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書店成立70周年:學術(shù)的良師 人生的益友
原標題:第一家國有古舊書店中國書店成立70周年 學術(shù)的良師 人生的益友
中國書店成立于1952年,是我國第一家國有的古舊書店,也是目前全國最大的古舊書實體店。不僅銷售、出版、整理古籍和傳統(tǒng)文化類圖書,還為國家公藏單位提供珍稀古籍資料、為各類圖書館和藏家修復(fù)善本、為國家搶救性地回購海外珍貴古籍……
而在歷史學家閻崇年眼中,中國書店是良師益友。
中國書店老照片
我家原來住在北新華街,中國書店在南新華街,在同一條大街上,因為很近,又愛看書,所以常到琉璃廠中國書店。
舊北京,書店少,書攤多。在東安市場、琉璃廠、西單商場、隆福寺街等地方,既有書店,也有書攤,形成北京東南西北四大書肆,是北京古都的一道歷史文化風景。
1952年11月4日,中國書店成立。到1958年,以中國書店為中心,一百一十一家私營書店、書攤同中國書店公私合營,從此中國書店成為中國古籍書業(yè)的一艘航母,也成為東亞、甚至世界中華古籍書業(yè)的一艘航母。
這時的中國書店,具有書店和圖書館雙重功能,從而具有兩個突出的特點:
一是開放營業(yè):
讀者既可以去買書,也可以去看書。這就為學者提供了讀書和交流的方便條件,所以中國書店就成為讀者學者的良師;
二是員工敬業(yè):
精熟業(yè)務(wù),熱情服務(wù),對客如友,送書上門,書店的員工和讀者學者交流交融,所以中國書店就成為讀者學者的益友。
良師:既是書店也是圖書館
在以前很長一段時期,商店都有柜臺,柜臺外面是顧客,柜臺里面是商家。顧客與商家隔著一道如同“城墻”的柜臺。記得那時我到某書店去看書,站在柜臺外遙看柜臺里書架上的圖書,書脊上書名、作者的字很小,看不清楚,有時自然地越過柜臺,走近書架,想看清楚那本書的書名和作者,但被售貨員看見了,往往會遭到冷眼或白眼——這算是客氣的,或許會遭到惡眼或呵斥,心里特別不是滋味,便悻悻然離開書店。這也不怪售貨員,因為那時的規(guī)矩,讀者都要站在柜臺外看書,如進到柜臺里的書架前看書,那不是違反了書店的規(guī)矩嗎!至于那時外國書店是否也在顧客和商家隔著一道柜臺呢?不知道,未見過。
1987年,改革開放初期,我去日本京都出席“世界歷史都市會議”,會后到東京東洋文庫講學,也順便去了書店,看到日本書店并不是這樣的,書店里沒有隔離顧客和商家的柜臺。1989年,我去美國講學,見到書店也都沒有隔離顧客和商家的柜臺。那時中國大陸到美國的人很少,我國駐紐約總領(lǐng)事館的一位參贊對我說:“從1949年新中國成立,到1989年我去美國之前,到美國留學、訪學、經(jīng)商、公務(wù)、探親的人,總數(shù)不超過5000人?!彼?,親身體驗過沒有柜臺相隔的書店的同胞,自然不會太多。
然而,中國書店是開放經(jīng)營的先行者。早先,琉璃廠的書店、書攤是開放的。中國書店繼承琉璃廠古籍書店書攤對顧客開放的傳統(tǒng),既是讀者買書的書店,又是讀者看書的圖書館。在中國書店,不僅可以買書,而且可以看書。將顧客與商家融合在一起。
這道“城墻”,直到改革開放后才被逐漸取消——超市進了中國,隨之書店、商店也都取消了將顧客與商家隔開的柜臺。
作為開放經(jīng)營的先行者,中國書店的圖書,一開始就對讀者全面開放,將顧客與商家融合在一起。如中國書店在孔廟時期〔注〕,整個東廡,19間,長約80米,沒有隔斷,完全通暢,從南到北,從地面到天花板,書架上全是琳瑯滿目的線裝古籍,讀者可以隨手取書、閱覽。琉璃廠的古籍書店也是如此。如廿四史,百衲本、老同文本、新同文本等各種不同版本,都歸類依次排列上架,讓讀者隨便翻閱,進行比較。又如《史記》《資治通鑒》等元、明、清、民國,官刻本、坊刻本、雕版本、活字本,活字本又分銅活字、鉛活字、木活字、石活字等,以及不同版本如殿本、寫本、鈔本、稿本等,可以隨手翻閱。除了國圖、首圖等圖書館古籍部的先生,常人誰有這個條件?但讀者、學者到中國書店就有了這個便利的條件。
我從這里學到的文獻學、版本學、目錄學、校勘學、訓(xùn)詁學、音韻學、文字學等知識,勝似課堂上、書本上所學到知識的百倍、千倍,甚至于萬倍!
在中國書店,不僅可以買書,而且可以看書。所以,中國書店既是賣書的書店,又是看書的圖書館。
百聞不如一見。大學老師開版本學、目錄學的課,無論講得多好,也不如親眼一見,親手一摸。我很多書是在中國書店看到、買到、看過、抄過,后來我寫論文、出專著都得益于中國書店。
所以,我說中國書店是我的良師。
益友:書業(yè)人串起優(yōu)秀傳統(tǒng)的文脈
當年我在中國書店有許多朋友,其中有的成為益友、摯友。舉幾個例子:
其一,琉璃廠中國書店、古籍書店,分樓上和樓下陳列圖書。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顧客到樓上是有條件的,有的書還要開介紹信的。按我當時的年齡、資歷、職稱和級別是不夠到樓上看書的。但可能因為我是常客、買客、誠(誠實)客,書店允許我或邀請我到樓上看書。中國書店拿我當朋友看待,我至今感激不盡。
其二,有一段時間,我常去孔廟的中國書店看書,因為這里書多、書全,一去就是一天,上班開門進,下班關(guān)門出,帶著窩窩頭、鋼筆、本子和卡片。有位張師傅,看我站著抄卡片累了,就主動把我引到沙發(fā)上坐著看書、坐著抄書;還主動倒杯白開水(那時常人沒有條件喝茶水)放在我跟前。快到中午時,他把我?guī)У母C窩頭放在爐子上烤熱。這些深情厚誼至今回想起來,歷歷在目,沒齒不忘,甚至讓我落下熱淚??上н@位張師傅的大名我記不得,如有知道的朋友請告訴我,以便寫在文章或著作里。
其三,中國書店的老員工夏學孔(“批孔”時改名夏方),經(jīng)常在吃午飯或晚飯時到我家,包著書來,打開包袱讓我選,或帶著新書目讓我選書。錢不湊手時,先留下書用,待錢方便時再付。他說:“我多年以來,從給老板學徒到現(xiàn)在,很少在家里吃午飯和晚飯,都是在這兩頓飯的時間,到教授、學者、顧客家送新書和新書目錄,因為這時教授、讀者在家吃飯能見到,也能跟你談需要什么書。”
第四,在那十年間,劉書合先生每逢見我到書店,總是熱情招待,噓寒問暖,過年過節(jié),常到我家,一進門就談書,談新書信息,談我在研究什么,需要哪些書?要找的、要買的、要借的,他都熱情幫忙。記得一次,我要買中華書局1965年出版的《四庫全書總目提要》,18元。我當時沒有錢,要積攢幾個月才能買這本書。請他只剩一本時告訴我,后來他告訴我只剩一本了。但我的錢還差三元,要等三天發(fā)薪后才能湊齊,請他將書架上的書收起來等三天。三天后,我湊齊錢,去中國書店付錢取書回家。
第五,中國書店出了一批學者型專家型的員工。如孫殿起先生,原是琉璃廠通學齋書店的店主,熟悉書,愛讀書,勤動筆,并著書。我也常去通學齋看書。他把經(jīng)手、經(jīng)眼的書,做卡片、做記錄,整理成《販書偶記》出版。我有一冊,經(jīng)常翻閱。他的外甥雷夢水,也是中國書店書工,格外勤奮,著《販書偶記續(xù)編》《琉璃廠書肆四記》《書林瑣記》等,成為一代古籍版本目錄學專家,而為琉璃廠書業(yè)專家的又一個典型。
第六,于華剛先生,生長在琉璃廠,工作在琉璃廠。他入中國書店后,為雷夢水弟子,由學徒書工到中國書店總經(jīng)理、中國書店出版社社長,精熟業(yè)務(wù),勤奮讀書,主編《中國書店藏珍貴古籍圖錄》等。于華剛先生熱情待人,誠懇待客,盡管工作繁忙,我每次去都熱情接待,介紹新版書、重要書、著名書、稀見書等,雖做了書店大領(lǐng)導(dǎo),但書生本色不變,被譽為“古籍典范,書業(yè)精英”。中國書店七十年來,孫殿起、雷夢水、于華剛?cè)鷷鴺I(yè)人,串起了中國書店優(yōu)秀傳統(tǒng)的文脈。這應(yīng)是七十年中國書店歷史的一條文化線索、一個歷史見證。
近年來,隨著個人經(jīng)濟和藏書條件的改善,又年事已高,去中國書店的次數(shù)少了,但是中國書店在我心中良師益友的地位始終如初。中國書店不僅是我學術(shù)上的良師,而且是我人生中的益友。
最后,現(xiàn)任中國書店掌門人張東曉和張曉東,接過了于華剛老總的接力棒,繼續(xù)傳承并弘揚中國書店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已做出并在做出新的貢獻!
注:中國書店于1961年4月,將原在東城區(qū)演樂胡同的專家服務(wù)部及部分門市部的內(nèi)部柜臺圖書,整合遷到孔廟東廡營業(yè);1964年5月1日,又將孔廟圖書遷至琉璃廠海王村大院內(nèi)營業(yè)。中國書店總部也遷此辦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