡量多聽多看增加一點感性認識。
第二個晚上住的是二十四頃地村。
二十四頃地是土默特右旗海子鄉(xiāng)政府所在地,喜成堯、高雙堯兩村也在附近,喜成堯是王淳毅的家鄉(xiāng),老父親和他的弟弟還在村里居住,振業(yè)和繼榮登門看望了淳毅的父親,不多一陣,淳毅又從包頭返回高雙堯繼續(xù)陪伴我們。高雙堯村緊挨二十四頃地,又是鵬耀的家鄉(xiāng),凡姓王者多數(shù)是五門樓王姓后代,我們停留的時間也較長。
在高雙堯王平志家,意外發(fā)現(xiàn)一本《土默特右旗村史》,內(nèi)容繁浩,約莫四五十萬字左右,急忙翻看,如獲至寶,愛不釋手。王鵬耀看出我意,當場做主,送你了,拿上回去看,原來他和王平志在宗族里是同輩堂兄弟。
王平志的祖上勤儉持家,到他爺爺王石這一輩已經(jīng)是高雙堯村有名的富戶,開有油酒缸房,堪稱富甲一方。王石本人仗義豪爽,為富且仁,住村和村,處鄰睦鄰,紅黑兩道都有朋友,在整個土右旗也很有名,新政權(quán)進行的土改也沒遭罪,只沒收了他部分土地和產(chǎn)業(yè),后來王平志又通過司法渠道要回來一部分。
由于趕來會面的王姓老鄉(xiāng)較多,晚飯喝酒的時間更長。
九點多鐘,老鄉(xiāng)們還在把酒言歡,說的都是口里口外五門樓王姓族人的舊事,我和俊明接不上話把子又不勝酒力,離開酒桌到外面轉(zhuǎn)悠。鎮(zhèn)子不大,路燈不明,夜色漸濃,涼風習習,行人稀少,偶爾有載重車輛呼嘯著穿街而過,卷起一股塵土,感覺街面很不衛(wèi)生,同時聯(lián)想到今晚的住宿條件,有點犯愁。
接近十一點晚飯結(jié)束,不猜也知道酒錢比飯錢多。這,就是內(nèi)蒙。
住地就在飯店對面,一座三層樓,霓虹燈顯示集KTV與住宿為一體,外表看還算可以,我擔心“驢糞蛋蛋面面光”。
一樓吧臺沒人,二樓也不見一個服務員,不知鵬耀是怎樣登記的房間,拿到房卡“對號入住”才發(fā)現(xiàn),所有的房門都大開著,我感到不妙。
果然,房間早已有了“主人”,開燈就覺得眼前有蚊子飛過,人家是“先入為主”,我雖然是后來者但不敢居上,首先就想到了防范,抱著試一試的態(tài)度喊服務員要一盤電蚊香,從房間走出一位女子應答,沒有。罷罷罷,惹不起就躲。那就換一間房吧。答,都一樣。盡管如此,服務員還是給我換了一個房間,并且說,秋后的蚊子不咬人。
口外比口里氣溫低,我半信半疑住下了——當然不信也沒辦法,但愿服務員說的是真話。
房間的設施不算簡陋,但最重要的硬件恰恰就不適合我,我習慣睡硬板床枕硬枕頭,可這里的床還是早年間流行過的席夢思,不知用了有多久,人躺上去凸凹不平,還吱吱扭扭向我提強烈抗議,枕頭里裝的應該是蓬松棉之類的東西,手一捏,不足二寸,想要睡得好一點,只得再次喊叫服務員,借了兩條浴巾,折疊一起權(quán)當枕頭就寢。
剛有睡意蚊子就開始進攻,不停翻身扇手、藏腿掖胳膊,一晚上還是被蚊子喚醒數(shù)次,醒來就胡思亂想白天的所見所聞。
白天走過的幾個村子位于土默特平原,房舍不大院子不小,牛羊豬雞家家都有,每年僅出售畜產(chǎn)品就是一筆不小的收入,生活水平提高了,但蚊蠅亂舞,衛(wèi)生方面不敢恭維。
終于茍且到窗外有了一絲微弱的曙光,怕繼續(xù)給蚊子當早餐不敢再睡,起床計數(shù),后脖頸處兩個、手臂手指頭三個、腿部四個,共九個紅包。于是就想,不知這九個紅包能喂飽草原上幾個母蚊子,也由此聯(lián)想到走西口的先人們,在這荒草萋萋、廣袤無垠的草原上,是咋度過那無數(shù)個蚊蠅飛舞的夏夜扎掙下來的,那又該需要多大的毅力啊。
順便又想起早年間流傳在這一代的一句歇后語,土默川的狼——善眉善眼吃人哩。
可憐的走西口先人們,沒有N條人命作代價,要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也難。
早飯是吃燒麥喝奶茶,鄰桌還有三位老人吃“硬早餐”,內(nèi)蒙的硬早餐是早飯加燒酒。
燒酒——內(nèi)蒙人生活中的親密伴侶!
3. 雙喜二喜倆弟兄
在海子鄉(xiāng)與淳毅、鵬耀話別,我們向鄂爾多斯達拉特旗中和西鎮(zhèn)翻身村走去,那里有需要聯(lián)系的人。
“三人出門虧小小?!币恍兴娜丝∶髯钅贻p,頭一天上路走了沒多久我就把他“舉薦”到駕駛員的位置,不僅因為他駕技熟練,關(guān)鍵他還是使用導航設備的高手。不知俊明對我的“知人善任”是“感激涕零”還是“懷恨在心”,反正只要上路,我們?nèi)硕伎梢蚤]目養(yǎng)神,唯獨他必須是聚精會神。
玩笑開過,言歸正傳。
直觀感覺,內(nèi)蒙從東到西,就是一個幅員遼闊。豐田越野可著勁兒跑,到達中和西鎮(zhèn)天已擦黑,尋到翻身村,一位憨厚敦實胖乎乎的老人把我們迎進家。振業(yè)繼榮拉老鄉(xiāng)說來意,我感覺和前幾次所見的老鄉(xiāng)冷熱有點反差,就出門溜達。院子不大,干凈整潔,籬笆外是菜地,西紅柿、玉米、豆角,長勢很好,暮色中看不出秋后的頹勢。院里坐著一位同樣干凈整潔體體面面的老婦人,我上前搭話,她僅回了一句就不再搭理,看來老人家不愿意我們打擾她平靜的生活。
此處停留近一小時我們繼續(xù)出發(fā),車上多了那位老鄉(xiāng)——他要帶路把我們送往他弟弟家。
弟弟叫二喜,他叫雙喜,兄弟倆隔著一條黃河,直線距離不足二十公里,可是卻分屬兩個盟,弟弟在巴彥淖爾盟烏拉特前旗房家圪蛋,就因為房、方二字的發(fā)音,導航輸入時還把俊明難為了一陣。
“按航索驥”,七拐八彎,到達房家圪蛋已近晚十一點。
有點餓。
盡管哥哥提前電話告知,但感覺弟弟對我們的到來還是有點不速之嫌。
弟兄倆長相一樣,都是胖乎乎的五短身材,但二喜更胖頭更圓,一面大肚腩一看就知道是天天酒肉穿腸的漢子。
繼榮為了拉近感情,從車上拿了一瓶酒,主客都是象征性地抿了一下,話不稠。
“饑不過三口。”煮掛面吃了半碗。
四人同睡一炕是時隔三十多年后的首次,感覺有點擠,也確實有點不適應,和衣而臥將就一晚吧,不料昨晚虧欠的睡眠非要讓我加倍償還,雙眼皮一合就有呼嚕聲響起,緊挨我的俊明不得不手厾腳蹬干擾我,如此,他也難以好好入睡,天明一交流,四個人整夜都處在半醒隔霧的狀態(tài)。
清早,二喜赤裸上身,挺著圓鼓鼓的大肚子,“滾進滾出”喂那些張嘴貨,我四處轉(zhuǎn)悠。院子相當大,目測足有五六畝,八十多只羊,二十來頭牛,四口大肥豬,還有一些農(nóng)業(yè)機械,家產(chǎn)不菲,比口里死種地的老鄉(xiāng)強許多。問到種地,肥厚的大手對著路南一大片密密匝匝的玉米地一揮,都是咱家的。
盡管早飯沒肉,但感覺距離在縮短。我們出發(fā),弟兄倆自告奮勇當向?qū)В隙茏杂X,直接就把自己摔到副駕位置,稀稀海海的軀體塞滿了整個駕座,后排四個人還有一個胖子,長途就很擁擠,為了彌補夜晚打呼嚕的虧欠,我盡量半個屁股擱在座位上,身子前傾,減少“占地面積”,為的是讓振業(yè)繼榮還有雙喜舒適些。受點罪吧,誰讓我晚上折騰他們來。
實際上,有現(xiàn)代化的導航工具,有俊明的嫻熟操作,沒向?qū)б残?,路途證明,電腦導航比人腦記路精準得多。兩位老鄉(xiāng)熱心幫忙是好事,編纂村志訪親人,參與的人越多越好。更何況內(nèi)蒙地片寬廣,村與村的距離百八十里是常態(tài),嘴說不遠不遠,騎馬就是一天,讓兩位順車出去散心解悶會老鄉(xiāng),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走出沒多久,話匣子打開,二喜善談,只要他開口,滿車里就一個聲音。
內(nèi)蒙老鄉(xiāng)的熱情好客、直率豪爽掖藏不了多久。我從他們的交談中漸漸揣摩出點意思,原來對我們的突然造訪有戒備心理,尤其是有點文化的老大,還用視頻證實過繼榮振業(yè)的身份,摸黑送我們到老二家也有自己的盤算。在他心里,老二是可知地片內(nèi)的日能人,說大事了小事無所不能,無論我們說錢說事,老二足可應對。
情有可原,現(xiàn)在打著各種旗號騙錢的事不少。
他們的大爹當年是綏遠舊軍的一個小軍官,起義后因過去有作風問題被新政權(quán)槍斃了,到了平反冤假錯案的年月,愣是這個大字不識一個的二喜,把全家人認為毫無希望的案子給翻了。雙喜說,我就不敢拾鬧(主動積極地做),拾鬧也辦不成。
老二乘機往高爬。就因那事,我和法院院長、公安局長成了好朋友。我剛(僅)磕頭結(jié)拜連蒙(人)帶漢(人)就有六十個,每一次結(jié)拜,那都是要殺羊請人擺酒席的,我那朋友弟兄家,還有營子哈(本村)的紅白事宴都是我?guī)|(等于口里的總領)。
得意自豪溢于言表。
我忽然悟出他說話粗聲大氣的原因,口外做事宴,尤其是白事宴,少則二三百多則四五百人,不分時辰的流水宴席從開始一直延續(xù)到事情辦完,沒有一個粗喉嚨大嗓門又有權(quán)威的人吼喊摟攬確實不行。
一路走,老二一路拋灑著粗獷豪放的性格。不識字的他,拿著一部智能手機只會接打電話,再就是視頻聊天,興頭上來,頻頻接通視頻高吼大叫。無論振業(yè)還是繼榮,誰電話聯(lián)系老鄉(xiāng),他不管認識與否,總要在一旁大聲吆喝,現(xiàn)殺羊!接著還補充一句,姑舅來了,豬肉抬(藏)了。
憨實還帶著與年齡不相稱的頑皮令我忍俊不禁。
先鋒鎮(zhèn)分水閘村,五門樓王姓較多,在此停留聯(lián)絡,一下子聚集起十幾個人,半遲不早,不是喝酒吃肉的時間,街院里站著幾頭奶牛,立即擠出半桶鮮奶現(xiàn)煮現(xiàn)喝,我由于尋藥房買清涼油誤過,還被一位熱心的老鄉(xiāng)引進門補了兩大杯,鮮奶香甜,香甜不過西口外“二姑舅”的心。
相處三天三夜,感情越來越近,返回時送弟兄倆到家還不到十一點,我們準備繼續(xù)趕路。
不吃飯就想走?
感情到位,肥酒大肉,一桶五斤裝河曲縣樓子營香山酒廠生產(chǎn)的西口牌燒酒,又是五十二度,腌豬肉炒雞蛋放開肚皮吃,真香!
二喜說,這是將將(前不久)現(xiàn)殺豬肉,腌下兩大甕。
我說,過年足夠了。
過年?不再臥(殺)一頭大肥豬,那能叫過年?!
和兩弟兄分手,車內(nèi)多了一箱白皮香瓜子。
4. 碰到的又是“二姑舅”
往烏拉特前旗走,振業(yè)順便給住在大佘太鎮(zhèn)樹梁村的姑舅打了一個電話,告知足跡,聯(lián)絡感情,外加問候。姑舅立即強邀,必須來咱家,振業(yè)正在猶豫,那頭的電話就被姑舅嫂子搶去,不來?你不來我們找你去!隔著電話也能感知到那濃濃的親情。
二喜說,咱內(nèi)蒙那人,親人沒鬧(沒法形容)。
振業(yè)的姑舅老家是沙坪,姑舅嫂子娘家紙房溝。
中途接連兩三個電話,就怕不去,并且告知,掐住時間,人在村口等候。果然,車剛進村,就見嫂子已在街口引頸瞭望。
五畝大的院子,干凈整潔,花是花池,菜是菜畦,一部豐田霸道開進去“不著邊際”,香噴噴的奶茶加西瓜迎進門,歇緩片刻去佘太鎮(zhèn)吃午飯,鎮(zhèn)與村的距離不足一公里,姑舅嫂子反復給帶路的姑舅哥下達指令,找好館子,找好館子,并征求意見,水餃還是涮肉?情知隨茶便飯交代不了主人的盛情,我率先選擇了水餃——肉是消化不動了。
姑舅嫂子還有點歉意,晚飯咱下館子再涮。
飯后,振業(yè)的姑舅帶路,直接把我們引到緊挨樹梁村的通順泉村,齊村上下,也是口里上來的,和振業(yè)的姑舅既熟絡也是朋友,叫王三仁。
老鄉(xiāng)進門,熱接熱待,先殺西瓜后攀談,原來是陸家寨王姓。不過五門樓有我的親母舅。再細問,舅舅竟然是繼榮的父親。
嗨嗨,又是一門“二姑舅”!
得知鄰村德虎補隆有姓王的口里人,我們決定去,幾位姑舅都要隨行,簡直是須臾不想離開。好在車后面還暗藏著兩個座椅,卸下行李,拉出座椅,就能坐七八個人,擠是有點擠,但誰都不嫌——越擠越親。
太陽落山,淅淅瀝瀝來了一點小雨,秋雨不濕衣,但足以找借口不去鎮(zhèn)上下館子。我建議,要么不吃,要吃就家里喝稀飯,大家贊同,可那邊繼榮的姑舅電話直追,不依不饒,已經(jīng)把飯店定了,繼榮不得不煲電話粥解釋半天。
我留意了一下房舍,再用干凈整潔形容其衛(wèi)生狀況遠遠不夠,簡直就是一座平房式小別墅,房間里的布置告訴我,成過家的兩兒一女都有自己固定的臥室,新鋪新蓋纖塵不染。
我決定,今晚不住這里,去佘太鎮(zhèn)找旅館。偷偷和俊明商量,贊同。再和振業(yè)嘀咕,就被機靈的姑舅嫂子察覺了。
甚!不在咱家想去哪?變眉失顏,一看就是真生氣。
我只得實話實說,去佘太就分分鐘鐘的事,咱家的……孩子們都在外忙生意,時逢八節(jié)才回來住幾天,你睡一夜是往床上屙還是往床上尿?
心思被一眼看穿,嘴巴被撲面而來的親情堵了個嚴嚴實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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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讀結(jié)束,全文刊登在《山西文學》2022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