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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北京文學》2022年第8期|劉慶邦:梧桐風(節(jié)選)
來源:《北京文學》2022年第8期 | 劉慶邦  2022年08月22日08:46

劉慶邦,男,著名作家。1951年12月生于河南省沈丘縣。當過農民、礦工和記者?,F為北京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一級作家,北京市政協(xié)委員,中國作協(xié)第九屆全委會委員。著有長篇小說《紅煤》《斷層》《遠方詩意》《平原上的歌謠》。中短篇小說集、散文集《走窯漢》《梅妞放羊》《遍地白花》《響器》等二十余部。短篇小說《鞋》獲1997至2000年度第二屆魯迅文學獎。中篇小說《神木》獲第二屆老舍文學獎。根據其小說《神木》改編的電影《盲井》獲第53屆柏林電影藝術節(jié)銀熊獎。曾獲北京市首屆德藝雙馨獎。

編者說

男友為了家庭過上好日子冒險下井,喬點鳳常去井口迎接,每次下井“兩人都像經歷一場離別”。然而,新婚的日子卻變成了生離死別,這一切凝結在文字中成了難以忘懷的心靈傾訴。在重構礦工愛情之時,小說將現代生活與古典意蘊融合在一起,構成了一幅雋永溫馨的礦山生活水粉畫。

梧桐風

文 / 劉慶邦

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每個季節(jié)都是一個大門檻。邁過門檻,人們遇到的是不同的氣候,呈現在面前的是異樣的景象。除了大門檻,門里還有小臺階。一季里有六個小節(jié)氣,四六二十四,等于一年有二十四個節(jié)氣小臺階。沿著臺階,不管是往上走,還是往下行,一階一世界,每一階都有新的變化。比如從處暑到白露,從氣溫上講,就是往下行,一步比一步氣溫低。處暑者,出暑也,意味著已出了暑天,天氣不再炎熱。白露呢,是指天氣漸涼,寒生露凝。古人以四時配五行,秋屬金,金色白,故稱初秋的露珠為白露。白露還不是白霜,對植物還沒什么殺傷性,樹上的葉子還稠著,路邊的野草還綠著,花園里的花兒還開著。只不過,葉子顯得有些沉重,野草綠得有些發(fā)糙,花兒也開得艱難多了。只拿花兒來說,攀在灌木叢中的牽牛花兒雖然仍在開放,但開得已經有些瘦弱,有些牽強?;ㄆ谳^長的月季花兒也是,花骨朵倒是舉起來了,花瓣兒卻遲遲打不開,好像每打開一片花瓣都得舉全身之力。一朵絨紅的月季花,好不容易打開了,再往下看,花朵下面的葉子上卻出現了一些暗褐色的斑點。那些斑點像是用力太過憋出來的,又像是過景的人臉上所生的老年斑。

節(jié)令白露的第二天,梅國平沒有在草葉子上看到露珠,因為這天下雨了。雨點兒落在草葉子上不會停留,不會凝結成珠,只把草葉子變得濕漉漉的。立秋之后,只要下雨就是秋雨,不再是夏雨。秋雨與夏雨的風格有所不同,夏雨下起來總是電閃雷鳴,大喊大叫,充滿激情。而秋雨輕輕的、綿綿的,落地時幾乎沒什么聲音。一般來說,夏天的雨下得時間比較短,忽地來了,忽地走了,來時不打招呼,走時也不說再見。秋天的雨像是成熟的雨,有耐心的雨,細水長流,下得時間長一些。更大的不同是雨的內涵,夏天的雨不管下得有多大,給人的感覺還是熱乎乎的,而秋天的雨里就帶有了寒意,小雨里也有寒意。梅國平想過,秋雨里的寒意是含有天意,自然之意,也有人的意志在里頭,李白的“雨色秋來寒,風嚴清江爽”,還有民諺一場秋雨一場寒,傳達的就是秋雨寒的意念。有意念的先入,秋雨就與寒意有了必然聯系,只要秋雨來,不寒也是寒。梅國平脫下了夏天穿的半袖衫,換上了秋天穿的長袖衫,手持一把黑色的雨傘,在路邊的一棵楊樹下面站著。楊樹的葉子還很稠密,偶爾從樹上落下一片沾滿雨水的樹葉,樹葉還是綠的,一點兒都不發(fā)黃。這樣的楊樹,跟一把綠色的大傘差不多,要是雨剛開始下,雨下得又不大,樹冠之傘會把雨水遮住,周邊的地是濕的,樹下的地是干的??捎晗碌脮r間一長就不行了,樹冠對雨的遮蔽效果就沒有了。這場雨是從昨晚后半夜開始下的,到了這天早上,已經下了好幾個小時。持續(xù)不斷的秋雨一滴一滴在樹葉上積攢下來,雨水積得多了,葉片托不住,就一層一層傳遞下來,使每一片葉子都像是變成了屋檐滴水,啪嗒啪嗒滴落下來。這樣的“屋檐滴水”落在梅國平的傘面上,似乎比細雨直接落在傘面上更有分量,發(fā)出的響聲也更大一些。煤礦上的煤總是很多,煤燃燒之后,煉成的煤渣也不少,家屬房之間的通道就是廢物利用,用煤渣鋪成的。在干天干地的時候,通道是灰色,一下雨呢,通道就變成了黑色,像是還原成了原煤的顏色。梅國平的黑色雨傘周邊,掛滿了銀色的水珠,傘上有多少根傘骨,傘骨的梢頭就有多少顆水珠。當水珠大得不能再大時,就掉在通道上摔碎了,濺起一些細小的水花。雨傘罩得了頭罩不住腳,水花難免濺在梅國平的皮鞋上,還濺在他的褲腳上,使他的皮鞋和褲腳上沾了一些顆粒狀的黑點兒。

梅國平是個愛干凈的人,平常日子里,他的皮鞋總是擦得亮亮的,褲腿線是線,縫是縫,每天都板板正正。偶爾低眉,梅國平看到了濺在鞋面上和褲腳上的黑點兒。他沒有移動腳步,也沒有扭過臉看后面的褲腳濕得怎樣。沒事的,好比下井挖煤的人,身上總難免會沾一些煤塵,在下雨天在雨地里久站的人呢,身上也難免會帶一些雨。梅國平是習慣早起的人,越是下雨天,或下雪天,他起得越早,從不在雨雪天睡懶覺。還不到上班時間,不少人還在床上躺著,他一大早站在雨地里干什么呢?他在等一個人,或者說在等著看一個人。那個人是一個姑娘,名字叫喬點鳳。他跟喬點鳳并沒有約,甚至跟喬點鳳連熟悉都談不上,只是說過幾句話而已。但不知從哪里來的信念,她相信喬點鳳一定會從自己家里走出來,一定會到豆師傅家里去,越是天氣有變,越能增加喬點鳳去豆師傅家的一定性。進而他相信,在這個細雨如愁的早上,他一定會看到喬點鳳,說不定還能跟喬點鳳說上兩句話。

這里是礦上的職工家屬生活區(qū),礦大人多,生活區(qū)的面積也比較大。生活區(qū)鋪有三條南北長的通道,每條通道兩側都有好幾排一個模式的家屬房,每排連脊的房子里都住著五六戶人家。有人伸著脖頸在門口刷牙,刷得滿嘴都是白沫子。連舌頭差不多都刷白了,就從茶缸子里噙一口水,向門外的雨地里噴,噴得地上一片白。有婦女打著雨傘,向生活區(qū)底部的公共廁所方向走。婦女的另一只手在褲兜里揣著,手里攥著從卷紙上撕下來的手紙。手紙沒有完全揣進褲兜,在褲兜口露出一段白。通道一側的水龍頭里開始供水,有壯年男人手提一只大號的鐵皮桶,到水龍頭下面擰開水龍頭接水。水龍頭舉得比較高,鐵皮桶放在水池里比較低,當頗有壓力的水流剛剛注進桶里時,砸得桶底一陣鐺鐺響,像敲擊鐵皮鼓一樣。一只連眼珠都是黑的黑狗,在廁所前面五彩雜陳的垃圾堆里嗅來嗅去。它沒有什么收獲,像是簡單思考了一下,顛顛地跑走了。靠山吃山,靠煤吃煤。這個生活區(qū)的各家各戶,燒的都是本礦生產的煤。他們把原煤打碎,摻上一些黏土,制成每塊煤上有十二個窟窿眼兒的蜂窩煤。燒蜂窩煤的好處,除了可以節(jié)約用煤,一天二十四小時還可以保持煤火不滅。晚上睡覺時怎么辦呢?他們的辦法,是睡覺前往爐孔里添一塊新煤,隨即用鐵餅樣的爐蓋兒把爐口蓋上,再把爐灶下面的通風口堵嚴,就行了。第二天早上需要燒水,或做早飯,把爐蓋兒一掀,并把下方的通風口打開,冒過一陣煙,紅中帶藍的火苗很快就會升騰起來。這會兒,各家的爐蓋兒應該都打開了,整個生活區(qū)彌漫著濕潤的煤香。因密集的雨點一直在往下壓,煤香在地面散去得比較慢,煤香顯得格外濃郁。一只不知名的鳥從這棵樹上飛起來了,落在另一棵樹上。那只鳥在另一棵樹上只停留了一會兒,又飛走了,飛到生活區(qū)外面去了。生活區(qū)里所栽的樹木主要是楊樹,另外還有一些雜樹。楊樹是礦上的綠化隊統(tǒng)一栽的,栽在通道的兩側。雜樹由各家的人自由選擇,都栽在自家門口。那些雜樹有柿子樹、石榴樹、葡萄樹,還有泡桐樹、梧桐樹等。豆師傅家門前栽的是一棵梧桐樹。

沒出梅國平的預想,喬點鳳果然從家里走出來了。喬點鳳打的也是一把黑傘,她把傘篷壓得很低,把頭和臉都遮住了,把肩膀也遮住了。如果拿傘作比,好像她把自己也變成了一個傘字。只不過,傘字下面只有一豎,她的“傘”字下面卻有兩豎,因為她長有兩條腿。她腳上穿的是一雙深筒膠靴,褲腳掖進了膠靴的筒子里。膠靴看上去還比較新,靴子面上閃耀著明亮的漆光。這樣的膠靴,是下井的礦工特有的勞保用品,每個礦工一年才能領到一雙。有的礦工只穿舊的,舍不得穿新的,把新的省下來,給家里不下井的人當雨靴穿。喬點鳳不下井,沒有資格領取膠靴,她穿的膠靴,極有可能是她的男朋友豆明生送給她的。喬點鳳的家住在第二排房,她從房前的夾道里走出來,向后面的第五排房走去。豆師傅家住在第五排房,他家門前栽的是一棵梧桐樹。一般情況下,一個人打著傘在雨地里走,不會把傘放得那么低,不會把頭臉都遮住。喬點鳳大概想到了有人想看她,有人想跟她說話,她不想讓人看到她,更不想讓別人跟她說話,才這樣把自己掩蓋起來。

秋雨繼續(xù)在傘面上絮語,梅國平的傘面上有絮語,喬點鳳的傘面上也有絮語?;ㄓ谢ǖ恼Z言,雨有雨的語言。秋雨在兩個人傘面上發(fā)出的絮語,也許只有絮語和絮語之間才聽得懂,并互相以絮語作出了回應。可梅國平沒有喊喬點鳳,他懂得什么叫理解,什么叫尊重。喬點鳳把傘打得那么低,顯然使用的是傘的語言,傘的語言在告訴梅國平,喬點鳳不愿和任何人說話。梅國平的傘對喬點鳳是敞開的,當喬點鳳從他身旁走過時,他把傘篷向后面傾斜,寧可讓雨水淋在自己身上,也要亮明他對喬點鳳的態(tài)度。他沒有喊喬點鳳,卻移動腳步,跟在喬點鳳后面,也向生活區(qū)的后面走去。

喬點鳳大概聽到了她身后的腳步聲,并猜到了跟在她后面的人是誰,她腳下遲疑了一下,一時有些慌亂。但她并沒有加快腳步,更沒有舉起傘來,回頭證實一下跟在她后面的人是不是她所猜的那個人,繼續(xù)一步一步向前走。走到豆師傅家所住的那排房的夾道,她就拐進去了。喬點鳳相信,只要她拐進夾道,跟在她后面的人就會停下腳步。果然,她一向右轉拐進夾道,她身后的腳步聲就不響了。細雨如嘆息,喬點鳳心想,這個人真是個懂事的人,為人有分寸的人。

有一個水龍頭,就安在豆師傅家那排房的西頭,梅國平在水龍頭旁邊站下了。他目送著喬點鳳從西往東,往那棵梧桐樹所在的地方走,也是往豆師傅家里走。這時梅國平有一個期望,也是一個判斷,他想,當喬點鳳走到豆師傅家門口時,當喬點鳳進門前收起雨傘時,應該會回過頭看他一眼。這個判斷也是一個試驗,如果喬點鳳能看他一眼呢,表明事情有些希望,他可以把事情繼續(xù)進行下去;如果喬點鳳連看他一眼都不愿意呢,他對喬點鳳就不敢抱什么希望了。成敗在此一試,梅國平看喬點鳳看得有些目不轉睛,還有那么一點兒緊張。還好還好,如梅國平所期,如梅國平所望,喬點鳳在收傘進門的那一瞬間,果然回過頭看了他一眼。光的速度總是很快,目光也是光,目光的速度當然也很快。不管什么東西,一快就有力量。盡管喬點鳳只是匆匆看了梅國平一眼,像書面上常說的驚鴻一瞥,梅國平還是迅即就接收到了。因為梅國平一直在等著喬點鳳的目光,當喬點鳳的目光過來時,兩個人的目光就在空中產生了對撞,兩光相撞,更有力量。天上并沒有打閃,可給梅國平的感覺,他眼前仿佛閃過了一道明亮的閃電。天上并沒有打雷,可在梅國平的幻覺中,他耳邊像是轟然響起了雷聲?!半婇W雷鳴”之后,他的信心又堅定了幾分。

看見喬點鳳走進梧桐樹下的豆師傅家,梅國平并沒有馬上回自己家,仍在水龍頭旁邊的雨地里站著。梅國平注意到了,自從豆師傅的兒子豆明生出事后,喬點鳳作為豆明生曾經的女朋友,幾乎天天都到豆師傅家里去,有時是早上去,有時是晚上去。喬點鳳只要去豆師傅家,必定會提上豆師傅家的鐵桶,到水龍頭這里為豆師傅家提水。梅國平聽生活區(qū)的大媽們說過,在豆明生活著的時候,豆家所吃所用的水都是由年輕力壯的豆明生負責提。豆明生不在之后呢,喬點鳳像是從豆明生手里接過了接力棒,就把為豆家提水的責任承擔了起來。梅國平還聽說,喬點鳳之所以時常到豆家,是舍不下豆明生,寄托的是對豆明生的感情。喬點鳳和豆明生是礦中的同學,他們兩個在中學階段就開始了戀愛,從十六歲戀愛到二十四歲,已經相愛了八年。他們原定在今年國際勞動節(jié)時結婚,兩床大紅的被子都做好了,照得滿室里都是喜氣??梢驗橛媱澲械拇笠鹿窈拖渥舆€沒有做好,他們就推遲了婚期,定于國慶節(jié)再舉行婚禮。哪里料得到呢,勞動節(jié)過去時間不長,還不到兒童節(jié),豆明生就在一天夜間遇上了井下瓦斯爆炸,再也沒有從黑夜里走出來。

果然,喬點鳳一手打著雨傘,一手提著鐵桶,向水龍頭這邊走來。

梅國平對喬點鳳打招呼:喬點鳳早上好!

喬點鳳也說早上好。她沒叫梅國平的名字。

我來幫你提水吧?

不用。謝謝你!

喬點鳳把鐵桶放在水泥砌成的水池里,擰開水龍頭,開始往桶里注水。她一開始沒有把水龍頭擰至最大,水流打在桶底發(fā)出的聲音不是很響。等桶底有了一些水,她才把水龍頭擰得稍大一些。這時水龍頭里噴出的水,才剛剛有一點“水龍”的樣子,“水龍”垂直著鉆進水里,冒出一簇簇白色的水花。喬點鳳低著頭,順著眉,只看著水桶,和水桶里不斷增長的水,沒有看梅國平。喬點鳳戴的是一副透明眼鏡框的眼鏡,因她的皮膚比較白皙,表情也比較沉靜,看上去跟沒戴眼鏡差不多。

你今天還去矸石山上撿煤嗎?梅國平問喬點鳳。喬點鳳初中畢業(yè)后,一直在家里待業(yè),沒有參加工作。在好天好地的時候,她會爬到矸石山上撿煤賣錢,為家里增加一點收入。

不一定。喬點鳳說。

我建議你今天不要去撿煤了,天下著雨,矸石山上太滑,不安全。

看情況吧。

說話之間,桶里的水快要滿了。喬點鳳不等桶里的水滿得溢出來,就及時關上了水龍頭的旋鈕。一桶水恐怕有三四十斤重,喬點鳳用右手提起水桶往豆師傅家里走時,不得不使勁向左側傾斜著身子,才能保持整個身體的平衡。梅國平見喬點鳳身體瘦弱,提著一大桶水有些吃力,真想追上去,把喬點鳳手里的水桶接過來,替喬點鳳提??蓡厅c鳳說過不讓他幫著提水,他不能違背喬點鳳的意志。來日方長,他打定了一個主意,以后要替喬點鳳為豆師傅家提水。

和所燒的煤一樣,生活區(qū)每月所用的水也是從礦井下采取的。礦區(qū)在山區(qū),山區(qū)干旱的時候多,下雨的時候少,地面上基本上沒什么存水。山區(qū)的農民,家家打一口水窖,趁下雨時收集一些雨水。水窖里儲存的死水當然談不上干凈,里面有樹葉子、草毛纓子,還有羊糞蛋子等。就那樣渾濁不堪的水,農民們也非常珍惜,用得十分節(jié)省。比起農民來,礦上的職工和家屬就優(yōu)越多了。礦工在幾百米深的井下挖到了煤,也挖到了水。他們把地下水抽到一座高高的水塔上,稍作凈化處理,就可以通過埋在地下的水管,送到礦上的澡堂、食堂和生活區(qū)。只不過,給生活區(qū)送水是定時,早上六點和下午六點各送一次,每次送水的時間不超過兩小時。

這天下午剛過六點,梅國平就到豆師傅家去了。喬點鳳一般是早上為豆師傅家提水,他提前到頭天下午為豆師傅家提水,這樣就免得喬點鳳第二天早上為豆師傅家提水了。秋雨還在繼續(xù)下,午后刮了兩陣風,雨成了斜雨,零一下子,星一下子,下得小多了。梅國平往豆師傅家走時,沒有再打傘。來到豆師傅家門前的那棵梧桐樹下,梅國平看見濕地上落著好幾片濕漉漉的樹葉子,心形的葉片還是綠的,一點兒都不發(fā)黃。有一片葉子就在腳前,他似乎從新鮮的葉蒂處聞到了一股梧桐樹特有的清氣。他繞了一下,把腳前的葉子繞開了。豆師傅家沒有關門,梅國平一到門口,就看到了在屋內床邊坐著的豆師傅。他喊了豆師傅,自我介紹,說他是小梅。

豆師傅抓過放在床邊的一根單拐,欲站起來。

梅國平趕緊上前扶了一下豆師傅,讓豆師傅只管坐著,不要起來。

豆師傅說:我認識你,你爸是咱們礦的礦長。

我爸只是一個管機電的副礦長。

副礦長也是礦長。

……

試讀結束,全文原載《北京文學》(精彩閱讀)2022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