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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陳建軍:“廣告”而已
來源:文匯報 | 陳建軍  2022年11月29日13:06

翻閱民國時期書刊,常見圖書出版廣告。有不少廣告,聲稱某書“在編輯中”,或“在印刷中”,或“現(xiàn)已付印”,或“已經出版”,但始終未能兌現(xiàn)。這種廣告,僅僅是“廣告”而已,萬萬不可信以為真。

1929年,新月書店印有一冊《新月書店書目》。在“新書出版預告”中,提到徐志摩的一本論文集《文學姻緣》:

這是一本論文集,徐先生告訴我們他怎樣的認識了世界馳名的文學家及其作品,如哈代,曼斯斐爾,泰戈爾,丹農雪渥,等等。文筆的清新艷麗,在當代是很少見的。

《文學姻緣》大概已列入新月書店出版計劃,但終于胎死腹中,未見出版。

杜定友編、中華書局1935年6月出版的《普通圕圖書選目》(按:“圕”,即“圖書館”的縮寫)中說,穆時英的長篇小說《中國行進》系“良友文學叢書”之一種,定價0.9元?!度珖霭嫖锟偰夸洝罚ㄩ_明書店1935年編?。?、《全國總書目》(平心編,生活書店1935年11月版)等中,也著錄了《中國行進》出版信息。趙家璧編、良友圖書印刷公司1935年出版的《良友文學叢書預約樣本》,將《中國行進》列為“第二集新書二十種”之一,其廣告詞為:

這是一部預告了三年的長篇,現(xiàn)在已全部脫稿了。寫一九三一年大水災和九一八的前夜中國農村的破落,城市里民族主義和國際資本主義的斗爭。作者在這里不但保持了他所特有的輕快的筆調,故事的布置,也有了新的嘗試。

事實上,1935年時,《中國行進》尚未脫稿。1936年1月16日,穆時英在刊于上海《文化生活》第2卷第1期(“新年號”)上的《我的計劃》中說:“我的計劃和我的希望就是把我寫了五年還沒有寫好的長篇《中國行進》在三六年內完成它。”《中國行進》部分章節(jié)曾以《上海的狐步舞》《中國一九三一》《田舍風景》《蒼白的彗星》《我們這一代》等名目,在《現(xiàn)代》《大陸》《大地》《文藝畫報》《人生畫報》《時代日報》等報刊上發(fā)表過。這部長篇小說后來是否“已全部脫稿”,尚不清楚,但沒有出版單行本,則是可以肯定的。

1933年至1936年,魯迅主持編輯了一套關于文學與美術的“文藝連叢”,已經出版的有《不走正路的安得倫》(聶維洛夫著,靖華譯,野草書屋1933年5月發(fā)行)、《解放了的董吉訶德》(盧那察爾斯基著,易嘉譯,聯(lián)華書局1934年4月發(fā)行)和《壞孩子和別的奇聞》(契訶夫著,魯迅譯,三閑書屋1935年印造,聯(lián)華書局1936年發(fā)行)三種。此外,計劃列入“文藝連叢”的還有兩種,一是《山民牧唱》,二是《Noa Noa》。魯迅為這一小叢書寫過兩則廣告,即《“文藝連叢”出版預告》和《“文藝連叢”的開頭和現(xiàn)在》,前者見1933年3月由野草書屋發(fā)行的《蕭伯納在上?!窌?,后者見《不走正路的安得倫》等三種書的卷末(文字略有出入)。附于《不走正路的安得倫》卷末的《“文藝連叢”的開頭和現(xiàn)在》中寫道:

現(xiàn)在正在校印的,還有:

2.“山民牧唱” 西班牙巴羅哈作,魯迅譯。西班牙的作家,中國大抵只知道伊本納茲,但文學的本領,巴羅哈實遠在其上。日本譯有選集一冊,所記的都是山地住民跋司珂族的風俗習慣,譯者曾選譯數篇登“奔流”上,頗為讀者所贊許。這是選集的全譯。不日出書。

3.“Noa Noa” 法國戈庚作,羅憮譯。作者是法國畫界的猛將,他厭惡了所謂文明社會,逃到野蠻島泰息諦去,生活了好幾年。這書就是那時的記錄,里面寫著所謂“文明人”的沒落,和純真的野蠻人被這沒落的“文明人”所毒害的情形,并及島上的人情風俗,神話等。譯者是一個無名的人,但譯筆卻并不在有名的人物之下。有木刻插畫十二幅?,F(xiàn)已付印。

本叢書每種印有道林紙本子三百本,較為耐久,而且美觀,以供愛書家及圖書館等收藏之用。本數有限,購者從速。

上述引文,最后一個自然段,未收入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11月版《魯迅全集》。

魯迅在廣告中說《山民牧唱》“不日出書”,但其生前實不曾出版,直到1938年魯迅先生紀念委員會編印《魯迅全集》時,才首次印出。至于《Noa Noa》,魯迅(羅憮)因未得到德譯本,故沒有譯成。所謂“現(xiàn)已付印”,也只不過是“廣告”而已。

1936年5月29日,“野苡”在上海小報《鐵報》第1509號第2版《動與靜》上發(fā)表了一篇文章,題為《文藝連叢:已有魯迅羅憮的譯品 是讀書界的滋補食物》。文中說:“現(xiàn)在,已經出版的有西班牙巴羅哈作的,魯迅翻譯的《山民牧唱》……還有一本是法因〔國〕戈庚作,羅憮譯的《NOANOA》……”“以上的兩種的譯本,為道林紙精印,頗美觀,但每種僅有一千本,后購者恐難免有向隅之憾?!?/p>

最近,有論者針對這一“新史料”,重提魯迅與《Noa Noa》的關系,并根據“野苡”文中所提供的內容簡介、書籍裝幀、印數等相關細節(jié),得出羅憮譯《Noa Noa》“已經出版”的結論。這一結論下得實在有點匆促,難以令人信服。既然魯迅連書都未譯成,又何談“已經出版”?“野苡”文雖“言之鑿鑿”,但仍是一則不可當真的“廣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