綽號流年憶春秋
綽號,亦做外號、諢號,通常是根據某人的生理特征、性格特點、事業(yè)成就等因素給予的非正式名字。據考證,此詞匯最早出現在元朝,是在蒙古語影響下產生的詞,意為“外號”。古代,許多文人墨客都有有趣的綽號,而綽號也使他們更富有個性化特征和人文情懷。
追本溯源,古代詩人的綽號與他們的創(chuàng)作生涯緊密相連。有的綽號,是根據詩人警句中的幾個字而取的。據謝章鋌的《賭棋山莊集·詞話》記載,許秋史平生酷愛姜夔、張炎的詞,曾有“人在子規(guī)聲里瘦,落花幾點春寒驟”的詩句,為陸萊莊、沈夢塘、王友山所嘆贊,呼為“許子規(guī)”。清代梁紹壬的《兩般秋雨庵隨筆》說,史文靖以《春日即事》命題作詩,管水初詩中有一聯(lián):“兩三點雨逢寒食,廿四番風到杏花”,史公擊節(jié)贊賞,人們因而稱詩人為“管杏花”。徐鈧的《詞苑叢談》記載,吳湖州有“把酒祝東風,種出雙紅豆”的詩句。梁溪有位姓顧的女子,見了這兩句詞,非常喜歡,把它寫在四壁上,日夕諷詠。因此,人們都稱吳湖州為“紅豆詞人”。
有的綽號,是古代詩人作品中最精彩的一句詩。宋代范公佾說,張子野的《一叢花》中有句詞:“沉恨細思,不如桃杏,猶解嫁東風”,一時盛傳。歐陽修尤其喜愛,由于張子野家在南地,無緣見面,感到有些遺憾。恰在這時,張子野因故進京,登門拜訪歐陽修。聽到守門人報信,歐陽修來不及穿好鞋,趕緊迎上去:“您就是‘桃杏嫁東風’郎中!”奏少游在蓬萊閣席上寫的《滿庭芳》首句“山抹微云,天粘衰草,畫角聲斷譙門”,極為蘇軾所贊;他干脆呼作者為“‘山抹微云’君”。因為秦少游做過太學博士,即國立大學的教官,所以蘇軾又寫詩開玩笑說:“山抹微云秦學士,露花倒影柳屯田。”(“露花倒影”系柳永《破陣子》語)不僅如此,這個雅號還沿用到了詞人女婿——范溫的頭上。有一天,范溫參加一個貴人的歌舞宴會,終日不言。貴人的歌女愛唱秦少游的長短句,席間也唱了“山抹微云”這首詞,由于只顧表演,沒有注意到范溫,直到酒酣歡洽方才問他:“這位郎君是誰呀?”范溫立刻站起來,客氣地拱手回答:“我就是‘山抹微云’女婿?!甭牭萌私蛔『逄么笮?。
唐初著名詩人駱賓王的詩,清新俊逸、意象生動、意蘊豐富,富有感染力,他一掃初唐浮靡詩風,為唐朝文學發(fā)展做出了重要貢獻。駱賓王寫詩,還喜歡用數字作詩,很有情趣,如在他的著名詩篇《帝京篇》中就有“秦塞重關一百二,漢家離宮三十六”“三年九陌麗城偎,萬戶千門平旦開”“小堂綺帳三千戶,大道青樓十二重”“且論三萬六千是,寧知四十九年非”。在一首詩中用了這么多數字,足見他對數字的喜愛。所以,后人為他起了個綽號叫“算博士”。
北宋時,有一位著名的詩人叫林逋,浙江錢塘(今杭州)人。年少之時,林逋父母雙亡,他自己也體弱多病,自稱“久貧慚嗜酒,多病負窮經”。但他聰慧過人,勤敏好學,通曉經史子集百家學說,又擅長書畫,精于詩詞。宋仁宗曾追賜他為“和靖先生”。所以,后人多稱他為林和靖。林和靖酷愛梅花,早年曾到各處游歷,四十多歲時返回杭州,隱居孤山。在這里,他種了大量梅花,并飼養(yǎng)了兩只仙鶴。每當他在湖中蕩舟自樂時,遇有客人來,書童就將仙鶴放出,他見到飛鶴,便返回孤山迎接客人。他愛梅成癖,二十年不出孤山,終生與梅鶴為伴,不娶妻,不生子,故后人送其“梅妻鶴子”的雅稱。他的《山園小梅》一直為世人所推崇,被視為詠梅絕唱,其詩曰:“眾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須檀板共金樽?!鄙鷦蛹毮伒乇憩F了梅花的風韻和姿色,以及自己的愛梅心情。林逋可以說是歷史上愛梅最深的名士,所以,民間將“梅花花神”的綽號送給了他。
古代文人的綽號,有的是來自詩人一首詩作的篇名。鄧牧說,張炎的《春水》一詞,是古今絕唱,人們送給他一個美稱:“張春水”(《伯牙琴》)孔行素說,張炎的《孤雁》寫得極好,內有“寫不成書,只寄得相思一點”的妙句,以失群的孤雁寄寓了自己的漂泊生涯,人們因此又稱張炎為“張孤雁”。明代都穆在《南濠詩話》中說,袁景文未做官時曾同朋友去拜謁楊廉夫,看到幾案上有歌詠白燕的詩作:“珠簾十二中間卷,玉剪一雙高下飛?!痹拔乃匾詫懺娨婇L,就對楊廉夫說:“先生此詩,恐怕未盡體物之妙!”楊不以為意。袁景文回家作了一首《白燕》詩,第二天呈請楊廉夫指教。詩中說:“故國飄零事已非,舊時王謝見應稀。月明漢水初無影,雪滿梁園尚未歸。柳絮池溏春入夢,梨花庭院冷侵衣。趙家姊妹多相妒,莫向昭陽殿里飛?!睏盍虻迷?大加贊揚,連抄數紙,送給在座的人共同欣賞,一時譽稱作者為“袁白燕”。
上面這些都是帶有褒獎意義的綽號,其實不乏也有對詩人進行諷刺、嘲笑的綽號。據說,楊畏歷經北宋神宗元豐朝、哲宗元祐朝和紹圣朝三代,獨能以圓滑狡獪、逢迎善變免遭禍患,官運亨通,變成顯貴,可謂“三朝紅人”。有鑒于此,人們擲給他一個罵名:“楊三變”。詩人薜昂是元豐八年進士,依附奸臣蔡京,結果飛黃騰達,官至尚書左丞。他的《和<駕幸蔡京第>》詩中有兩句:“逢時可謂真千載,拜賜應須更萬回?!闭~事權貴,媚態(tài)百出,阿諛奉承,莫此為甚!對于這樣一個軟骨頭,人們極其反感,報以惡號“薜萬回”。有一次,楊畏到薜昂府上赴宴,見無別客,就問幕僚:“今日府會,還有其他客人嗎?”幕僚回答:“客人倒是容易請到,只怕難得你‘楊三變’與‘薜萬回’這樣相近貼切的好屬對啊!”這雖是一時戲語,卻有言外之意:楊畏與薜昂不過是物以類聚的一丘之貉。楊畏聽了,惟有苦笑而已。由此可見,古時候人們無論起綽號,還是叫綽號,都不背人,即使是含有貶義的綽號,也可以當面呼稱。
總而言之,古代詩人的綽號含有豐富的文化內涵和強烈的歷史韻味。每一個綽號都蘊藏著一段故事,而每個故事后面都有一份歷史沉淀或現實寫照,須后人細細品味、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