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壺齋里有“鴻臚”
舊時方壺齋胡同位于宣武門外大街北側(cè)路東,北起西茶食胡同,南至永光寺西街,全長約一百一十米(今胡同已無存)。當時方壺齋胡同雖與宣外大街近在咫尺,卻少了幾分喧鬧,多了幾許幽靜。
方壺齋原是京城里一座著名的戲園,后來戲園不再,逐漸演化成了胡同名字,一直留存至今。在這條不大的胡同,清代時有鴻臚寺卿在此居住,留下了諸多佳話。
民國時期方壺齋胡同及其周邊示意圖 制圖 馮晨清
方壺齋本是戲園
清代光緒年間刊刻的《京師坊巷志稿》記載:“乾隆三年置北城平糶局于此,今廢。藤陰雜記:……亞谷叢書言,‘京師戲館比年如方壺齋、蓬萊軒、升平軒最著?!裰T園皆廢,惟方壺齋屢易新名,人尚稱為方壺齋,城西僅此一館,春初尚盛,在永光寺西街。案:今亦廢,其地猶存舊稱?!?/p>
刊刻于光緒五年(1879)的《京師坊巷志稿》,在介紹方壺齋時,引用了刊刻于嘉慶年間《藤陰雜記》的內(nèi)容,而戴璐(1739-1806)在撰寫《藤陰雜記》時又引用了《亞古叢書》的說法?!秮喒艆矔返淖髡啧U鉁(zhēn),生于1690年,卒于1748年。這三部不同時期的著作,為了解方壺齋的演變提供了時間線索。
從中可以看出,生活在雍正乾隆年間的鮑鉁,寫《亞古叢書》時,方壺齋作為戲館,在京城就已經(jīng)非常知名了。到了乾隆、嘉慶年間,戴璐去探訪時,這些戲館大都頹廢無聞,只有方壺齋幸存,并被多次更換新名,但人們還是習(xí)慣稱呼它的舊名。隨著其他園子都無聲無息,方壺齋到了初春時節(jié)還有演藝活動。
等到了光緒初年,朱一新撰寫《京師坊巷志稿》時,關(guān)于方壺齋,他在引用完《藤陰雜記》的內(nèi)容后,寫了一句非常重要的按語,“案:今亦廢,其地猶存舊稱?!币簿褪钦f,光緒年間,方壺齋早已不是戲館,而是作為地名存在。
方壺齋作為戲園什么時候衰落的呢?
道光年間五次出任江蘇巡撫兼署兩江總督的梁章鉅(1775-1849),在他撰寫的《楹聯(lián)叢話全編》卷之十二“雜綴諧語附”中寫道:“京中宣武門外之方壺齋,本戲園,今改為官宅。余叔父太常公首賃居之。公出視學(xué)廣西,余妹婿龔小峰豐谷居之,獻歲自題門聯(lián)云:‘家傳渤?;眠h;春到方壺雨露新?!?/p>
以上文字可見,在梁章鉅家族入住方壺齋時,作為戲園的方壺齋就已經(jīng)改為官宅了。
田山姜故宅之說廣為流傳
早在方壺齋作為戲園的時代,有文人到此居住。
《藤陰雜記》記載:“傅謹齋副憲(注——副憲是清朝都察院副都御史尊稱)為詝移寓方壺齋,相傳為田山姜故寓。吳白華司空贈詩云:‘夾巷笙歌喧北里,殘年冰雪愛南榮?!飼r官大鴻臚,傅爾時亦長鴻臚云?!?/p>
這段文字提到,傅謹齋入住方壺齋的住所,相傳是田山姜居住過的院落。吳白華還為此題詩一首。這短短幾句文字,提到了三位人物,他們有怎樣的故事呢?
田山姜即田雯(1635-1704),字綸霞,號山姜,晚號蒙齋,山東德州人。田雯自幼天資聰穎,從小博覽經(jīng)史子集。十二歲吟詩為文,出口成章,為當時名士所稱贊。16歲考取秀才,25歲鄉(xiāng)試中舉,29歲中殿試二甲第四名進士。
康熙五年(1666),田雯被授予內(nèi)秘書院辦事中書舍人(從七品),從此踏上仕途。康熙十六年,田雯升任工部營繕司郎中,圓滿完成監(jiān)督通惠河大通橋漕運事務(wù),康熙帝三次于瀛臺召見他。
田雯不僅為官政績突出,在文學(xué)上也造詣頗深??滴跏辏?677),王士禎的《金臺十子詩》刊行,當時的十位著名詩人作品被選,田雯便是其中之一??滴跏四辏?679)七月,因京師地震,田雯遷居崇文門外,作《移居詩》一篇,因其中有“雨淋屋塌堆瓦礫,墻腳殘立山姜花”之句,時人也以“山姜”號之。
田雯這次遷居到崇文門外,后來有沒有遷居方壺齋,沒有史料記載。
康熙十九年(1680),田雯被提升為江南學(xué)政,主持一方政事,漸漸展示其雄才偉略。此后的田雯政績卓著,仕途一路順暢??滴醵迥辏?686),康熙皇帝接連擢升他為光祿寺少卿、大理寺丞、鴻臚寺卿,三職變動為時不過月余?!短訇庪s記》中提到的“田時官大鴻臚”,說的就是田雯曾任鴻臚寺卿之職。
康熙二十六年(1687)四月,他被任命巡撫江寧(從二品),成為清朝總理糧儲、提督軍務(wù)的地方大員。赴任前,康熙帝賜鞍馬,“賜宴于瀛臺,命內(nèi)大臣陪宴?!?/p>
田雯自四月下旬離開北京,到五月底才到達江寧。此時正值陰雨連綿,稻谷腐爛,米價上漲,百姓苦不堪言。田雯多方籌措,并拿出個人積蓄,在城內(nèi)設(shè)置兩所病坊,派遣醫(yī)生救民于倒懸。為此,蘇州人民感激涕零,立“長生位”于虎丘山寺,以示敬仰與感念。
后來,田雯先后任戶部右侍郎、戶部左侍郎等職。康熙四十年(1701)正月,因病致仕歸里。是年十月,康熙帝南巡路經(jīng)德州,駐蹕田雯家中的“山姜書屋”,并手書“寒綠堂”匾額賜之。
致仕還鄉(xiāng)后,田雯勤于詩文,筆耕不輟。由于他文學(xué)造詣頗深,足跡又遍布南北,閱歷廣泛,洞察民情,所以著作宏富,主要著作有《古歡堂詩集》15卷、《古歡堂文集》12卷、《長河志籍考》10卷等,皆入《四庫全書》,是清代的重要文獻。田雯之詩,收錄于《古歡堂詩集》,計1000余首。
傅謹齋為家鄉(xiāng)做實事影響至今
《藤陰雜記》提到的一位鴻臚傅謹齋,就是傅為詝(zhǔ)。傅為詝(1701-1770),字嘉言,號謹齋,別號巖溪,祖籍江西,隨曾祖父遷云南建水縣。雍正十一年(1733)中進士。乾隆年間,他先后任光祿寺少卿、鴻臚寺正卿、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等職。
關(guān)于傅為詝的記載不多,在典籍中這樣評價他:在任期間力主去奸民,除冗苛,申法禁,清獄訟而端風(fēng)化等,人稱“直諫名臣”。
從《藤陰雜記》中的記載發(fā)現(xiàn),田山姜與傅為詝雖不在同一時代,但他們前后在同一衙署——鴻臚寺任職,且相傳田山姜也在同一個屋院居住過,這無疑為方壺齋增添了濃厚的文人雅氣。
2022年《中國詩學(xué)》發(fā)表的《新見國圖藏翁方綱早年詩稿輯錄》一文中,還收錄了翁方綱與傅為詝的詩和往來,翁方綱題為《和傅謹齋大鴻臚移居之作》的詩,寫的正是傅為詝移居方壺齋一事:
訪公始到鄰寺東,憶昨共聽城南鐘(先生前寓景忠庵)。和公新詩詫幽絕,卻茲來踏長街月。長街老屋自數(shù)間,自言居此多高賢。鄰皆有德不嫌獨,里本名仁亦非卜。軒窗窈窕樹畫圖,草堂合屬傅堯俞。退食于中寄清嘯,館下諸公繼高調(diào)。高調(diào)云似田綸霞,可有墻角山姜花(此屋舊為田子綸侍郎所居)。
《藤陰雜記》中吳白華還題詩相贈。吳白華即吳省欽,字沖之,號白華,江蘇南匯人。他是乾隆二十八年(1763)進士,授編修,歷四川、湖北、浙江學(xué)政,官至左都御史?;蛟S是吳省欽聽說兩位鴻臚寺卿先后居于一個宅院的故事,有感而發(fā),遂題寫詩句。
與田雯和傅為詝相比,吳省欽的文人氣骨就差了很多。吳省欽原本是和珅的老師,后來為攀附和珅,居然認和珅為老師,與和珅同流合污。乾隆去世后,嘉慶登上皇位,和珅被賜死,吳白華自請罷官回籍。嘉慶帝照準,吳省欽被革職罷官歸籍,嘉慶八年(1803)卒。吳省欽有《白華初稿》《白華草堂詩鈔》《蓮華》等存世。
傅為詝后來因贍養(yǎng)老母,告假歸家?;剜l(xiāng)后,他還為家鄉(xiāng)做了很多實事,有些一直影響至今。比如,傅為詝曾參加過乾隆皇帝的泰山封禪大典,感到音樂、舞蹈具有重要的教化作用。于是,他把祭孔樂舞引入家鄉(xiāng)建水。如今,建水的文廟祭孔樂舞還有當年宮廷樂舞的氣派。傅為詝還倡修燕子洞,建宮觀,使它成為當時滇南的道教圣地。如今,燕子洞已成為國家級風(fēng)景區(qū),是鑲嵌在滇南山水之間一顆靚麗的明珠。
歷史有很多巧合之處。1962年,朱德曾到建水燕子洞一游,還賦詩一首懷念當時在滇南的風(fēng)云歲月。而根據(jù)黨史資料記載,朱德在1922年7月來北平后,雇人力車到方壺齋胡同的一所宅院,想通過在此居住的好友孫炳文,幫忙聯(lián)系李大釗,加入共產(chǎn)黨。傅為詝、朱德這兩位與方壺齋有過交集的人,跨越時空,在建水燕子洞“重逢”。
在家鄉(xiāng)的傅為詝還著書立說,有《讀禮偶存》《讀漢書論》《藏密詩抄》等存世,實為一代大儒。據(jù)介紹,為感謝傅為詝為建水所做出的歷史貢獻,現(xiàn)今云南建水城區(qū)擬將一條新建公路命名為傅公路。
“到了方壺齋就是解放區(qū)”
方壺齋的漫長歷史中,有過一段非常高亢的紅色旋律。
抗戰(zhàn)勝利后,蔣介石迫于全國人民要求和平、民主、進步潮流的壓力,在北平成立了由國民黨、共產(chǎn)黨及美國三方組成的“軍事調(diào)處執(zhí)行部”,以監(jiān)督停戰(zhàn)協(xié)定的執(zhí)行。
據(jù)此,經(jīng)中共中央批準,一份名為《解放》的報紙于1946年2月22日創(chuàng)刊。它是繼重慶《新華日報》之后,在國民黨統(tǒng)治區(qū)公開發(fā)行的中國共產(chǎn)黨的報紙,是新華社北平分社的機關(guān)報。報社就設(shè)在宣武門外方壺齋胡同10號(老門牌9號)。
《解放》報利用合法手段公開宣傳中國共產(chǎn)黨的政策和主張,受到各界人士的注目,也引起了國民黨反動當局的恐慌。國民黨一位要人說,“北平《解放》報的存在,相當于共產(chǎn)黨在北平駐扎了一個師的兵力”。
果然,4月3日一早,國民黨軍警和特務(wù)數(shù)百人公然包圍并搜查了報社,逮捕20余名中共工作人員和進步群眾,是為“四·三事件”。
事件發(fā)生后,軍事調(diào)處執(zhí)行部中共代表葉劍英向國民黨當局提出強烈抗議和嚴正交涉,并于當晚在北京飯店舉行中外記者招待會,公布事件真相。最終,在4月4日下午,國民黨北平警察局被迫全部釋放被捕人員,并為此事道歉。
“四·三事件”之后,北平《解放》報的發(fā)行量由每月1萬多份增至5萬多份,報紙也由三日刊改為隔日刊。隨著影響力大增,報社安排了專門接待來訪者的工作人員。一位工人來訪時說了一句順口溜:“出了宣武門往東別往西,到了方壺齋就是解放區(qū)?!边@句話也在當時的北京城里廣為流傳。
進入五月,國民黨反動派緊鑼密鼓地準備大打內(nèi)戰(zhàn),時局十分危險。就在此時,國民黨反動派加緊了對北平《解放》報的迫害,還出動特務(wù)在北平各處撕毀《解放》報千余份。1946年5月29日,國民黨北平當局奉蔣介石手令,查封了《解放》報社。
《解放》報雖然在北平僅僅存在了三個多月、出版了37期報紙,卻給北平人民帶來巨大的影響,為歷史增添了光輝的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