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啄木鳥》2023年第3期｜殷長慶：尋跡有“芳” ——記“全國三八紅旗手”沈高芳（節(jié)選）
小編說
無論何時何地，她總能風雨無阻地迅速趕到案發(fā)現(xiàn)場或DNA實驗室；不管多么疑難復雜的物證檢驗，她從不輕言放棄。破案有術，尋跡有“芳”。江蘇省揚州市公安局刑警支隊刑科所教導員沈高芳，創(chuàng)新應用DNA技術攻克疑難案件，從指甲、毛發(fā)等微量物證中獲得破案證據(jù)，讓久偵未破的案件峰回路轉，為命案積案的攻破帶來曙光。
尋跡有“芳”
——記“全國三八紅旗手”沈高芳
文/殷長慶
2022年3月27日，揚州電視臺演播廳里，流光溢彩，氣氛熱烈，“江蘇最美人物”發(fā)布儀式正在這里進行。江蘇省揚州市公安局刑警支隊刑科所教導員沈高芳，是今天的主角。江蘇省委宣傳部授予她“江蘇最美巾幗人物”榮譽稱號。
發(fā)布儀式上，主辦方通過視頻短片、場景重現(xiàn)、人物訪談等形式，向觀眾講述了一個個沈高芳深度應用DNA檢驗技術攻克疑難案件的精彩故事……
一、偵查受阻
一夜忙碌下來，檢驗結果是：檢材與“3·01”案件無關。天已麻麻亮，沈高芳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實驗室的操作臺，便和衣在沙發(fā)上躺下，拉開空調被，閉上眼睛，很快入睡。
近幾個月來，這樣的情形對沈高芳來說已成為常態(tài)，每每加班到清晨，干脆在實驗室的沙發(fā)上睡覺，省卻回家的奔波。
昨天傍晚，警方在某高速出入口處發(fā)現(xiàn)一可疑編織袋，袋內均是女性物品。會不會是“3·01”案件中被害人的衣物？大家滿懷期待。沈高芳連夜進行檢驗，但結果令人失望。
“3·01”案件中的尸體，是在京滬高速公路江都段被發(fā)現(xiàn)的。2015年3月1日上午，當?shù)匾晃淮迕裨诰咚俟方级文蟼确棚L箏時，在路基排水溝里發(fā)現(xiàn)一只塑料編織袋，鼓鼓囊囊的。村民以為撿了個寶，打開一看，頓時大叫起來：“我的媽呀！”里邊裝的竟然是一具女性裸尸！
這具女性尸體已高度腐爛，面部難以辨認，頭發(fā)染成金黃色，年齡在四十歲上下。尸體上僅穿一條內褲，無任何身份信息。經(jīng)警方鑒定，是窒息死亡。由于是在野外，尸體經(jīng)歷了風吹雨打，很難判斷其確切的死亡時間，警方只能推測死亡時間在半個月至兩個月之前。
查找尸源，是警方的首要任務。結合周圍環(huán)境，警方初步認定這是一起高速公路拋尸案。在高速路上拋尸，且是難以辨認面部的女性裸尸，表明兇手是刻意隱瞞被害人的身份。
案件發(fā)生后，沈高芳和同事一起在實驗室里通宵達旦地工作。令人沮喪的是：在資料庫中沒有發(fā)現(xiàn)被害人的身份信息，被害人身上也沒有檢測到他人生物信息，編織袋上同樣沒有。
根據(jù)拋尸案的特點，警方將偵查范圍劃定為河北、山東、陜西、河南、安徽、江蘇和上海等六省一市。范圍劃得很大，警方工作量也很大，揚州市公安局成立了以刑警支隊和江都區(qū)公安分局刑警大隊為主體的“3·01”專案組，又從各區(qū)縣刑警大隊抽調了兩百多名刑警，力爭盡快偵破此案。
專案組向全國二十一個?。ㄊ校﹥扇f余家公安派出所發(fā)出協(xié)查通報，懸賞十萬元，征集尸源線索；依靠數(shù)雙“火眼金睛”夜以繼日地調閱高速公路上的監(jiān)控錄像；六個工作小組分別奔赴河北、山東等地，摸排、查找失蹤人員。
沈高芳和DNA實驗室里的同事對專案組提供的三百多條失蹤女性信息，以及各小組帶回的女性失蹤人員信息夜以繼日地檢驗分析，逐一梳理，想方設法甄別鑒定。
大兵團作戰(zhàn)，大范圍排查。由春入夏，五個多月過去了，案件偵查工作停滯不前。隨著氣溫的升高，壓抑的氣氛也在專案組里蔓延起來。
沈高芳睡得正香，辦公桌上的手機突然發(fā)出“嗡嗡”的聲音，連續(xù)的振動聲不依不饒地要將她喚醒。她從沙發(fā)上坐起，揉了揉惺忪的雙眼，看了一眼來電，是趙隊長打來的。她趕忙坐直身子，按下接聽鍵。
“沈教，你再想想，刑事技術方面還有什么工作可做？”趙隊長詢問道。沈高芳是刑科所教導員，大家習慣叫她“沈教”。
從趙隊長的話語中，沈高芳感受到了他身上的巨大壓力，偵查工作似乎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沈高芳清了清嗓子，回道：“趙隊長，該做的工作，都已經(jīng)做了。”
這是實話。幾個月來，沈高芳整天待在實驗室里帶領眾人不分日夜地工作，就是希望能為“3·01”命案的偵破貢獻出力量。遺憾的是事與愿違，實驗沒有取得任何有效進展。剛才趙隊長問的問題，沈高芳也問過自己不知多少遍了。
這幾天，沈高芳反復思考。從理論上來講，還有一個辦法可以嘗試，那就是到公安部物證鑒定中心去請求支援，利用親緣關系的生物遺傳信息在全國范圍內查找尸源。前提是失蹤人員家屬報過案，并提供過生物樣本。但那是海量信息，這個方案實際操作起來工作量相當大，似大海撈針。若放在平時，她想都不敢想。但如今，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了。
“喂，喂，您在聽嗎？”趙隊長說，“能不能再向公安部和省廳的老師請教請教，看看有沒有其他辦法？”
“有一個辦法，可以嘗試。”沈高芳想了想答道。
“什么辦法？”
“利用親緣關系的生物遺傳信息查找失蹤人員。”沈高芳謹慎地說，“不過，這個工作量很大，能否行得通也說不準……”
“現(xiàn)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有一丁點兒希望，就得放手一搏?！壁w隊長堅決地說，“您抓緊到北京去，需要幾個人配合您？”
沈高芳思考了片刻，說：“就叫江都的楊法醫(yī)隨我一起去吧?！?/p>
“那好。江都這邊我會安排好，公安部物證鑒定中心那邊，我馬上與省廳聯(lián)系，請他們幫忙協(xié)調?！壁w隊長雷厲風行地說。
周末，沈高芳與刑科所的幾名同事一起加班梳理好前期工作數(shù)據(jù)，并收集好各地失蹤人員的資料。周一，她就與楊法醫(yī)一起出發(fā)，前往北京。
公安部物證鑒定中心對沈高芳來說是再熟悉不過的。2002年4月，她正是在這里接受培訓，掌握了DNA檢驗技術，并在公安部物證鑒定中心專家的指導下，建立了揚州市公安局DNA實驗室。
按照事先設計的數(shù)據(jù)模型，沈高芳與楊法醫(yī)用了一周時間，從公安部物證鑒定中心資料庫中整理出了三萬多條與“3·01”案件相關的信息。這些信息由楊法醫(yī)帶回江都，逐一進行分析研判。
從北京返回后，沈高芳恢復到之前的工作狀態(tài)，繼續(xù)不知疲倦地開展工作，與各地DNA實驗室和尋人網(wǎng)溝通聯(lián)系，尋找尸源。
二、再發(fā)命案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2015年7月30日晚，沈高芳正在實驗室里挑燈夜戰(zhàn)，核查分析有關數(shù)據(jù)，江都區(qū)郭村鎮(zhèn)張倪村又發(fā)生了一起命案。
郭村鎮(zhèn)是蘇中革命老區(qū)。1940年，在陳毅、葉飛的指揮下，新四軍在這里打了一場反擊國民黨頑固派軍隊進攻的自衛(wèi)戰(zhàn)——郭村保衛(wèi)戰(zhàn)。
命案中的被害人，是浙江紹興人馬全興的兒子小明。幾年前，馬全興到郭村承包了幾百畝土地種植蔬菜，是附近小有名氣的種植大戶。十三歲的小明，期末考試結束后便回到父母身邊居住。他們一家三口租住在一處有東西兩廂的瓦房里，小明就睡在東側的廂房里。
這一夜，玩耍了一天的小明睡得正香，忽然，“咯吱”一聲響將他驚醒，睡眼蒙眬中他看見一個黑影正貓著身子翻動桌子的抽屜。他心中一驚，叫道：“什么人？”
黑影立刻沖了過來，雙手一把捂住小明的嘴。小明不停地掙扎著，但畢竟年幼，他無力掙脫對方的束縛，因呼吸不暢，漸漸地停止了反抗……
次日清晨，小明媽媽喊他起床吃早飯，叫了幾聲見他沒有答應，就去看個究竟。推開房門，只見小明趴在床上，雙臂無力地垂在床邊。她感到奇怪，嘴里嘀咕：“哎，這個娃崽，今早怎么睡得這么死？”說著，上去拍打小明，“娃，時間不早了，快起床吧?！碑斔氖峙龅叫∶鲿r，發(fā)現(xiàn)小明的身體冰冷、僵硬，鼻子里沒有一點兒氣息了！
小明媽媽被嚇得魂飛魄散，踉蹌幾步退到屋外失聲大叫起來：“快來人啊，娃崽沒命啦！”
沈高芳到達現(xiàn)場后，當?shù)孛窬蛩托叹ш狀I導簡要地介紹起現(xiàn)場情況，大家的臉色都很沉重、嚴肅?！?·01”案件未破，新的命案又至，真是應驗了一句話：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大家的情緒都很壓抑，此案若不能盡快偵破，無疑會影響“3·01”案件的偵查進度，責任疊加，壓力越來越大。
沒有太多言語，穿上防護服，戴上手套、頭套、腳套和口罩，沈高芳進入案發(fā)現(xiàn)場，開始搜集物證。從大伙兒的目光中，她感受到了肩上那份沉甸甸的責任。
對在一線從事DNA檢驗的沈高芳來說，不可能每天都待在實驗室里，坐等物證送來。遇到重大、疑難、復雜案件，她必須到案件現(xiàn)場搜集物證。這是一起性質十分惡劣的命案，而且是今年江都發(fā)生的第二起命案，領導非常重視，把現(xiàn)場勘查的任務直接交給了經(jīng)驗豐富的沈高芳。她是負責病理、臨床、搜集物證的法醫(yī)，勘查過不少案件現(xiàn)場，工作認真細致，做事叫人放心。
案發(fā)現(xiàn)場是一間小屋，不算大，六七平方米的樣子。當時正值三伏天，屋內異常悶熱，沈高芳進屋沒多久，汗水就濕透了她的頭發(fā)和衣衫。她忍受著高溫，手持物證搜索儀，在竹席上一寸一寸地檢查，尋找著蛛絲馬跡。
在藍幽幽的激光燈照射下，靠墻一側席子的篾片間，一個銀色的月牙形細小物體引起了沈高芳的注意。她謹慎地用鑷子將這個物體夾起，仔細一看，是一枚斷裂的指甲片。她小心翼翼地將其裝入物證袋內，這是今天現(xiàn)場勘查的重要收獲。一個多小時過去了，當沈高芳走出小屋時，渾身已經(jīng)濕透了，像是剛游完泳一樣。
時任刑偵支隊副支隊長楊洪平負責現(xiàn)場勘查指揮工作，他立刻打電話給在殯儀館勘查的法醫(yī)：“查一下，被害人手指有沒有指甲斷裂?！?/p>
法醫(yī)查看了一下，很快回答：“沒有?！?/p>
“你們夫妻倆，近期有誰斷過指甲？”楊副支隊長又問小明的父母。小明父母都舉起雙手看了看，搖搖頭。
排除上述兩種情況后，這枚指甲片是犯罪嫌疑人作案時所留的可能性瞬間增大了。
“這枚指甲片是重要物證，你先拿回去檢驗，現(xiàn)場其他工作我們來做?！睏罡敝ш犻L對沈高芳說。
返回途中，她多次接到分管刑偵工作的局領導和趙隊長的電話，叮囑她要盡快拿出檢驗結果。
沈高芳理解領導的心情，舊賬未銷，新賬又來，不能有任何閃失，大家都指望著這枚指甲片來鎖定犯罪嫌疑人呢。這枚小小的指甲片，價值千金呀！
沈高芳的大腦快速思考著，這枚指甲片能不能起作用，必須符合兩個條件。一是要看上面有沒有死者的生物信息。若有，才能與案件掛鉤；若沒有，則可能是其他人留下的，與案件無關。二是這枚指甲片處于指甲的末梢，能否從中檢驗出主人的生物信息，還是個未知數(shù)。
回到實驗室，沈高芳顧不上擦去汗水，立即與幾名同事商量出了一個檢驗方案，然后小心翼翼地開始了檢驗。
實驗室里燈火通明，沈高芳和幾名同事在埋頭苦干。午夜時分，第一個目標實現(xiàn)了，他們在指甲片上檢驗到了被害人的生物信息，說明這枚指甲片與案件有關。第二個就是要檢驗出指甲片主人的生物信息。燈光下，沈高芳用小鑷子小心翼翼地將指甲片夾住，用解剖刀將指甲片削成一絲一絲的碎片，然后再用專用試劑進行檢驗。通過沈高芳和同事的反復檢驗，最終成功檢出了其他人的生物信息。
這一檢測結果十分重要，揚州市公安局與江都區(qū)公安分局領導圍繞這一結果，迅速制訂了偵查方案：在案發(fā)現(xiàn)場周邊劃定排查范圍，分片包干，逐人見底，查找真兇。
8月1日，正值周末。
沈高芳一頭扎進實驗室里，一刻不停地工作著，以期盡快鎖定犯罪嫌疑人。大家與時間賽跑，沈高芳對送來的近兩百人的樣本一一進行檢測、分析與比對。
傍晚時分，“86號樣本”，即一個名叫朱阿水的青年男子的樣本檢驗結果出來了，他的生物信息與指甲片的生物信息高度一致。
朱阿水就是兇手！
沈高芳興奮地撥通了楊副支隊長的電話，說：“楊隊，朱阿水有重大作案嫌疑！”
楊副支隊長當時正和同事們一起吃著晚飯，聽此消息，大家立刻都興奮起來。
趙隊長的電話沒一會兒就打來了，問：“能確定是朱阿水嗎？”
“確定，檢驗效果很好?！鄙蚋叻紨蒯斀罔F地回答。
“好，立刻抓捕朱阿水?！壁w隊長結束通話，立即下達指令。
很快，一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被帶到了當?shù)嘏沙鏊?/p>
朱阿水，今年二十三歲，山西大同人。他自小迷上了武俠電影，幻想成為一名飛檐走壁、快意恩仇的江湖大俠。小學五年級時，他便輟學來到河南嵩山附近的一所武校拜師學藝?；炝藥啄旰?，他自以為學會了絕世武功，便開始“仗劍天涯”，行走“江湖”，實則是四處游蕩，無所事事。案發(fā)前，他就這么信馬由韁地來到了郭村，此時的他身無分文，便心生歹意，選擇了高房大屋的馬某家進行盜竊。深夜，他縱身越墻進入馬家院內，在小明房間里翻箱倒柜時把小明驚醒，他害怕小明大聲呼叫，就殘忍地將其殺害了。作案時，他的身體被小明抓傷多處，在壓制小明的反抗時，右手中指折斷了一片指甲，留下了罪證。經(jīng)警方訊問，朱阿水老老實實地交代了上述作案過程。
這起命案被迅速偵破了，沈高芳與眾人一樣，內心十分高興。畢竟，這起命案沒有牽扯大家太多的精力，只當是偵破“3·01”案件過程中的一個小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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