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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空交匯的“南京眼”與風云際會的創(chuàng)傷史——論葉兆言長篇小說《儀鳳之門》
來源:《中國當代文學研究》 | 張光芒 王冬梅  2022年09月23日16:40

內容提要:葉兆言最新長篇《儀鳳之門》,依托密集的空間化敘事路徑而搭建了極具時空交匯意義的現(xiàn)代性場域,試圖在古今中外的風云際會中觸摸民國南京的城市表情,并最終憑借著創(chuàng)傷體驗的描摹而深入城市的心靈進而涵納民族記憶的文化痛感。從敘述時間上說,儀鳳之門是傳統(tǒng)的,也是現(xiàn)代的,更是現(xiàn)實的;從敘述空間上說,儀鳳之門是主流的,也是民間的,更是日常的;從敘事美學上說,儀鳳之門是見證者的視角,也是承受者的軀體,更是心靈創(chuàng)傷的淵藪?!秲x鳳之門》必將為人們打開一扇通往未知世界的審美之門。

關鍵詞:葉兆言 《儀鳳之門》 民國南京 空間敘事 創(chuàng)傷史

南京有一個爆紅的地標性打卡地,即高科技構筑的“南京眼”?!澳暇┭邸钡恼f法謂其代表了南京的高度、視野與特色。而葉兆言以筆下的儀鳳之門建構了美學上的“南京眼”,進而通過獨具匠心的敘事涵納風云際會的創(chuàng)傷史。出身文學世家的葉兆言不僅飽受世界文學之都南京的歷史文化浸淫,也在不斷的文學實驗中自覺庚續(xù)了現(xiàn)代文學傳統(tǒng),成為當代中國文學版圖上獨樹一幟的“這一個”。在以往的文學史序列中,葉兆言通常被歸入先鋒作家或新歷史主義的行列,不過,他卻以變化多端的文學創(chuàng)作樣態(tài)和拒絕命名的文學宣言,直接宣告了對于文學潮流尤其是文學時髦的疏離。作為創(chuàng)作量驚人的江蘇本土小說家,葉兆言以“永遠先鋒”的姿態(tài)消解了先鋒文學的刻板面孔,更以其“難以歸類”的身份特質而暴露了文學史寫作慣例的失效與尷尬。作為南京人的葉兆言,以小說、散文、城市傳記等方式創(chuàng)作了形形色色的南京故事,不僅建構起壯碩繁復的葉氏南京書寫,也日益豐饒著當代“南京學”的文化譜系。他以或歷史或現(xiàn)實的文學眼光,反復打量著南京城的前世今生以及時間巨流中的城中人,試圖從中發(fā)現(xiàn)只有自己才能發(fā)現(xiàn)的人性秘密。在最新長篇小說《儀鳳之門》(《收獲》2022年第1期)中,葉兆言再次踏著語言的階梯,一步一步登入朝向民國南京的小說發(fā)現(xiàn)之旅:他倚重密集而黏稠的空間化敘事策略而搭建了極具時空交匯意義的現(xiàn)代性場域,試圖在古今中外的風云際會中觸摸民國南京的城市表情,并最終憑借著創(chuàng)傷體驗的描摹而深入城市的心靈進而涵納民族記憶的文化痛感。

一、儀鳳之門:一個現(xiàn)代性時空交匯的場域

如果說葉兆言一貫以敘事時間的選擇表達自身對于南京近現(xiàn)代歷史的深沉關切,那么在新作中,現(xiàn)代性的時空交匯意識被顯著地突出出來。他上一部長篇小說《刻骨銘心》的歷史敘事時間即是由國民黨定都南京的1927年開始,在完成了所謂“黃金十年”、南京淪陷等重大事件的長途跋涉后,最終停留在抗戰(zhàn)勝利那樣一個重大歷史關口。而新作《儀鳳之門》則將敘事時間的開端向前回溯了近二十年,即以晚清為始而止步于1927年春天英美軍艦的炮火中。不過,時間在《儀鳳之門》中的再現(xiàn)并非物理意義上的線性時間鋪排,除了頻繁使用插敘、倒敘、閃回等時間敘事手段外,小說也大量倚重空間化的手段使得那樣一段歷史時間變得具體化、可視化與鮮活化。借助這種高密集、多形態(tài)的空間化敘事策略,葉兆言細致雕刻了一系列富有民國南京地域特色的空間實體,并最終在現(xiàn)代性這一時空交匯的場域中確證了民國南京的歷史感和現(xiàn)實感。

籠統(tǒng)說來,《儀鳳之門》中所呈現(xiàn)的南京空間實體主要涵蓋兩類形態(tài),一類寄寓了葉兆言對城市歷史發(fā)展脈絡的爬梳,如儀鳳門、下關碼頭、江南水師學堂、閱江樓等。另一類則承載著小說人物命運的起落沉浮,如三仁車行、歆琪記、棺材鋪等。如果說前者構筑了小說的骨骼,那么后者無疑賦予小說以血肉。隨著這兩類空間實體的相互切換、穿插或并置,宏大歷史與人物命運就這樣交織纏繞在一起,并由此開啟了宏大歷史敘事與日常生活敘事的雙重變奏,進而使得民國南京城市的現(xiàn)代性命運以及人性情狀得以立體化重構。

小說“楔子”部分詳細介紹了儀鳳門的歷史由來和生命軌跡,作為明城墻十三個城門之一的儀鳳門,不僅占盡依山面水的地理優(yōu)勢,更有著南京北大門之稱。不過,令人扼腕嘆息的是,儀鳳門在悠遠的歷史長河中卻又一次一次被拋擲到破城或屠城的悲劇漩渦中,葉兆言在敘寫儀鳳門的歷次修繕過程時,寥寥數(shù)語卻幾乎串聯(lián)起一部血流不止的明清史??柧S諾在觀察扎伊拉城的時候曾提出,構成城市的并非基于數(shù)據統(tǒng)計的物質實體,而是其“空間量度與歷史事件之間的關系”,他特別強調城市自身非但不能脫離歷史記憶的滋養(yǎng),反而是不斷“吸汲著這些不斷涌流的記憶的海水,并且隨之膨脹著”。1這在一定程度上啟發(fā)我們重新思考城市與現(xiàn)代性的關系,歷史不僅僅命名著城市的過去,也以其強大的殘留悄無聲息地形塑著城市的現(xiàn)在和未來。圍繞儀鳳門、下關碼頭等空間實體的開合形態(tài)切換,葉兆言以閉塞與開放的考察眼光還原著南京城面對外部世界的姿態(tài)調整,也由此在時間巨流中串聯(lián)起它的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作為南京的北大門,儀鳳門先后歷經明朝時期的“堵門”,清朝時期的破門占城,太平軍的屠城,湘軍的破城……如果說,儀鳳門的開合對接著民族歷史自身的王朝更迭,那么下關碼頭的開合則隱喻著近代中國面向世界的基本姿態(tài)。盡管下關碼頭的開埠難以脫開被迫簽訂不平等條約的民族恥辱,然而它也促使偏安一隅、封閉自守的南京逐漸朝著外部世界尤其是西方世界而一步步敞開。

小說中的江南水師學堂即化身為新舊思想碰撞的城市空間,也成為晚清時期南京思想文化狀況的集中投射。歷史上江南水師學堂是晚清洋務運動的直接產物,原本肩負著培養(yǎng)現(xiàn)代海軍保護清政府的使命。饒有興味的是,它在小說中恰恰成為革命啟蒙的發(fā)生地以及革命運動的策源地,教習彭錦棠不僅把現(xiàn)代民主革命的理念播撒給眾多的學生,還通過張海濤等革命黨人將革命的薪火傳遞到楊逵、馮亦雄等下關底層民眾手中。借助江南水師學堂的過去和現(xiàn)在,小說敏銳捕捉到了從基于維護舊統(tǒng)治的上層改革到徹底拋棄舊制度的社會革命這一重大時代轉型,民國南京便由此從晚清改革的歷史因襲中破繭而出,并在民主革命道路上獲得全新的現(xiàn)代生命。盡管正式步入民國歷史進程后的南京城并沒有從此徹底擺脫苦難的鞭笞,不過,葉兆言仍然以更為開闊的大歷史眼光充分肯定了辛亥革命的意義和價值,他借助“迎接新主人”的百姓視角凸顯了城市易主的今昔之別。

每逢新主人進入南京城,老百姓夾道歡迎,多少都會有些表演成分,說是迫不得已也不為過。好在革命軍興,革命黨消,老實本分的人民群眾突然發(fā)現(xiàn),此次入主南京的革命黨人,和以往的勝利者完全不一樣。這一次,民軍來了,革命黨人只忙著爭權,并不奪利。2

值得注意的是,葉兆言使用了“完全不一樣”這樣的極致表述來將辛亥革命與歷史上的歷次戰(zhàn)亂區(qū)分開來,并以此來凸顯現(xiàn)代較之傳統(tǒng)在時間上的斷裂性及空間上的撕裂感。這個“只爭權不奪利”的現(xiàn)代革命事件不僅確保了城市免于屠城之悲劇,百姓免于恐慌之滋擾,同時更以加大城市重建的舉措來推動生活秩序的重新建立。在葉兆言所精心繪制的這幅民國南京地圖上,每一個建筑物都散發(fā)著說不盡的意味,也都肩負著各自的敘事使命。例如,儀鳳門無疑承載著歷次民族內亂的歷史苦難,下關碼頭更多地指向從閉塞到開放的城市身份切換,而江南水師學堂則隱喻著現(xiàn)代革命思想風暴的策源地。這三者之間的此消彼長不僅關聯(lián)著南京的城市命運,也在無形之中塑造著南京的城市性格。

除了上述具有宏大敘事意味的空間實體序列以外,小說中的三仁車行、歆琪記、棺材鋪等更是被賦予了值得挖掘的審美訴求。這類空間場所往往成為小說人物的主要活動地點,承載著他們形形色色的生命印跡,更以或更改或消亡或擴張的空間樣態(tài)傳達了更加可感的時間意識。例如,三仁車行承載著主人公楊逵的成長史和成功史,對于這一空間的三次命名均與主人公楊逵的身份轉型構成對位關系。“三仁車行”關聯(lián)著楊逵懵懂、盲目的少年歲月,此時的他作為一名黃包車夫混跡于下關底層社會;“三仁貨?!敝赶驐铄拥牡谝淮紊矸蒉D型,他在張海濤的啟蒙之下走上革命道路,并以秘密從事革命與公開經商的混搭身份兩邊得利;而“三仁貿易公司”則昭示著楊逵告別革命后的第二次身份轉型,他在不斷的財富積累中迎來自己的事業(yè)巔峰,并一躍成為下關區(qū)域聲名大噪的商界名流。

《儀鳳之門》借助“三仁車行”這一商業(yè)場所的不斷更名、不斷擴張而將楊逵長達二十年的成長史塑造成風云激蕩的商界神話,最后卻又不動聲色地以空間置換的方式將其無聲拆解。小說伊始就拋出了這樣一個意味深長的場景:“同一年,儀鳳門重修完工,南京的北大門修好了。南京城的后門再次打開,這時候,有一個叫朱老七的中年人,操著一口安徽話,拖兒帶女,在儀鳳門口開了家棺材鋪?!?在重修儀鳳門這樣一個具有重大歷史意義的時刻,葉兆言卻筆鋒陡轉寫了一個外省底層人的進城。這種將宏大與卑微融為一體的敘述細節(jié)無疑也在敘事意義上開辟出全新的局面,即巧妙實現(xiàn)了歷史與現(xiàn)實的時間對接,城市與個人的空間拼貼。

作為朱老七進城的直接產物,“棺材鋪”這個空間符號同樣被賦予了重大的時間意義4,隱喻著下關地區(qū)商業(yè)經濟崛起的重要開端。不過,這個在楔子部分隆重登場的空間很快便隱匿在整個下關地區(qū)的城市布局和現(xiàn)代化進程中。它跟主人公楊逵的交集不過三次而已5,似乎成為所有空間構筑中最不起眼的那一個。然而,令人驚訝的是,“棺材鋪”不僅成功抵御住了歷次政治革命運動的災難,在小說結尾處更是出人意料地取代“三仁公司”而成為新一任下關首富的空間隱喻。它不僅消解了楊逵的商海神話,也建構了朱老七的事業(yè)傳奇。這令人措手不及的收筆,使得敘事時間的起點和終點圍繞“棺材鋪”而構成一個無可撼動的敘事閉環(huán)。這讓人不禁掩卷深思:政治革命運動是易逝的,商業(yè)成功也并不牢靠,而唯有人的生死大事才是永恒的勝利者。

葉兆言別具匠心地打造了一片以儀鳳門為核心的時空場域,尤其通過一系列別具意味的空間設置來表達自己的時間辯證法,那就是,不管是歷史與現(xiàn)實,還是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在小說中常常以空間并置的方式達成共時存在。不容忽略的是,葉兆言在《儀鳳之門》中還通過閱江樓這一空間裝置完成了歷史時間的再現(xiàn)與再造。最初登場的“閱江樓”不過是終歸流產的建設構想,它以歷史傳說的面目出現(xiàn)從而顯示了自身的時間性存在本質,而在其背后也盤踞著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的權力身影。然而,小說面對這樣一個固若金湯的歷史時間遺留物卻顯示出極大的改寫野心。我們看到,皇帝朱元璋未能完成之事最終卻在下關首富楊逵手中得以實現(xiàn):楊逵不僅打造了當時下關地區(qū)的第一高樓“閱江樓”,還將其作為自己的辦公大廈。這在一定程度上成為對帝王野心的暗中嘲諷,同時也昭示著經濟發(fā)展取代政治權力成為當前時空中的潛流。小說最大程度地利用了閱江樓的歷史傳說,卻又極盡語言鋪排之能事,將其指認為楊逵商業(yè)巔峰的標志性空間符號“歆琪記”。作為閱江樓命運再造后的新興實體,歆琪記幾乎成為這一時期下關地區(qū)的地標性建筑,成為財富、新興工商業(yè)乃至社會地位的最高象征。通過針對閱江樓的敘事再造,葉兆言完全抹去了真實與虛構的邊界,接續(xù)了歷史帝王傳說和現(xiàn)代商業(yè)神話的時空軸。隨著閱江樓與歆琪記的空間重疊,真實與虛構達成一場真假莫辨的話語狂歡,而其背后則隱喻著政治與經濟的合體,歷史與現(xiàn)實的合流,城市興衰與個體命運的同頻共振。

二、儀鳳之門:一雙洞悉風云際會的眼睛

儀鳳之門,作為一個現(xiàn)代性交匯的場域,意味著在作家筆下,已經遠遠不是城市史意義上的一個城門。更重要的是,它作為心靈的窗戶成為小說所建構的審美世界中那雙洞悉風云際會的眼睛。法國文學地理學研究學者米歇爾?科羅曾指出:“文本并不能僅僅局限于描述世界,而必須要‘重新書寫’世界?!?葉兆言小說中的南京顯然也并非模仿論意義上的經驗描述,他將自身對于城市、政治、歷史、人性以及現(xiàn)代化的特有理解充分融入到對于民國南京的每一個細節(jié)雕刻之中。面對卷帙浩繁的現(xiàn)代南京城市發(fā)展歷史,政治性幾乎成為人們難以規(guī)避的核心要義,然而,《儀鳳之門》沒有完全受到這種慣性判斷思維的限制,而是將政治革命、城市經濟、日常生活、市井萬象、人性善惡統(tǒng)統(tǒng)納入到民國南京的敘事空間。儀鳳門背倚千年城池的民族歷史,面對風云詭譎的當下,也穿透時代的堅壁而朝向并不可知的未來。小說著力表現(xiàn)的正是作為南京近現(xiàn)代歷史見證者的儀鳳門,它不斷見證著“城頭變幻大王旗”的歷史鬧劇,也見證著現(xiàn)代化進程中的城市變遷,更見證著楊逵、水根等下關底層民眾的人生悲喜劇?!秲x鳳之門》以開放、多元的創(chuàng)作姿態(tài)極大地拓寬了對于現(xiàn)代南京的文學想象,在文本中創(chuàng)造了政治話語與經濟話語相融合、古典氣質與現(xiàn)代血液相交匯的語言奇觀,進而在城市化和現(xiàn)代化的雙重維度上實現(xiàn)了對民國南京的“重新發(fā)現(xiàn)”。應該說,儀鳳之門這雙眼睛被賦予了強大的探索和發(fā)現(xiàn)功能。

作為南京特有的歷史人文景觀,政治性幾乎成為解讀這座民國城市的題中應有之義,《儀鳳之門》對這一問題的反思則主要依托革命話語而一層層滌蕩開來。葉兆言既沒有將革命話語神圣化,也沒有將之剝離到與城市生活相脫離的真空地帶,而是將其還原到整個歷史語境中,并深度辨析了革命話語與經濟話語的關系問題。小說借助張海濤之口,道出了“識時務者”所應該具備的革命理念和革命眼光,那便是“革命軍興,革命黨亡”。跟此前的革命啟蒙一樣,張海濤再次完成了對于楊逵的第二次啟蒙,指引他及時脫離革命漩渦而全心致力于商業(yè)經營。當革命黨人為了革命果實分配而劍拔弩張的時候,楊逵開始專注于建構自己的商業(yè)帝國大廈。楊逵的成功在相當程度上得益于他迅速完成了“革命建國,實業(yè)興國”的觀念轉化,而這一觀念背后蟄伏著這樣的思想價值邏輯:革命發(fā)生之初,革命話語與經濟話語彼此捆綁、互相成全;革命成功之后,革命話語應選擇主動隱匿,把經濟話語托舉到時代潮頭。就連寫到“實業(yè)救國”“抵制日貨”等歷史場景時,《儀鳳之門》仍然無情道破了“政治為表,經濟為里”的話語本質,進而解構了作為主流歷史敘事的宏大話語。

在民國南京這片敞開的文學空間中,現(xiàn)代城市裸露出瞬息萬變的歷史表情。在爭奪革命領導權的各路人馬眼中,南京成了明爭暗斗、生死拉鋸的權力場;對于楊逵這種嗅覺靈敏的商業(yè)奇才來說,南京又儼然變身為商機四伏的名利場;而對于無力改變命運、又難以逃脫歷史苦難的“沉默的大多數(shù)”而言,南京不過是一個不斷易主、紛亂不休而又很快復歸日常的生死場。借助一系列虛實雜糅的地理空間及其背后的價值隱喻,小說中的民國南京逐步變得面目清晰、血肉豐滿。更確切地說,《儀鳳之門》在宏觀歷史層面致力于捕捉南京在革命風云激蕩中的綽約身影,而在具體敘述層面則聚焦到下關地區(qū)在現(xiàn)代化風暴中所迎來的跌宕起伏的命運。

每每回顧南京的浩瀚歷史,人們常常容易將之與短命王朝的魔咒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不管是“金陵帝王州”的古典氣象,還是“商女不知亡國恨”的命運哀嘆,都逐步凝固成人們對南京的刻板印象,而南京的城市基調便更多地被解讀為頹靡、衰敗、陰郁、悲情等氣質。就連小說中在使用“龍盤虎踞”“金陵王氣”這類標簽來描述南京歷史時,也難以抹去莫名的感傷氣息與濃重的嘲諷意味。不過,《儀鳳之門》著意開掘民國南京的多副面孔,以下關地區(qū)的經濟崛起為切口再現(xiàn)了現(xiàn)代化城市建設的全息圖景,并由此從現(xiàn)代城市發(fā)展史的維度上重新發(fā)現(xiàn)“民國南京”。

小說特意借助潘美仁這一外省人視角,以橫向對比的方式來著力凸顯下關通商開埠后的現(xiàn)代化進程。在外省人潘美仁眼中,表征著古典歷史的江南貢院是“廢棄”的,維系著金陵帝王的明孝陵是“破敗”的,惟有下關碼頭是一個充滿全新氣象的活力空間。小說中是這樣描寫的:“潘美仁在生機勃勃的下關碼頭上岸,因為開埠,下關正在飛速發(fā)展,與古老的南京城相比,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在這里,下關與城區(qū)的區(qū)隔不再僅僅是以行政劃分、地理疆域為邊界,而明顯呈現(xiàn)出“古老”與現(xiàn)代的時間滯差、落伍與先進的價值對比。小說充分肯定了開埠通商之于下關、之于南京現(xiàn)代化的重要意義:“自晚清開埠以來,下關地區(qū)的變化,一直處在讓人意想不到的快速發(fā)展之中,南京的現(xiàn)代化進程,總是與下關的進步分不開?!?

《儀鳳之門》賦予開埠通商前所未有的歷史意義,并以此為契機呈現(xiàn)了古今匯聚、中外碰撞的時代變局。下關碼頭的通商開埠不僅徹底扭轉了下關區(qū)域積貧積弱的歷史影像,也更進一步推動了整個南京城的現(xiàn)代化進程。隨著下關地區(qū)工商業(yè)的飛速發(fā)展,置身現(xiàn)代化風潮中的南京也逐步實現(xiàn)了從被迫開放到主動對話的城市身份轉型。這一現(xiàn)代城市身份的獲取使得南京有機會從歷史重負中得以脫身,也一步一步獲取前所未有的自由生長空間。彼時的南京不僅渴求以現(xiàn)代化國際都市上海為發(fā)展標桿,同時也積極彰顯出與世界對話的開放姿態(tài)。

在軍閥混戰(zhàn)的政治遠景中,葉兆言花費了大量筆墨去渲染下關區(qū)域在城市化浪潮中所斬獲的無盡繁華。小說甚至以“不是上海租界、堪比上海租界”的溢美之詞不斷贊嘆著下關城區(qū)開埠后的發(fā)達程度,而“下關快活林,完勝上海大世界”的時髦廣告語更是成為當時南京市民生活的熱情投射。小說如此渲染快活林在當時所受到的熱捧及其給南京市民所帶來的狂歡式快樂:

快活林是歆琪記營造廠設計施工,位于四馬路中間,完全仿造上海的大世界游樂場。營業(yè)兩年多了,四馬路的繁華,四馬路的熱鬧,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都是快活林給帶來的。上海大世界游樂場吸引人的那些花樣,那些花哨玩意兒,快活林應有盡有,只是規(guī)模稍稍小了一些。9

作為上海大世界的仿照物,下關快活林為南京市民開辟了一方充斥著感官享樂的新世界,其本質歸根究底則不過是對于現(xiàn)代城市感官經驗的機械復制。它指向現(xiàn)代化城市中的市民世界,也承載著普通人們的日常生活、感官體驗以及精神娛樂。在《儀鳳之門》中,現(xiàn)代上海被賦予無可比擬的優(yōu)越感,不僅被視為現(xiàn)代化城市建設的風向標,也常常引領著經濟潮流、思想潮流的肇端。在風云際會的民國時期,租界林立的上海也常常關聯(lián)著彼時國人想象“現(xiàn)代”、想象“世界”的具體方式,而各色人等與上海的相遇則逐步打開了中國與世界對話的時空場域。

小說專門寫到楊逵在大規(guī)模拋售日貨前的一趟上海之行,并由此展示了一幅意味深長的對話場景:南京人楊逵先后拜訪了日本人小島、英國人鮑爾默以及民族資本家劉鴻生。面對尚未落幕的巴黎和會可能給中國帶來的巨大屈辱,日本人“態(tài)度曖昧”,英國人“不感興趣”,而隱約嗅到火藥氣味的民族資本家更關心的則是國際形勢改變所帶來的無限國貨商機。在這個極具“世界”色彩的對話語境中,在這種并不對等的政治關系隱喻中,民族恥辱、國家命運這類宏大話語在隱而不彰中被懸置不論,與此同時,對于上海經驗的頂禮膜拜也透露出置身政治漩渦中心的民國南京奔赴現(xiàn)代的堅定決心和擁抱世界的巨大渴望。

三、儀鳳之門:一個承載靈肉創(chuàng)傷的主體

《儀鳳之門》無疑呈現(xiàn)出鮮明的地方敘事形態(tài),不管是以民國南京為特色的空間序列設置,還是以下關城區(qū)的經濟轉型為契機的城市現(xiàn)代化探索,它們都在一定程度上被打上地方性的時代烙印,充分彰顯著對于地方性經驗的文學表達。對于一個現(xiàn)代城市而言,地理空間、城市化建設首先呈現(xiàn)為可觀可感可觸摸的物質化形態(tài),故而以“看得見”的感官呈現(xiàn)直接確證著自身的城市身份。不過,除了“看得見”的城市軀體以外,城市身份的確證同樣也不能忽視“看不見”的城市心靈,這就使得我們不得不盡力穿透物質的外殼,嘗試著去抵達城市的文化和精神?!秲x鳳之門》對于現(xiàn)代城市心靈的發(fā)現(xiàn)同樣也是不容忽視的,它要么被置放在周而復始的政治革命洗禮和周期性上演的城市苦難中,要么被隱匿在小說人物的情感體驗和生命浮沉之中,從而以屈辱、死亡、虛無等精神話語表達著民國南京的創(chuàng)傷體驗。從這一意義上說,儀鳳之門進一步被賦予了精神與肉體相結合的主體性價值。

在楔子部分,小說就明確交代了南京城在歷史興替中可悲可嘆的悲劇境遇,戰(zhàn)亂或戰(zhàn)敗在它的生命軌跡上刻下一道又一道傷痕,而這也賦予了南京這座六朝古都揮之不去的悲情色彩。在亡國亡都的歷史夢魘下,步入近現(xiàn)代轉型的南京更是成為政治權力拉鋸戰(zhàn)的中心,不斷展示著“你方唱罷我登場”的各類革命混戰(zhàn),儼然淪為盛滿歷史苦難和生命哀哭的冰冷容器?!澳暇┏?、城市淪難、枯榮輪回的遭遇引發(fā)的知識分子的悲情意識、邊緣心態(tài)與隱逸情懷從根本上奠定了南京文人獨特的文化心理結構?!?0葉兆言在《儀鳳之門》中不止一次地傳遞出南京人對于政治的疏離、對于革命的漠視以及對于一切宏大話語的麻木無感,借助對于南京人歷史群像的雕琢而透視出南京人的集體創(chuàng)傷記憶。

土著的南京居民,對后人引以為傲的南京城墻,談不上有多少喜歡……老百姓成了人質,成了圍欄里的牛羊,要忍受圍城的饑餓,忍受守城者的暴躁,忍受即將破城的恐懼,以及破城之后的燒殺擄奪。改朝換代不可怕,可怕的是戰(zhàn)亂。革命黨人圍城的時候,南京人仿佛又一次看到了歷史重演,仿佛當年的太平軍和湘軍又要來了,新一輪災難又要開始。11

不管是周而復始的城市戰(zhàn)亂,還是任人宰割的牛羊命運,都凝結成民國南京創(chuàng)傷記憶的文化符號。不過,葉兆言也試圖剝去政治革命、城市苦難這類宏大話語的外衣,盡力恢復人的本來面目,從而真正建構一幅以人為主角、以人性為底色的現(xiàn)代心靈浮世繪。在這幅現(xiàn)代心靈浮世繪上,小說以不動聲色的冷靜姿態(tài)不斷舔舐著屈辱、死亡、虛無等生命體驗,進而言說著個體屈辱與民族屈辱的合二為一,人生虛無與歷史虛無的雙向彌散。

《儀鳳之門》中寫到兩種類型的死。一種是極力渲染的個體的死,如炳哥、彭錦棠、水根、芷歆等,他們最終都走向非正常死亡的人生歸宿。作為地痞流氓的炳哥因其橫行霸道而死于水根的謀殺。小說以激情殺人方式徹底終結了炳哥身上的劣根性,而附著在古老中國社會體制之上的非理性、非現(xiàn)代、非人性的那部分也隨之被無聲埋葬;彭錦棠的死是革命先驅者的死。作為接近理想化、完美化的革命英雄,留日歸來的革命黨人彭錦棠始終高舉著革命的薪火,甚至以時刻準備著為革命真理獻身作為人生信條。小說卻以對南京暴動事件的場面描寫以及彭錦棠被割頭示眾的悲劇命運揭示了革命運動的盲目性和殘酷性;作為以暴制暴的化身,踏上逃亡之路的水根輾轉混跡于形形色色的軍閥隊伍,最終也死在軍閥混戰(zhàn)的亂槍之下。通過水根的死,小說展示了軍閥割據的亂象以及暴力的窮途末路,從而完成了對于暴力的反思與控訴。芷歆的死成為小說中的重要精神事件。她死于英美軍艦的遠程炮擊中,死在歆琪記的飄揚旗幟下。對于南京城而言,那不過是平添了一個缺失情感溫度的傷亡數(shù)字,無非成為南京新一輪內外交困的小小注腳。然而,對于主人公楊逵來說,這卻是前所未有的生命重創(chuàng),在其崢嶸歲月中凝固成一個牢不可破的休止符,不僅全面瓦解了他的商業(yè)傳奇,也徹底終結了他的愛情神話。

除了上述這些個體的死,葉兆言還寫到被抹去個體身份后的群像式的死。它要么是以“尸橫遍野”的慘烈場面展示城市瘡痍進而控訴戰(zhàn)爭暴行,要么僅以數(shù)據統(tǒng)計的形式出現(xiàn)而言說著無名者的悲哀。在《儀鳳之門》尾聲,英美軍艦的炮擊行動再度引發(fā)規(guī)模性死亡事件。針對這次死亡事件,小說讓北伐軍、英美帝國主義及民間百姓共同發(fā)聲,并且以相互齟齬的多元話語形態(tài)使得這次死亡事件變得更加撲朔迷離。即便歷史真相本身被懸置不論,然而,這次充滿現(xiàn)代性意味的死亡事件還是清晰地還原了自身的基本面孔,在這個總的死亡事件之下包孕著:士兵的死,百姓的死,中國人的死,外國人的死。于此,現(xiàn)代性的吊詭之處也隨之浮出水面:一如人性的善惡同體,現(xiàn)代性的后果同樣也充斥著一體兩面的樣態(tài)。小說中再現(xiàn)了現(xiàn)代戰(zhàn)爭所引發(fā)的規(guī)模性死亡事件,并由此開啟了基于生命本位而生發(fā)的文化憂思:現(xiàn)代戰(zhàn)爭暴行雖然站在了現(xiàn)代文明的對立面,然而,這種對于現(xiàn)代文明的反動恰恰是從現(xiàn)代文明內部孕育而出的。

《儀鳳之門》雖然以地方志的鮮明面孔出現(xiàn),實則內蘊著立足民國南京而放眼于現(xiàn)代中國的言說姿態(tài),葉兆言試圖將自己筆下的“民國南京”打造成窺探現(xiàn)代中國的窗口,并由此發(fā)現(xiàn)了治亂切換下的人性秘密、歷史的虛無本質以及現(xiàn)代文化的思想因襲?!秲x鳳之門》展示了長達二十年的南京城市發(fā)展掠影,可我們仍然不能忽略其所依存的歷史語境,如小說中所言:“大清朝搖搖欲墜,南京城卻欣欣向榮,毫無亡國征兆?!?2葉兆言始終不忘記提醒我們,在城市發(fā)展和商運亨通的背面,還始終盤踞著民族國家的龐大身軀,同時也時刻哀嘆著國運衰微的時代痛感。在時間的無涯荒野中,小說完整再現(xiàn)了下關底層民眾楊逵的革命成功史以及由此引發(fā)的商業(yè)成功史,而后又親手摧毀這座富有傳奇意味和偶然色彩的商業(yè)帝國大廈,從而使得一切人生的體驗、歷史的煙云歸為無邊氤氳的虛無。不管是寫城,還是寫人,葉兆言總是這樣一邊贊美,一邊埋葬,一邊建構傳奇,一邊消解神話。他骨子里對于宏大歷史本身始終保持著足夠的審慎,不斷地以俗白又典雅的文學詞藻去撩撥歷史的陳潭,也極其擅長以傳奇化的筆調及對偶然性的夸大而去消解所謂的歷史規(guī)律。正如美國敘事學研究學者所說的那樣:“只有當這些作家有意識地與歷史學家去針鋒相對之際,他們方能沉醉于虛構所帶來的自由,構想那些令人愉悅而又充滿驚異的事件和糾葛,而不必受制于或然性的束縛與現(xiàn)實世界的羈絆。”13

針對現(xiàn)代革命事件,不少歷史學家常常以所謂歷史進化論的視角去強調其進步性、正義性和必然性,然而小說家卻更癡迷于以體驗式甚至超驗式的敘事話語去發(fā)現(xiàn)現(xiàn)代革命事件背后的人性邏輯。例如,面對辛亥革命這類重大歷史事件,小說家更加感興趣的則是歷史事件背后的個體命運,國家政治背后的生命價值。就像《儀鳳之門》中那兩個血淋淋的革命者的頭顱,它們被懸掛在儀鳳門的城門之上示眾,不僅言說著肉體與精神所遭遇的雙重屠戮,也為風云激蕩的城市革命史留下一個極具創(chuàng)傷性的記憶注腳。不管是個體生命的肉體毀滅,還是由此所牽扯出的精神慘傷,都是對于創(chuàng)傷體驗的文學描摹,它們最終都匯聚于小說話語的價值旨歸,即在弘揚人性主義的同時也一語擊中作為民族記憶的文化痛感。

結 語

作為當代南京文化的代言人,作為南京書寫最突出的代表作家,葉兆言不僅受到南京城市性格與文化意蘊的滋養(yǎng),同時也自覺接續(xù)了南京文學所特有的“懷古傷今的創(chuàng)作路數(shù)與隱逸悲情的精神指向”,從而“在對南京地理、景觀、風物的描摹和敘事中建立起與歷史的關聯(lián),融入到南京文學的文化脈絡之中”。14在《儀鳳之門》中,葉兆言不僅譜寫了一支崇高與卑微相互撕扯下的人性變奏曲,也建構了一部光榮與屈辱相互激蕩的現(xiàn)代城市發(fā)展史。在這幅以儀鳳門為地標的民國南京浮世繪上,他借助戰(zhàn)亂、革命等宏大話語作為基礎色調,重點渲染了主人公楊逵的成功史和情感史,同時也悄悄埋置下“城門—城市—民族國家”這樣一種由點及面、由淺入深的敘事建構。

與《刻骨銘心》等文本一脈相承,葉兆言再一次在《儀鳳之門》中建構了一個有著濃郁歷史真實感的現(xiàn)代南京,但這又是一個全新的南京。在每一個風云際會的近現(xiàn)代歷史時刻,小說敘述者都會瞬息切換成歷史學家的刻板臉孔,將讀者拋擲到宏大敘事的經驗漩渦中,從而直接面對重大歷史事件的鋪排、重要歷史人物的登場或者重要歷史文獻的引注。這種寫作策略無疑賦予文本牢不可破的史實性品格。即便小說總是呈現(xiàn)出不斷在真實、虛構之間游走的姿態(tài),而我們必須明確,文本中對于歷史人物、歷史事件乃至歷史文獻的大量挪移,并非是對歷史知識的粘貼復制,也并不意味著對于宏大敘事的俯首稱臣,而是以真實性面孔出現(xiàn)的虛構策略去追求人與個體的真實,構建真理的美學大廈。

葉兆言曾在《先鋒代表了孤獨》一文中有過這樣的表述:“我的小說盡管有時候裝腔作勢搞得像真的一樣,其中會出現(xiàn)很多歷史人物、歷史考證,但其實那都是假的……我覺得小說其實也就是這樣,都是無中生有的虛構。”15面對蒼茫遼闊的歷史時空,《儀鳳之門》如此強調時間之真、事件之真、文獻之真,恰恰是為了確證小說虛構話語的合法性與牢固性。這種虛實相生的敘事效果歸根結底仍然只是一種敘事策略的選擇,因此我們決不能忽視語言形式背后的敘事意圖,那就是:真實服務于虛構,革命讓位于日常,歷史服膺于人性。即是說,具有歷史癖的葉兆言歸根結底仍是以小說家的眼光和姿態(tài)而自由穿梭于歷史現(xiàn)場,通過不斷制造亦真亦幻的敘事效果來表達生命的歌哭、人性的恒常以及歷史的詭譎。從敘述時間上說,儀鳳之門是傳統(tǒng)的,也是現(xiàn)代的,更是現(xiàn)實的;從敘述空間上說,儀鳳之門是主流的,也是民間的,更是日常的;從敘事美學上說,儀鳳之門是見證者的視角,也是承受者的軀體,更是心靈創(chuàng)傷的淵藪。《儀鳳之門》必將為人們打開一扇通往未知世界的審美之門。

[本文為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中國新文學學術史研究”(項目編號:20AZW015)的階段性成果]

注釋:

1[意]卡爾維諾:《看不見的城市》,張密譯,譯林出版社2012年版,第8—9頁。

2 3 7 8 9 11 12葉兆言:《儀鳳之門》,《收獲》2022年第1期。

4 小說中這樣寫道:“當時附近居民也還不多,有了這家棺材鋪,人漸漸多了起來。

5 鐘情于楊逵的鳳仙惱怒于楊逵的木訥,而最終聽從父母的安排嫁給了棺材鋪主人的兒子;彭錦棠犧牲時,楊逵曾前往朱老七的棺材鋪買過兩口棺材;朱老七的兒子一度受到楊逵的賞識和提攜,而成為他的得力干將。

6 [法]米歇爾?科羅:《文學地理學》,袁莉譯,福建教育出版社2021年版,第28頁。

10 趙磊:《地域文化與當代南京文學生態(tài)——以幾個文學現(xiàn)象為例》,《中國現(xiàn)代文學論叢》2016年第2期。

13[美]羅伯特等:《敘事的本質》,于雷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70頁。

14張光芒等:《南京百年文學史》,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21年版,第7頁。

15葉兆言:《先鋒代表了孤獨——葉兆言訪談錄》,《青年作家》2020年第1期。

[作者單位:張光芒 南京大學中國新文學研究中心 王冬梅 江蘇第二師范學院]

 

[網絡編輯:陳澤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