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范仲淹吟“瀟灑桐廬郡”，一吟再吟，乃至十吟。今日桐廬，依然瀟灑，桐廬籍之作家陸春祥，自然也屬瀟灑之人。

我是在桐廬之行后堅定這個認知的。

初識陸春祥，是在2017年4月初，浙江的春天，喜氣的舟山，18日的下午，我歷史性地踏上了這片有南海觀世音的福地，皆因為我歷史性地獲得了一個大獎（對我的文學生涯而言）——首屆三毛散文獎。按照主辦方規(guī)定，來回交通住宿費用報銷，完全可以坐飛機，我卻選擇坐高鐵，因為我擔心飛機掉下來，那就領(lǐng)不了我這輩子獲得的第一個大獎了。高鐵到寧波，住一夜，次日一大早我就換班車，飛一般過舟山，雙腳一踏上定海，我就覺得清風裊裊，成仙的感覺迅速漫上全身，菩薩的圣影一直在空中注視著我。等我風一樣蕩入酒店，入了房間，正在壓抑內(nèi)心的激動，突然有人敲門了，進來一個瘦高中年男子，一番介紹后才知道他是陳錕老師，原來是初評委，我又驚又喜，暢聊了一陣，他就說：“認識陸春祥老師么？”我說不認識，連您都是初識，我哪有機會認識他啊。他說：“他是魯迅文學獎獲得者，我們省作協(xié)副主席、散文學會的會長，也是這屆三毛散文獎的終評委副主任，他已經(jīng)到了，他很欣賞你，待會兒我介紹你認識……”

陳琨接了一個電話就匆忙走了。我突然興奮得在雪白的床單上做了一個鯉魚打挺，哈，認識了陳錕，馬上又要認識陸春祥老師，多好啊。我到鏡子前整了整衣冠，決定出門去溜達。本來我想見這次獲首獎的楊獻平，多年前我們在新散文網(wǎng)站上有過交流，新散文網(wǎng)站關(guān)閉后我們就失聯(lián)了?？申愬K老師剛才告訴我，楊獻平中午就去普陀拜觀音了，我也想去，陳錕說來不及了，最后一班船已經(jīng)開走，這會兒就算到了島上，晚上也趕不回來，明天上午是獲獎作家參觀定海呢，不回來不好吧。我只好作罷。心里就一直想著見陸春祥老師，忍不住就開門出來，剛走了幾步，迎面來了兩位男士，走廊的光線有些朦朧，我看不清來人，可聽他們說著浙江口音，憑感覺就覺得是來參會的人。那么，他們就是老師！這也是我一來到舟山就告誡自己的內(nèi)心話，梁曉陽你太幸運了，你要謙虛，你要見到所有的作家都要稱老師。這次來領(lǐng)獎，雖然我?guī)缀鯖]有認識一個人，但我起碼可以做到露出一個笑臉，見人就露出笑臉。果然，兩位走過來的男士中，有一位向我打招呼了，竟然又是陳錕，他說：“來，曉陽，剛說曹操曹操就到，這位就是陸春祥老師?！蔽乙话央p手握住了陸老師的右手，一陣肉乎乎的加溫暖的感覺直抵內(nèi)心。烏拉，又一個歷史性，這絕對是，我歷史性地見到了陸春祥老師，他是一個怎樣的人哪，借著走廊桔黃色的燈光，我依然看清了他：體健，微胖，臉白，豐鼻，額頭稍高（那天他沒戴帽子），眉毛臥蠶，長耳垂吊，笑容滿面，是女作家最喜歡的英俊兼和善之類型，他還有最重要也是他標志性的特征——“鬑鬑頗有須”！

我就這樣認識了陸春祥。他待我放了他的右手，隨即舉起來拍了拍我的肩膀，用溫軟而親切的語氣說：“曉陽啊，你的散文集《吉爾尕朗河兩岸》，‘尕’是讀‘ga’吧？不錯，不錯，有濃郁的特色。”我頓感飲了甘霖。須知，這本書出來之后，盡管也有老師文友贊美，但我一直不夠自信，這次能夠獲獎，又得到散文大家陸春祥老師的肯定，那自覺底氣又在五臟六腑之間升了一層。

在獲獎作家發(fā)表感言座談會上，我開口就說：“這個獎是最公平的獎，因為連我也能獲獎了……”大家都笑起來，春祥老師除了善意地笑，還摸了一下自己唇上的短須說：“曉陽你不知道吧，所有獲獎作家都這么說的，而且是所有的獎項……” 我說：“等我說完，我看到這個評獎啟事之后，已經(jīng)是臨近截稿日期了，我當時激動得很，覺得自己從小就喜歡三毛和她的作品，我們有共通的東西，冥冥之中我覺得有種召喚，盡管離截稿只有最后一個星期，我還是要投，可自己手上的書不夠了，由于擔心來不及，就立即從當當網(wǎng)上買了九本書，直接將快遞地址寫上定海區(qū)文聯(lián)的小董收，自己的簡歷則是當天快遞過去的。我沒有認識你們當中一個評委吧？陸老師是昨天下午我才認識的，在座唯一和我算是認識的是獲獎的獻平兄，也是幾年前在網(wǎng)站上說過話，今天才見面。不管你們怎么看，我知道自己撿了一個天上掉下的餡餅，”說到這里，我已經(jīng)有點語無倫次了，“我在廣西從來沒有獲過什么獎，他們從來不給我獎，獲了這個獎之后，浙江就是我的家鄉(xiāng)了，評委就是我的恩師了，你們就是我的衣食父母了……”大家還在笑，春祥老師溫和的望了望我，若有所思狀，不住地點頭，說：“這次參評作品很多，而且名家也多，不容易，不容易……”

第一次見春祥老師就這樣結(jié)束了，只是一面之緣，因為他太忙了，總是有人找他，后來幾天我就沒見著他，連跟他加微信的機會都沒。

兩年后，2019年春天，也是4月，也是舟山，第二屆三毛散文獎的頒獎典禮，我和春祥老師又見面了，評獎辦公室白馬兄電話邀請獻平、艾平和我等好幾位首屆獲獎作家去觀禮并和新一屆獲獎作家種植橄欖樹。原本我很忙，猶豫著要不要去，我用電腦搜索信息，一看獲獎作家中有我的魯院同學周華誠，我就趕緊答應(yīng)了。我答應(yīng)的主要理由還有一個，那就是想再次見到陸春祥老師。他還是終評委副主任，華誠兄弟說他跟春祥老師還是哥們，那我去就是對了。

在舟山的酒店里，我如期見到了春祥老師，這一次我迅速加了他的微信，內(nèi)心一陣欣喜，終于成為春祥老師的微友了。于是就有了偶爾的朋友圈點贊、互動，有一次問候他時，他竟然稱我為“曉陽兄”，我大感震驚，雖然我知道這是他的謙虛，是一種風度，也是文壇上的一種交往之道，但我還是不能接受，也不敢接受，他出道甚早，著作等身，獲得魯迅文學獎，在文壇深孚眾望，卻降尊紆貴，深潛下伏，我怎不誠惶誠恐？遂又記起，如此稱呼我的還有另一位魯迅文學獎獲得者、散文大家穆濤，他們的著作精神和為人風度都讓我肅然起敬。

因為是重逢，有點故人味，加之有華誠在，我們聊了不少，春祥老師給我們散文創(chuàng)作指點迷津，還評點了一番這次獲獎作家的特點，讓我了解態(tài)勢，借鑒學習，我恭敬聆聽，如飲甘露，如獲至寶。我在此之前拜讀了春祥老師的一些作品，讀《字字錦》驚嘆于他在古典筆記名家知識海洋中滄海取粟，《連山》里他面對山水自然的思辨足以啟人性靈，而《太平里的廣記》包羅萬象，可見他讀了多少古人筆記，《筆記里的筆記》簡直就是對前人知識瀚海的梳耙，給后學者指明多少含英咀華的捷徑。每次讀幾頁春祥老師的作品，我就想，飽讀詩書，滿腹經(jīng)綸，知識淵博如大海，為人卻又平靜和藹，溫柔可親，加之風度翩翩，若論文學家也有殺傷力，那春祥老師必定是其中一個，受他的影響熏陶，我那扎著馬尾辮才華橫溢的同學少年周華誠也算一個吧。

有緣分的人，人生便可偶爾相逢。真是緣分，2021年10月中旬，《廣西文學》和《散文選刊》聯(lián)合舉辦的“重返故鄉(xiāng)”活動，選擇的目的地正是陸春祥的老家浙江省桐廬縣，碰巧又給了我參加的機會，讓我第三次在浙江的土地上見到了春祥老師。在飛機上我再次想起，不久前，我剛讀了他的散文集《九萬里風》，喜歡得在書房里看完一篇便合上摩挲封面一遍，沉吟著，春祥老師真了不起，篇篇讀來，知識淵博，下筆逍遙，文風曠達，收放自如，瀟灑之形盡顯，讀該書就可見其人，見其人就知其倜儻?？上б驗槭帐靶欣畲颐?，竟然忘記將《九萬里風》放進拖箱帶來讓他簽名。

在南寧上飛機前，我就跟朱山坡討論過江南，朱山坡在江蘇做過合同制作家，又多次往返江南，與江浙一帶文人多有交往，對江浙人文底蘊也較熟悉，言語間深有向往江南之意。我雖無才華，卻甚愛附庸風雅，早些年多次在杭州逗留，每到黃昏或晨早即獨自盤桓西湖，繞湖兩圈，或者踱步蘇堤，吟一會兒“山外青山樓外樓”，哼一句“孤山寺北賈亭西”，再拿筆記本記幾句心得，怡然望著來往眾人，想象自己就是江南才子，正在籌謀驚世文章。后來認識了華誠和春祥，一個在老家衢州開辟有“父親的水稻田”莊園，一個正在富春莊建設(shè)陸春祥書院，都在文壇有名，都將留下文化符號，對他們艷羨不已，他倆生在浙江，住在杭州，英俊挺拔，著作豐碩，才是名副其實的江南才子，風流人物啊。

飛機在小雨和低溫中降下蕭山機場，來接我們的是一位嬌小玲瓏的女子，自稱是陸春祥老師的學生，杭州日報的記者，叫邱仙萍。她說，陸老師為這次采風活動忙壞了，原本想親自來，實在脫不開身，只好讓我來。她人瘦小卻干練，盡管我們走散了，她在人流如織的幾個出口周旋，一個幾個地接我們的人，終于接齊。后來就上車直奔桐廬，她在車上也不忘跟我們說起她的陸老師，說起他的恩德，她曾經(jīng)在商場摸爬滾打，曾經(jīng)失敗潦倒，迷茫中遇到陸春祥老師，考上了記者，跟著陸老師學寫文章，鉆研采訪，陸老師言傳身教，毫無保留，她進步飛快，如今嫁得好住得好，吃玩無憂?？粗嚧巴獯河暌话愕暮熌?，我就迷惑地想，這是怎樣的陸老師啊，自己成功，也帶出了一個個成功的學生和朋友。

桐廬縣撥款500萬元建設(shè)的陸春祥書院，坐落在富春江畔的大奇山下，2019年5月項目簽約，工程進度甚快，已可見五棟徽派特色建筑，花草滿園，雖沒有正式開園，但活動已經(jīng)不斷。桐廬方的領(lǐng)導介紹說，陸春祥書院，以春祥老師個人創(chuàng)作、講學為主， 舉辦各類文學活動，有影響力的大賽，引領(lǐng)桐廬的文學創(chuàng)作，此外，還會引進不同層次的全國著名作家入駐，傳幫帶，開闊桐廬作家的視野，特別是少年作家這一塊，陸老師會加大力度重點培養(yǎng)。一直想來浙江發(fā)展的朱山坡和春祥合影之后，對我感慨，為文如此，為人如此，夫復何求！

“桐廬的百江鎮(zhèn)出人?！边@是主持座談會的浙江省作家協(xié)會黨組副書記曹啟文的話，說的是到會的浙江省作協(xié)黨組書記臧軍、省作協(xié)副主席陸春祥（他也是杭州市作協(xié)副主席）、桐廬縣作協(xié)主席都是百江人。春祥老師自己也認為，家鄉(xiāng)人文遺澤很深，北宋時，仁宗皇帝在宰相呂夷簡的慫恿下，堅持廢后，時任右司諫范仲淹等人，竭力反對，怒了龍顏，范仲淹被貶為睦州知州。宋時的睦州，也稱桐廬郡，所轄區(qū)域包括今桐廬、建德、淳安三地，范仲淹寄情于山水間，留下了《瀟灑桐廬郡·十詠》名篇，至今流傳。

“瀟灑桐廬郡，烏龍山靄中。使君無一事，心共白云空?！蔽覀兂舜问幵诟淮航?，江水綠如藍，煙雨任平生，雖然身處世外桃源，我自知未能免俗，還是喜吃喝玩樂，但觸景生情，此刻真的想學范蠡攜西施，也想學嚴子陵坐釣臺，這大概就是喜好文學人的風雅。江風拂面，雨絲抹額，我對坐在舷窗邊的朱山坡感喟：“春祥老師本來寫作的收入就已不菲，他是報社高管，收入更高，真乃無憂無慮，有本錢瀟灑。目前他的主要精力已經(jīng)放在桐廬的書院，身邊就是富春江，完全可以像個隱士一樣處世了，就怕燈紅酒綠來誘惑。”山坡舉著手機拍全景照，仔細地擺著手勢，好一會兒才說：“江南太富庶了，現(xiàn)實誘惑也多，加之才子多情，的確有點難。”我們都笑。山坡又說：“我要爭取來浙江工作，我想定居富春江邊。”

遠遠濃霧籠罩的山峰下，有一處徽派房子隱隱入眼，那里就是嚴子陵釣臺。碧波蕩漾之間，江水粼粼，綠樹叢中的建筑和走道越來越清晰了，空氣也變得清冽純凈，陳倉不停地吸著鼻子，我說：“這地方比陜南好些吧？”倉兄朝我睜著有點朦朧的雙眼：“豈止是好一些？簡直天上人間?！鄙狡麓蛉ふf：“陜南姑娘出名的溫柔，那里才是歸宿?！标悅}哈哈大笑，雙眼徹底明亮了，朗聲說：“你說得太對了，我的初戀就在那里，曾經(jīng)像劉巧珍一樣，照顧過我的雙親，至今想起心頭就痛……”輪到我和山坡哈哈大笑。陳倉又認真地說：“可是我回不去了，春祥老師的江南太好了，我可能會在附近水邊找一處房子。”“也建一個釣臺，釣魚?！蔽艺f?！安徊?，做工作室，寫作。”陳倉一本正經(jīng)地說。

“瀟灑桐廬郡，清潭百丈馀。釣翁應(yīng)有道，所得是嘉魚。”范仲淹詩里的所見，應(yīng)當也是當年嚴子陵的生活場景，一個是被貶被放逐于桐廬山水間，一個是自己將自己放逐于富春江上，山高水長，層云生胸，一個寄情山水，蓄勢待發(fā)，一個不記舊情，婉拒富貴，一輩子就守著那個孤寂的釣魚臺。

琴棋書畫音律皆精的黃公望，中年官場失意，全真教是他的最佳選擇，后來又定居富春江邊，與無用禪師結(jié)伴出游，終成歷史巨作《富春山居圖》。范仲淹來富春江時，黃公望遠未出生，范仲淹后來繼續(xù)回朝做官，設(shè)若他知道三百多年后的黃公望能創(chuàng)作出《富春山居圖》，他應(yīng)穿越后朝，在此圖上題上自己的《瀟灑桐廬郡》，那就是詩畫雙壁了。

“瀟灑桐廬郡，開軒即解顏。勞生一何幸，日日面青山?！痹娙送胤蛳壬惨髟伷鹆朔吨傺偷脑姡⒏锌?，“人在富春江，或者說人在桐廬山水間，怎么會有被貶的心情？面對這樣的山水，只能讓人長生不老?！?/p>

“去年湖南衛(wèi)視播出了電視劇《清平樂》，里面有范仲淹被貶桐廬的情節(jié)，他在朋友的相送下，踏入江中，撩水賦詩，吟的就是你剛才念的《瀟灑桐廬郡》里的這幾句，”春祥老師接著拓夫先生的話現(xiàn)場抒懷，“當年范仲淹來到桐廬，被我們這里的人文和風景所感，寫出了《瀟灑桐廬郡》十絕，‘瀟灑’這個詞，一般指人灑脫不俗，有獨特的精神氣質(zhì)。范仲淹此時已處江湖之遠，從他的詩句可以感受到，他對桐廬不僅僅是欣賞其美景，也獲得了精神上的感應(yīng)，他是那種“先天下之憂而憂”的人，不計個人得失，憂君憂民，明說桐廬是瀟灑的，而他內(nèi)心已經(jīng)得到了滋養(yǎng)，踏上了另一種精神境界……”

桐廬給我的另一個深刻印象是民居，依坡面水的民居錯落有致，粉墻黛瓦徽派建筑，成為了精致優(yōu)雅的民宿。當晚我們就住百江鎮(zhèn)的云松澗。與住此間的陳倉、仙萍、山坡夜飲聊天。陳倉有晨跑習慣，說來到春祥家鄉(xiāng)，見此江南美景，跑了可吸收清新空氣，創(chuàng)作可來靈感。他到上海后習慣如此，上海也是江南乎，無怪他創(chuàng)作井噴一般，佳作不斷，我便后悔自己沒有江南緣分，以至創(chuàng)作一直打不開局面。

第二天上午，在斜風細雨中去看春祥老師的舊居，真?zhèn)€是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水泥路彎彎曲曲，幾近無路可走，卻又轉(zhuǎn)角穿巷，過了黃熟的稻田，上了緩緩的斜坡，這樣就到了春祥老師的白水小村，雨卻徹底停了?！肮枢l(xiāng)已不是我二十年前的故鄉(xiāng)。”昨天春祥老師在座談會上這樣說。但是他的父母依然健在，這讓我和朱山坡都羨慕不已。這世間太多拼搏者成功后，“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朱山坡就是，前些年他失去了父母，一直耿耿于懷，我也早已失去了父親，這就是人生憾事。春祥老師真有福，功成名就，雙親康健，所以稱得上瀟灑。

眾作家在房子里和老人聊天、吃玉米嚼板栗喝茶時，我和朱山坡一直圍著春祥老師的房子轉(zhuǎn)圈，又左右遠方地瞄看，因為我們是嶺南人，深受風水文化影響，就商議著春祥老師如此文運亨通，是不是因為有好風水。但此地山不高水不大，看樣子不成局，卻偏偏出了陸春祥，我們最后只好認為是文化底蘊。白水村，依山臨溪，溪多山不高，山連綿，水縱橫，他稱這些山的走向為大塢小塢，又有橫塢直塢。說到她母親的家族，姓毛，淵源頗深，出過8位尚書83位進士，胡適先生為這個家族題過字，他的外公竟然就與國民黨軍統(tǒng)要人毛森有交集。他的祖先桐江陸氏，始祖竟然就是和文天祥齊名的南宋丞相，抱著八歲小皇帝從崖山跳海的陸秀夫。他父輩倒是普通，但父親還是做過百江的鄉(xiāng)長，難怪娶到著名的毛氏女。春祥老師不甘心，拼命讀書，讀的是陸游文集，“讀了八十五卷《劍南書稿》，九千多首詩，五十卷《渭南文集》，七百多篇文章，還有《南唐書》《老學庵筆記》，一百四十多首詩詞” ，終于發(fā)現(xiàn)，“陸游和我有點關(guān)系了?！保ńB興山陰陸氏宗譜上說，陸秀夫是陸游第六個兒子陸子布的孫子），要命，陸秀夫就已經(jīng)夠厲害了，還跟陸游有了關(guān)系，那他就是“文運長久”。我和山坡聊到這個話題，不得不服，這個江南才子，出身果然不凡。便一起深恨自己沒有生在江南活在江南，以至許多本來就可成就的事業(yè)今天都沒有成。

這些年，春祥老師?；赝]，他的長文《水邊的修辭》，曾在《中國作家》雜志發(fā)表，我已拜讀，里面有艱辛而又溫馨的童年故事，知道他也斫過柴放過牛，還參加“雙搶”，為家里分擔，但他父親終歸是公社領(lǐng)導，他也因此讀了很多別人讀不到的書，又有戲看，又參加了高考，可謂少年即已開智。寂寞也許還有點艱辛的農(nóng)活被如詩如畫的江南水鄉(xiāng)氤氳了，所以我讀了只有羨慕，因為不及我童年的痛苦。他對此文頗為得意，認為表達了自己對故鄉(xiāng)的感情，也呈現(xiàn)了自己的境界，他說，以此篇為書名的散文集子也即將出版，都是寫桐廬的，他特別強調(diào)。

在春祥舊居前和主人合個影，是大家都覺得很有面子的事，我也逮了個機會和他照，他在自家門口竟然顯得有些拘束，雙手搭在腹下，像我在北京好不容易見到個大家求合影而內(nèi)心和神情都極度恭謹一樣，而我卻兩手下垂，極其放松，仿佛我才是主角。合影之后他介紹他的房子，建于八十年代初，白墻黑瓦，普通的農(nóng)家，二層結(jié)構(gòu)，一樓大門當中掛一盞戴罩電燈，左右一副對聯(lián)：千祥云集家聲遠，百福年增世業(yè)長。橫批：牛年福來。這字跡就是春祥老師今年春節(jié)所書，我不懂書法，只覺得有弘一法師書風，觀之拙樸自然，似乎不經(jīng)雕琢，但卻匠心獨具，一筆一劃，皆顯文脈傳承，或帶垂髫稚真，令人愉悅舒暢。此刻的春祥老師滿臉笑容，誠摯介紹老屋和村子沿革，回憶自己的童年，我們再次領(lǐng)會了《水邊的修辭》里的講述?？粗盀槿藵嵃尊?，鬑鬑頗有須”的他，我想，這位江南才子，如果今天交通還興騎馬，他必定是“白馬從驪駒”，因為他徒弟也眾多嘛。

瀟灑桐廬郡，古有范仲淹，今有陸春祥。

（作者簡介：梁曉陽，廣西北流人。在《花城》《中國作家》《天涯》《美文》等刊發(fā)過作品。出版主要作品有長篇散文《吉爾尕朗河兩岸》，長篇小說《出塞書》等。曾獲首屆三毛散文獎。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廣西作協(xié)理事，玉林市作家協(xié)會主席、北流市文聯(lián)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