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城》2022年第5期|路魆:乞力馬扎羅的陰影(節(jié)選)
路魆,1993年生于廣東肇慶。有小說發(fā)表于《收獲》《鐘山》《花城》等雜志。出版小說集《角色X》,長篇小說《暗子》。曾獲第四屆“《鐘山》之星”文學(xué)獎。
乞力馬扎羅的陰影
□ 路魆
大雪過后,有個掃雪工來到游樂園,在空地上鏟雪,堆了一座小雪山。小雪山白皚皚的,他在里面發(fā)現(xiàn)了一只凍死的豹紋貓。他挖出豹紋貓,拎著尾巴,繞小雪山走了一圈,再爬上去,把它放在半山腰,展開四肢,擺出它仿佛是在爬雪山的途中因體力不支最終被凍死的模樣。這個“大地藝術(shù)裝置”引起了一些玩耍的孩童的注意,他們來到空地上,對著雪山指手畫腳,似有所遐想。
攝影師阿徹的家在三十六樓,西邊窗戶正好對著游樂園。每天晚餐后,阿徹便多了一份消遣:觀察空地上的小雪山。路燈下,雪山傾斜下來的陰影,拖得很長很長。真有種在高處俯視雪山的錯覺?。“叵肫鹆藪哐┕?,心想,那人為什么有這樣的舉動呢?又是否讀過海明威的《乞力馬扎羅的雪》呢?因為小說開頭,有這樣一句話:“在西高峰的近旁,有一具已經(jīng)風(fēng)干凍僵的豹子尸體。豹子到這樣高的地方來尋找什么,沒有人做過解釋?!薄鷴哐┕び盟廊サ谋y貓制造的雪景非常相似。
掃雪工也許是海明威的書迷吧?但阿徹不是,而且還很討厭海明威的短篇作品,討厭他樸素簡練的詞句,討厭他實踐的冰山理論。在阿徹看來,那不過是藏著掖著、裝模作樣的表現(xiàn),海明威的人生色彩比他的作品要豐富得多!但海明威為什么要自殺呢?雖然文學(xué)世界對此已有過很多解釋了。
半夜被凍醒,阿徹想要去看看那座人造的小雪山。他爬到窗口處,望下去,發(fā)現(xiàn)豹紋貓的尸體凍成了一種猶如美麗的晶體或是琥珀那樣的玩意兒,在路燈下閃閃發(fā)亮。他突然對海明威的自殺有了新想法:“是??!濃墨重彩的一生需要濃墨重彩的死亡作為結(jié)尾?!北M管如此,阿徹還是沒法喜歡海明威的作品。豹子尸體倒是引起了阿徹的興趣。到乞力馬扎羅雪山上拍一張照片如何?——說不定,真有頭豹子凍死在那兒呢!阿徹曾做夢看見斑斕的幻景,雖然意識到是在夢中,他仍企圖拿出照相機拍下眼前的一切,把它們帶到現(xiàn)實中來。醒來時,當(dāng)他馬上要去欣賞在夢中拍下的照片,卻發(fā)現(xiàn)兩手空空,沒有照相機,也沒有照片。人是無法為夢幻的事物留下影像的。
如果能到那座人造的小雪山前,為凍死的豹紋貓拍一張照片以滿足內(nèi)心渴望,那他后來就不會舍命跑到乞力馬扎羅雪山去了。當(dāng)他決定結(jié)束幾個月閉門不出的日子,于凌晨帶著照相機到游樂園空地去時,發(fā)現(xiàn)那里已經(jīng)空空如也了。它本來就不該存在,既礙眼又擋道。沒有人會在意路邊消失的東西,游樂園才是他們的目的地。而阿徹的樂園早在他把自己多年來的攝影作品付之一炬時,就永遠崩塌了。
悻悻而歸之際,阿徹在下水道口看見那具被棄置一旁、已經(jīng)解凍了的貓尸,黑乎乎、軟爛爛的一團,雜毛和腐肉跟鐵融為一體。這個畫面引起他一整天惡心。同時,他意識到,有些東西必須在特定環(huán)境中生存和展示,一旦離開那個環(huán)境,它便什么都不是,甚至?xí)盒娜?。進一步可知,海明威為什么沒有向讀者證明豹子尸體的存在,也沒有闡述自殺動機,因為這兩者本身是一種行為,是一種不可捕捉、不可實體化的視覺,一旦變成可被縱橫排列、隨意篡改的語言,便會分崩離析,最后什么也抓不住。
阿徹更喜歡海明威本身,羨慕他有勇氣去死(雖然海明威本人認為自殺與勇氣無關(guān))。死似乎是結(jié)束無法挽回、渾渾噩噩、創(chuàng)造力衰竭的生活的最佳辦法,是富有強烈色彩的最后一擊。海明威的那些在阿徹眼中無比蒼白的作品,疊加在一起,組成了他身后一道沉重的陰影,而從他后腦勺迸射出來的鮮血則是為這道陰影涂抹色彩的唯一顏料。阿徹鏡頭下的人物追求無盡的生命感,衣飾色彩濃重,面部表情夸張,充滿狂喜,赤裸肢體和器官永遠溢出畫幅,似乎在按下快門的那一刻,他們就因為心力衰竭在亢奮情緒中飛升極樂。業(yè)界批評阿徹鏡頭下的人沒有生死痛苦,沒有含蓄節(jié)制,只有不顧道德的情色縱欲。阿徹如此回應(yīng):生與死的間隙,本來就被失去自我的性與色所填滿,這些稍縱即逝的瞬間除了他以外,是其他攝影師難以捕捉得到的。也難怪,阿徹對森山大道的黑白攝影也是嗤之以鼻的,說他跟海明威是一路貨色。森山曾說:“我眼睛里看到的任何東西,其實都是情色的。攝影作為一種工具,用來反映我眼前看到的東西。攝影本身就是一種色情。”阿徹對此很有共鳴,不過,分歧出在畫面色彩的選擇上:“豐富、濃烈、飽滿、繁復(fù)才是生命本色,才是我的作品基調(diào)?!?/p>
這個基調(diào)最終被瓦解了。瓦解它的不是來自業(yè)界的持續(xù)批評,而是發(fā)生在攝影模特身上的事故。阿徹的妻子是他的模特,狂熱追隨他,無論他提出什么古怪危險的攝影要求,她都百分百配合。阿徹所愛的正是她失去自我的形象。藝術(shù)是上帝,阿徹是上帝的仆人,妻子甘愿做上帝仆人的仆人。某日,阿徹突發(fā)奇想,想創(chuàng)作一幅名為《披火》的作品?!靶浴迸c“死”這兩個字久久縈繞在阿徹的日常想法中。終于在一個夜晚,當(dāng)阿徹和妻子赤裸相對時,他要求妻子披上一條薄薄的紅色紗巾。事前,阿徹在紗巾上噴灑了一層酒精,照相機早在床頭以仰拍角度設(shè)置好了。當(dāng)妻子坐在他身上時,阿徹用打火機點燃紗巾,按下快門,準備捕捉藍色的幽火在胴體上蔓延的極美瞬間,那是性與死結(jié)合的實體化,絢爛之極。但到底是什么蒙蔽了理智,讓魯莽占了上風(fēng)?阿徹預(yù)想酒精會在瞬間燃燒殆盡,拍攝的時機將非常短暫。然而出乎意料,藍色的幽火四處跳躍,引燃了妻子的頭發(fā)?!澳潜粷鉄熝瑔艿孟蚝笱銎鸬陌尊橗?,那在火焰中翻卷的凌亂長發(fā),那轉(zhuǎn)瞬變成火團的美麗的櫻色唐衣……”——當(dāng)阿徹后來讀到芥川龍之介描寫畫師良秀為了創(chuàng)作《地獄變》而殘忍地任由自己女兒被燒死的小說時,失落地發(fā)現(xiàn)他自以為是藝術(shù)的一切,都早已在大師的筆下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呈現(xiàn),自己不過是一個拙劣的模仿者,是躲在大師背后陰影中的小人。妻子被嚴重?zé)齻?,在病房中接受治療,皮膚焦黑,開始感染、剝落,露出蒼白的血肉。絢爛彩色的背后是無盡的蒼白,或說所有彩色都是建立在蒼白底色之上的。
火是將物質(zhì)還原為基本元素的第一推動力;其次,是衰敗和腐爛。
阿徹痛苦地意識到,上帝給了他一個古老的信仰測試,像亞伯拉罕聽從上帝詔告那樣去殺死兒子以撒。但上帝沒有在危險之際派天使來阻止他,也沒有讓他成為迦南地之主,反而讓所有人知道了他的瘋狂舉動。畫廊老板因此取消了他的攝影展,貶斥他的作品統(tǒng)統(tǒng)是刻意矯作的笑話!
阿徹對如此乏力人生的唯一抵抗,是把多年來的攝影作品全部銷毀,包括拍下妻子被焚燒的膠卷。他看都沒看一眼。這么做是基于無限的厭倦、懷疑和痛苦。在非常時期,創(chuàng)造藝術(shù)需要脫離生活,阿徹試圖重新開始,在隱居的土壤上再次培育自己的藝術(shù)觸覺。進行寫作訓(xùn)練怎么樣?或許會有一番新作為吧?阿徹開始提筆,把腦中場景描述出來。有一個熟悉的場景在他腦海中如幻覺般循環(huán)往復(fù),模模糊糊,似曾發(fā)生。寫完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寫出來的不過是對《地獄變》文風(fēng)的拙劣模仿。一旦減少使用修飾性的詞語,注重白描、留白和人物對話,落到紙上的成品又成了他所厭惡的“海明威式的小說”。人是無法擺脫自己所厭惡之物的影響的,因為只要厭惡它們,自己就成了它們的對立面——成為對立面,歸根結(jié)底,也是一種互動關(guān)系。
盡管有千百個理由,阿徹可以為自己的模仿行為進行辯解,問題在于,在連夜寫作結(jié)束后的清晨,當(dāng)他重讀自己的作品時,一種無以復(fù)加的惡心和嫌棄涌上來。他坐在馬桶邊上哭泣。在藝術(shù)史上有那么一棵樹,投下了巨大的陰影,而阿徹是一種避光的寄生菌類,必須在背光一側(cè)的陰影下生存,汲取營養(yǎng),但自己從未見過太陽本身。
這個冬天,他在家里待得夠久了。白天窗簾總是拉上,他只透過布料的縫隙觀察外部世界,太陽從未光臨他的居所?!拔矣惺裁茨樑u海明威的詞句蒼白?”阿徹質(zhì)問自己。很明顯,在銷毀作品后,他的生活沒有按預(yù)期發(fā)展,沒有重新抽芽開花,反而有種自暴自棄的念頭。蒼白在溢出:種的花由于缺乏陽光,以悲觀的形體枯萎;煮肉片時忘記關(guān)火,煮得發(fā)白無味;洗衣機每次都把衣服洗得褪色斷線……漸漸地,原本充滿激情的事物,在他看來都缺乏以藝術(shù)視角去理解的價值。日升日落只是星辰重復(fù)運行,生與死只是化學(xué)物質(zhì)的變化,嗜睡的床褥比山川湖海更廣闊……種種蒼白的事物永遠清理不掉,看似是虛構(gòu)出來的,又那么可觸可觀地在臥室里堆積如山。
直至春天,一個叫潘的朋友邀請阿徹去參加他的攝影展。兩人曾鬧過不愉快,很久沒聯(lián)系。攝影展的策展人正是此前取消了阿徹的攝影展的畫廊老板,不是冤家不聚頭。
“他們是想羞辱我嗎?”阿徹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平靜。
他的作品早就化為灰燼了,沒有作品的人連一顆塵埃都不如。文字作品也許還能靠記憶還原出來,但獨特的畫面只有瞬間的捕捉機會。攝影師的悲哀正在于此,時間留給他的機會太短暫、太珍貴了。阿徹決定參加朋友的攝影展,想看看他耍什么花招。
出門時,下大雪,世界變白了,街道覆蓋在白色中,只要掃開一層雪,就能看到物體本來的顏色。阿徹的腳印在街上沒維持多久便被新雪蓋上了。留下那些斑駁腳印的人到底是怎么樣的人呢?能不能通過腳印的分布方式判斷一個人的性格?就像通過作品判斷一個作者的個性?雪掩蓋了一切痕跡,無人知曉。阿徹感到放松,在白茫茫中,有種身處黑暗一樣的安全感。純黑。純白。沒有修飾。今天是他第一次沒有帶攝影器材出門。
畫廊沒有暖氣,擠滿畫廊的參觀者穿著厚皮襖,像一群毛茸茸的小動物擠在冰洞里。他們的衣服是純色系的,幾乎都是白色或淡藍色。阿徹穿著黑毛衣,要是在以前,他絕不會穿這么樸素單調(diào)的衣服。畫廊保安在入口處將他攔了下來:“先生,不好意思。按規(guī)定必須穿淺色衣服才能入內(nèi)。”原來參觀者的衣著是有規(guī)定的,但潘事先并沒有跟他講。阿徹被刁難,借口要走。潘趕來叫住了他,示意保安放他進來。他渾身不自在,也只好應(yīng)邀進去。
這里的冰冷感跟純白色的裝潢非常相配。墻上的攝影作品被其他參觀者擋住,阿徹一時看不清是何物。他以為潘會趁自己落魄先揶揄一番,畢竟兩人早就看對方的作品不順眼。但潘只是拉著他,穿過人群。他更加不自在了。好戲在后頭呢,對一個人最高明的打擊是不動聲色的,是若無其事的。阿徹像一只小小的黑色蝌蚪,在一片奶白色的水里游過,還隱約看到頭上懸吊著一些巨型字體。參觀者很快注意到這里闖入了一個黑色影子,低聲議論起來。大家熟知他的丑聞。
潘低聲提醒阿徹,不必理會別人的議論,藝術(shù)家不需要對生活進行解釋。阿徹知道潘的個性,他對于所有關(guān)于作品意圖的問題是一概不予回答的。潘遵循的正是海明威式的簡約含蓄美學(xué)風(fēng)格,曾當(dāng)面指責(zé)阿徹的作品意圖過于明顯、過于飽滿,是幼稚和不成熟的。這是他們最后交惡的真正導(dǎo)火索。潘也曾后悔自己如此指責(zé)阿徹的作品,但他之所以后悔,不是因為“指責(zé)”,而是因為“當(dāng)面指責(zé)”——這個行為顯得太不含蓄了。
潘的衣服比其他人的都要白,不過仔細看,還是能發(fā)現(xiàn)上面有些中國山水畫風(fēng)的黑色紋路,像是一道道彎曲起伏的山脊。潘帶著阿徹走上畫廊二樓的觀看臺,這里可以俯瞰整個攝影展。
阿徹終于看清剛才懸吊在頭上的巨型字體是什么,那也是這次攝影展的名稱:乞力馬扎羅的陰影。幾排吊燈從上方把“乞力馬扎羅的陰影”八個大字的影子,投落在參觀者身上和地板上,以及墻上那些乍看之下毫無內(nèi)容的照片上。展覽墻上有幾十幅攝影作品,但實際上只有一幅,因為它們是由一幅完整的照片經(jīng)過切割而成的,再將順序打亂,最后隨機掛在墻上。潘說,那是乞力馬扎羅雪山。阿徹隱約看到山脊、雪、云層,以及某些突兀的黑黃色條紋,也許是雪崩后露出的泥土吧。每一塊碎片都乏善可陳、瑣碎、蒼白,缺乏欣賞價值。把留白的空間單獨拿出來,簡直是空洞無物的存在。潘笑了,解釋說,展覽的目的不在于此,而是要求參觀者根據(jù)每幅照片提供的信息,像玩拼圖那樣,將序號正確地排列在舞臺前的拼圖板上,拼出原圖。由于每幅照片能夠提供的信息極少,拼圖人需要具備宏觀的想象力,幾乎要全知全能地把握背后的信息邏輯才能還原拼圖。潘又在暗示他在攝影中運用的冰山理論,或稱之為中國山水畫的留白技巧。但這次,他需要參觀者參與其中,將隱藏的冰山輪廓完整描繪出來,這是一個逆向的過程。
然而照片越看越不對勁,畫面似曾相識,阿徹也許在夢里,或在某個朦朧的時刻見過,特別是那些突兀的黑黃色的條紋——對啦!凍僵的豹紋貓尸體——掃雪的男人——游樂園后空地——人造的乞力馬扎羅雪山!阿徹一點點地推理出了真相。
“這根本不是真正的乞力馬扎羅雪山。”阿徹說。
“你看出來了。嗯,我稱之為虛構(gòu)攝影?!迸苏f,“無限接近現(xiàn)實的虛構(gòu)。”
“你這是在蒙騙觀眾,是在造假?!?/p>
“借助假象是藝術(shù)技巧之一?!迸饲穆曊f,“如果說我在造假,那你呢?為了創(chuàng)作《披火》去放火,兩者有區(qū)別嗎?”
“放火……”
“這就是為什么攝影展叫做‘乞力馬扎羅的陰影’——它只是由實體投下的一道陰影。我從未說過它是真的?!迸擞謮旱吐曇粽f,“其實,我從未見過乞力馬扎羅雪山。”
展覽結(jié)束后,只有阿徹完成了正確的拼圖,當(dāng)然也只有他能夠完成。部分參觀者終于發(fā)現(xiàn),拼出來的原圖竟然只是一座擺拍的雪山,覺得被欺騙了,憤然離場。而另一部分人則樂于揣摩其中的深意。這是潘的計劃之一,只要在展覽結(jié)束時揭示“造假”,那么“造假”便順理成章地成了攝影展公開的一個藝術(shù)環(huán)節(jié),嘲弄一般的參觀者。只有那些真正有欣賞力的人,才能體會內(nèi)里反常的藝術(shù)趣味。
阿徹獲得了這次展覽的獎品:一次真正的乞力馬扎羅雪山之旅。
“這是你復(fù)出的好機會?!迸苏f,“畫廊老板答應(yīng)了,只要你拍一系列乞力馬扎羅雪山的作品回來,他將為你舉辦一次個人作品展?!?/p>
阿徹不知道潘在搞什么。是陷阱還是善意的幫助?事情不會這么簡單。
畫廊老板走過來補充道:“有一個前提條件,在乞力馬扎羅系列的作品中,必須含有那只被凍僵的豹子。”也就是說,阿徹必須拍到那只很可能是虛構(gòu)出來的,或是來自傳聞中的豹子,否則無論他的作品有多美,他都不會得到資助。換言之,若要得到資助,哪怕要親自殺死一頭豹子放在雪山上,他也必須下手。這就是所謂的虛構(gòu)攝影。
乞力馬扎羅雪山是阿徹最討厭的山,一個令他厭惡的象征,一座海明威的豐碑。畫廊老板只是出資者,這個條件肯定是潘提出來的,特意刁難阿徹,要阿徹從他原本厭惡的事物中,尋找讓他得以繼續(xù)生存的養(yǎng)分。但走出攝影展的大門前,阿徹就意識到,他在這里的生活,那種他視之為生命基礎(chǔ)的創(chuàng)作生活,其實已經(jīng)徹底結(jié)束了,他將走到事物的對立面去。陽光無法毀滅影子,于是影子心安理得地與其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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