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偉:致孫犁先生
一直以來,想寫一篇關(guān)于您的文章,因為心里積聚了太多的話想要對您說。歷時2年多的《書衣文錄全編》(上中下)的編輯出版工作結(jié)束了,我終于可以松口氣了。對于一名文學編輯來說,能夠參與責編這樣一套具有原創(chuàng)性、獨特性、整理性價值極高的圖書,實乃三生有幸。猶記2019年,汪惠仁老師和我關(guān)于您的一次長談,那次長談后不久,我們編輯團隊就在汪惠仁老師的帶領(lǐng)下來到了您的藏書所在之處,在您家人的協(xié)助下,將您生前的藏書一一找出,歸類、拍照。感謝您讓我們有了一次與古籍的親密接觸機會。此后的2年多,我們的編輯團隊一直在整理、編輯這套書,《散文》雜志的張森老師承擔了復(fù)審的工作,汪惠仁老師是終審,南開大學教授劉運峰做了外審工作。最終成書共計1173頁,以手稿影?。?40余篇)的形式呈現(xiàn)并配以釋文,還增加了附錄。附錄囊括了未有手稿的“書衣文錄”以及甲戌理書記、理書續(xù)記、理書三記、理書四記、耕堂題跋。甚至在裝幀形式上我們也是精益求精,采用經(jīng)典的裸背裝的形式,一是形式上具備線裝書的質(zhì)感,二是便于讀者展卷將手稿影印部分和文字排印部分進行對照閱讀。
我從2012年開始在謝大光、李華敏、高為等老師們帶領(lǐng)下參與編輯您的作品,從“耕堂文錄十種”(《晚華集》《秀露集》《澹定集》《尺澤集》《遠道集》《老荒集》《陋巷集》《無為集》《如云集》《曲終集》)、《鐵木前傳》(紀念版)始,到2013年的《孫犁文集》(補訂版)、《孫犁書札:致姜德明》等,到2015年的《書衣文錄(手跡)》、2016年的《孫犁書札:致韓映山》,再到2021年的《書衣文錄全編》。9年間我一直在斷斷續(xù)續(xù)地編輯著您的作品。我是2009年到百花文藝出版社做編輯的,一個編輯在其工作的12年中,有9年是在編輯您的作品,不能不說是緣分極深。我出生得晚,長恨未能與您面談,聆聽教誨。但通過您的文字,我感覺對您熟悉極了,您應(yīng)該是我最熟悉的陌生人。說熟悉,是因為我編輯了9年您的作品,尤其是《孫犁文集(補訂版)》和《書衣文錄全編》,我不但通讀了您所有已面世的文字,還通讀了您許多未能面世的文字,而且還是逐字逐句地以責編的視角讀的;說是陌生,因為我未能在您生前拜訪過您,此乃一大憾事。但也是一大幸事,我對您的認知恰恰全部來源于您的文字,這樣也就避免了因見面帶來的個人感情因素的干擾而影響判斷。
您在我的眼中,不是一位文學大師,而是一位絮絮叨叨的鄰家爺爺。在當代有兩位作家被后世“神話”了,神話到天上了,已經(jīng)不食人間煙火了,而是天上的云,飄來飄去。這兩位一位就是您,另一位是汪曾祺先生??墒窃谖业难壑?,您不是這樣的呀,不是寫《荷花淀》的清淡自然,也不是寫《風云初記》的風云變幻,而是在枯燈下寫“書衣文錄”的喋喋不休。您“裝書避囂”,在書衣中寫下您每日的日常起居及喜怒哀樂。您寫下報社分售的大白菜,1975年11月18日在《揚州畫舫錄》(二)中記載道“報社分售大白菜百斤”。您寫下生爐子,1975年11月18日在《揚州畫舫錄》(三)中記載道“下午沐浴,室內(nèi)新升(生)火爐,頗暖”。您寫下家務(wù)勞作、病情,甚至是血壓的高低,1975年4月14日在《營造法式》(一)上記載道“余晨起掃除昨日李家沖刷下之煤灰,不斷彎腰,直立時忽覺暈眩,腳下綿軟。上班后,小路勸到醫(yī)務(wù)室。血壓70~110,脈搏100/分,心臟主動脈第二音亢進,為血管硬化之征。吳大夫給藥”。同年4月21日在《全唐詩》(第一冊)上記載道“昨日上午,到總醫(yī)院看病,所謂高干病房。血壓正常,聽診心臟及其他均好,開數(shù)單以查驗。余未去報社測血壓,余圖省事將衣袖上卷,壓迫血管,故所測不準也”。1976年1月27日又在《清河書畫舫》(丑)中記載道“昨日下午包書時,喉癢大咳一聲,噴嚏并作,乃口鼻出血”。您寫下日常購物,1974年春在《六十種曲》(十冊)中記載道“此日下午至濱江道做絲棉褲襖各一件,工料費共七十余元,可謂奢矣。冬衣夏做,一月取貨”。您寫下來訪者,1975年3月26日在《弢園尺牘》中記載道“整日煩燥(躁),晚尤甚。而艾文會來,告以病,不去”。同年3月末在《鄭板橋集》中記載道“家來客,魏家二小姐。余心不靖,意態(tài)有煩。而保真頗以余慢客為嫌,遂強打精神應(yīng)付之。今日下午,二客外出,乃裁紙包書,然心中亦甚不安。此病態(tài)也,余當戒之”。您寫下對鄰居的不滿,1975年9月28日在《扈從西巡日錄》《松亭行紀》上記載道“鄰居皆好事之徒,終日汲汲于損公濟私之事,庭院甚亂,遇假日當退避后室。
孫犁先生手跡之一
孫犁先生手跡之二
然周遭無一處安靜,嘈雜如下處。此晚境之最難堪者”。同年12月2日在《曲洧舊聞》中記載道“近日為鄰居在窗下蓋小房生氣,甚無謂也。然迫使余深思當前環(huán)境,將來可能遭遇。要之,應(yīng)隨時克制,慎之!”您寫下對晚輩的喜愛,1975年2月16日在《西湖游覽志》上記載道“上午小宏來,又為我買好煙五包,并幫姥姥合(和)煤泥。小孩安穩(wěn)寡言,頗有禮性,老年見此,心甚怡悅”。您寫下對亡妻的懷念,1975年4月在《營造法式》(二)中記載道“憶明日為亡妻忌日,泉壤永隔,已五年矣。余衰病如此,不堪回首之思矣”。同年12月30日在《陳老蓮水滸葉子》中記載道“此冊系亡者伴我于和平路古舊門市部購。自我病后,她伴我至公園,至鳥市,至古董店、書店,順我之素好,期有助我病速愈。當我療養(yǎng)期間,她只身數(shù)度往返小湯山、青島。她系家庭婦女,并不識字,幼年教養(yǎng),婚后感情,有以致是。我于她有慚。嗚呼!死別已五載,偶有夢中之會,無只字悼亡之言。情思兩竭,亡者當諒我乎?” 您寫下對老友的思念,1974年5月1日在《爾雅義疏》(下)中記載道“又聞湖南蔣君,出門開會,遇雨病逝”。1975年9月11日在《魯迅致增田涉書簡》中記載道“金鏡已作古,音容渺茫,不得再見矣,擲筆黯然”。同年12月19日在《清稗類鈔》(三十六)中記載道“余既于前夜哭罵出聲,昨夜又夢辭職遷居等事。而慷慨助我者,則為千里。千里平頭,揚揚如常日。此蓋近日感寡助之痛,而使故人出現(xiàn)于夢境也。此小事,而紛縈心中如此之深,余所見太短小矣”。
凡此等等,不再一一列舉贅述。恰如您自己所言:“余向無日記。書衣文錄,實彼數(shù)年間之日記斷片……”這些文字皆涉流俗,但經(jīng)您的筆端流出,自是清流雋永。寫這些文字的您,就是一位鄰家爺爺在向別人傾訴自己的日常生活,而不是那位被大家供奉在天上的“神”。我喜歡您,不是因為您是人人敬仰的文學大師,而恰恰是因為這些返璞歸真的“書衣文錄”。
在1975年您經(jīng)歷著怎樣的痛苦煎熬,我是深知的,也是看著心疼的,但卻無能為力,只能在內(nèi)心祈禱悲摧的1975年快快過去。因為在目前所能見到的“書衣文錄”中,您在1975年所寫的是最多的,多達220余篇,也是最為用情的一年,幾乎每個月都在寫,有時一天要寫好幾篇。用“內(nèi)憂外患”來形容您的1975年是合適的。我曾將您在世時及去世后所出版的“書衣文錄”的排印文字與您的手稿做過對比,我有了更為驚人的發(fā)現(xiàn),發(fā)現(xiàn)有許多篇“書衣文字”與手稿有很大的出入。我也是深知您的苦楚與謹慎,“文章千古事”,文字發(fā)表出來是要給人看的,所涉當事人難免會有不同看法。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所以您在正式發(fā)表時采用了隱晦筆法。據(jù)說,您寫作《蕓齋小說》時就遇到過此類麻煩,以致家人都勸您不要再寫下去了,擔心您把老朋友們都得罪了。但是為了讓更多的讀者能夠了解更為真實的您,在編輯《書衣文錄全編》時,我們采用了手稿影印加排印文字對照的方式,有心的讀者會從中發(fā)現(xiàn)一些幽微的。在1975年,您經(jīng)歷的第二段婚姻對您的打擊之大,是前所未有的。在《書衣文錄全編》中多有涉及,如1975年1月16日寫在《全宋詞》(二)上的,“伊早起外出,中午未回,晚八時歸。余詢問,伊出言不遜,而聲音頗怪。余大憤怒,立請鄰居李君至。彼為余之行政組長及支部書記,余甚激動,聲明離異,所言多傷感情,徹夜未眠,念念要下決心。而此等事,決心實甚難,晚年處此,實非幸也?!?月18日在《全宋詞》(三)又寫道“人知珍惜自身名聲,即知珍惜他人感情,亦能知珍惜萬物。然亦不必盡如此”。3月13日在《茶余客話》(上)寫道“昨晚新糾紛起,余甚惑”,在《劫中得書記》上表示“心緒甚亂”。3月17日在《現(xiàn)存元人雜劇書錄》上直接寫道“有晚離不如早離之想”等。
孫犁先生部分藏書
孫犁之孫孫瑜(右)與責任編輯徐福偉整理資料
愛情婚姻是甜蜜的,但也是會變質(zhì)的。據(jù)悉,在您和第二任妻子相戀其間,通信很多,但此信最終流于何處已成文壇一段公案了。我在編輯您的書信手稿時,尤其是《孫犁書札:致韓映山》,發(fā)現(xiàn)您在1973年至1975年初,給韓映山寫信時,往往會提到您的第二任妻子,如在1973年11月20日的信中,您寫道“××問你好”,在1974年4月27日的信中寫道“××也如常,每日為三餐努力”,甜蜜順心躍然紙上,但是1975年6月24日的信中,您沉痛地寫道“我有很多缺點,你知道一些,有些不知道,其中最重要的是寡識和寡斷。由于這種性格,我想等事情有個最后結(jié)果再告訴你,現(xiàn)在總算有了個結(jié)果:終于離開了”。
您表面上“喜怒哀樂,不入于胸次”,但內(nèi)心的苦痛無以言表,只能付諸書衣文字,寫下您內(nèi)心的疑惑與憤懣。不難發(fā)現(xiàn),您在文字中表現(xiàn)出了所有人類的共同弱點:有時因過于激憤而有失理性與公允。正所謂“金無足赤,人無完人”是也。由此可知,古往今來,歷史的敘事是多么的不可靠呀,歲月的風塵又遮蔽了多少我們對文學大師們?nèi)诵员菊娴囊幻嬲宫F(xiàn)呢?!
除了“內(nèi)憂”,“外患”對您的侵擾也是不可忽視的。
1975年3月地震的傳言困擾著您。您于3月5日晚在《北游錄》中記載道“傳言七日將地震,家人為余相度避身之地:一床下,一書桌下。床下必平躺,桌下必抱膝。一生經(jīng)歷,只此一著,尚未品嘗也”。3月7日在《揚州畫舫錄》中記載道“鄰居送信,今晚將有地震”。3月8日在《天府廣記》記載道“昨晚傳言地震,保真大為預(yù)防,鏡框、油瓶布滿地下。余脫衣而睡,既曉而無事,繼理此業(yè)”。
想必,1975年7月30日的那場大雨令您記憶深刻,同日連寫四則。這與杜甫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中“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有異曲同工之妙。您在《太平天國史料從(叢)編簡輯》(第二冊)中記載道“大雨成災(zāi),庭院如潭;家人困處,我自包書”。在同書第四冊上記載道“大雨屋漏,庭院積水,一片汪洋”。下午又在同書第五冊上記載道“積水未澈(撤)”。在同書第六冊繼續(xù)記載道“屋漏,滴水未止”。
您不是個傳統(tǒng)意義上的老夫子,而是一個與時俱進的外國文學愛好者。許多人覺得您是古板的傳統(tǒng)的,可能是由于您的《耕堂讀書記》和《書衣文錄》廣為流傳,因為其中所涉書籍,大部分為古籍。古書為樂。您的“書衣文錄”是從1956年開始的,目前發(fā)現(xiàn)最早的是《仇文合制西廂記圖冊》,1960年代有六七則,從1972年開始加大頻率,在1975年達到極致,終于在1995年您封筆。在新發(fā)現(xiàn)的“書衣文錄”手稿中,我發(fā)現(xiàn)您還存有大量的外國文學作品,您于1964年清明節(jié)后一日在《往事隨筆》上隨手記下“關(guān)于托爾斯泰的回憶”。1975年4月12日在《論俄羅斯古典作家》上所記載道“近日裝書,涉及外國書。余進城后,此類書籍近于束棄不讀?;貞浫甏?,熱中(衷)于此。今日之斷片知識皆基于彼日,不勝衰暮停滯之感”。此則書衣文字證明您于20世紀30年代熱衷于讀外國著作。此外,您還存有《回憶錄》(屠格涅夫)、《小約翰》《臘瑪延那》《瑪哈帕臘達》《文鏡秘府論》《死魂靈》《戰(zhàn)爭與和平》《十九世紀外國文學史》《靜靜的頓河》《契訶夫文集》《大衛(wèi)·科波菲爾》《茨威格小說集》《家庭的幸?!贰度毡竟糯S筆選》等,并在上面皆留下了“書衣文錄”。
孫犁先生手跡之三
孫犁先生手跡之四
您是通達和洞明的。在您對世俗生活的關(guān)注中時時通透著人性的練達與澄明。在您的“書衣文錄”中體現(xiàn)得尤其明顯。
后來,您的文壇地位得以恢復(fù),已成為許多年輕人敬仰的文學大師。他們表達自己敬仰的方式也很簡單,知道您喜歡讀書,便把各地新出的圖書紛紛郵寄給您。您樂此不疲,但又受之有愧,有時回信予以感謝,有時難免懶于回信,您發(fā)現(xiàn)了表達自己感謝而又不失禮儀的好方式,您將他們的名字寫進了“書衣文錄”里,如1989年9月19日在《遵生八箋》中專門記道“鄧基平寄”。此類記載太多了,就不一一列舉了。這些人的名字便隨著您的“書衣文錄”而代代相傳了。由此可見,您又是慧性和通達的。1990年1月4日在《天津楊柳青畫社藏畫集》上所記非常有意思,“然自停止寫作以來,無所事事,精神既無寄托,空虛苦悶,時時襲來,繞室彷徨,終非善策。日前山東一青年——常躍強,專程送來字畫各一幅,余觀賞兩日已收起。昨日下午,謝國祥同志送一山水掛歷及此冊來,又消磨兩日時光。近況頗似兒童,遇人送來合意禮物,則歡欣形于言詞,實可笑也?!?/p>
還有那些幫您買書的人,您也將他們寫進了“書衣文錄”中,如1987年12月10日在《文獻通考》(上冊)中特意標明“金梅代購”。人情往來,自古已然,“秀才人情紙半張”,您以自己的方式讓這些文學同好者的名字實現(xiàn)了不朽。還有給您刻印的韓映山之子韓大星,您在《孫犁書札:致韓映山》中屢次提及韓大星的篆刻,對其鼓勵有嘉。您很欣賞他的篆刻,覺得他沒有食古不化。他給您刻了很多方印章,我覺得最好的還是那方刻有“耕堂文字”的印章,在編輯您的《文集》(補訂版)時,我們將其印到了書的封底上,讓它與您的著作朝夕相伴。據(jù)說,20世紀80年代,您的《文集》出版后,我們社的編輯去給您送樣書,您抱著樣書深情說道,“我所有的,我的一生,都在這個不大的盒子里?!泵慨斃暇庉媯冋f到這一段時,我的眼里總是飽含熱淚。那個為您刻印的李燕生的名字也被寫進了“書衣文錄”中,如1981年10月10日在《題李燕生所作篆刻》中寫道“燕生能于此道中,博古而通今,兼收而并蓄,其將來之成就,必不可限量也”。這對一個篆刻者的鼓舞有多大呀,事實證明確實如此,韓大星現(xiàn)為著名篆刻家。我對篆刻的興趣也是因為編輯您的《文集》(補訂版)時,看到了韓大星給您刻的這些印章,以及您對此的評價,尤其是“耕堂文字”這方印章使我愛上了篆刻,因此也就有了與韓大星近10年的交往。猶記,2015年我與同事冀欽奔赴石家莊將您寫給韓映山的信件一一掃描,整整忙了一天,當晚韓大星、冀欽及我三人喝酒聊您,那種快樂是再也不會有了。
孫犁先生手跡之五
您是沉郁頓挫的,與杜甫與魯迅一脈相承。您的沉郁頓挫體現(xiàn)于精神層面,如杜甫亦如魯迅。讀您“書衣文錄”,不難發(fā)現(xiàn),您對魯迅的愛是那么熱烈,是以他為師的,如1974年11月23日您在《魯迅小說里的人物》中寫下“并想到先生一世,惟熱惟光,光明照人,作燭自焚”。您是熱愛讀魯迅著作的,1975年5月14日在《小約翰》上寫道“此魯迅先生譯文之原刊本,余青年時期對先生著作熱烈追求,然此書一直未讀,不認真用功,此又一證”。就連您買線裝書也是根據(jù)《魯迅日記》中書賬所記,1976年2月7日在《近思錄》(二)中記載道“昨日又略檢《魯迅日記》書帳(賬),余之線裝舊書,見于帳(賬)者十之七八,且版本亦近似。新書多帳(賬)所未有,蓋因先生逝世后新出現(xiàn)之本甚多也。因此余愈愛吾書,當善保存,以證淵源有自。此追步先賢,當時按圖索驥,以致汗牛架屋也”。為表達您對魯迅的愛,您還專門編了本書,1992年4月28日在《朱語》(六)上寫道“魯迅先生生前,曾有人提議記錄先生日常言行。先生言,如果那樣做,最好把缺點也記上,后未聞實行。想亦甚難耳。家人不注意,外人難入室,入室難久坐,哪里就碰上重要、有意義的事。先生死后,及門弟子多有記述,余當時頗注意讀之,并于編魯迅《魯迅的故事》時,多有采用。惜這本小書,雖鉛印一次,而后不能再版,遂亦遺忘耳”。
與此同時,您對魯迅的胞弟周作人又是另外一種態(tài)度了,如1974年11月23日您在《魯迅小說里的人物》寫道:“無聊作家,竟得高齡,自署遐壽。毋乃恬不知恥,敢欺天道之不公乎!”1991年1月5日在《知堂談吃》上亦有此類激憤文字。殊不知,您晚年的文字中也不乏苦雨沖淡之作。當然,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
紙短情長,逝者已矣,生者節(jié)哀。就在不久前,我亦師亦友的好兄長仙逝了,那種傷逝之痛痛徹心扉,我體會到了您在“書衣文錄”中對老友去世之痛,這種痛千古如一。
孫犁先生手跡之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