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亮程：不與你一起孤獨
我在文章中很少用“孤獨”這個詞。寫《一個人的村莊》時，我知道我是孤獨的。因為一個人只有孤獨時，才完全是他自己。孤獨是一種完整的自我。當你孤獨時，生命完整地回到了自身。對面是你剛才還在其中、現(xiàn)在已脫身在外的喧囂人世。你跟世界處在一對一的狀態(tài)。就像孤獨這個詞中，孤和獨相對而立。你孤獨地坐在世界對面。這是一個作家的最好狀態(tài)了。而且孤獨時，你是安靜的，你能聽到這個世界所有的聲音，會看到對面那個世界已然在自己心里。
孤獨是內心豐盈的獲得。再往上就是孤寂了。
生命的每個階段都有不同的孤獨。童年應該是不寂寞的，有父母、奶奶陪伴，有同齡的孩子一起玩耍。但是當我回望童年時，想起來的全是自己一個人在玩，一個人走過白天走到黑夜。每一段遠去的生命都是孤獨的。孤獨塑造了作家。那些單獨的時間，使作家有機會獨自面對一些事情。一部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呈現(xiàn)的是一個人單獨面對世界的方式。
在寫作的世界里并沒有別人。熙熙攘攘的別人，是我自己的孤獨人群。
孤獨并不是一件不好的事。一個有孤獨氣質的人區(qū)別于他人。一個有孤獨和憂郁氣質的作家，區(qū)別于其他作家。我跟別人的區(qū)別僅僅是我的孤獨跟別人不一樣，我的憂郁跟別人不一樣。我可以跟你在一個地方，但是我的孤獨不跟你在一起。
一野花草中每一朵花都在孤獨開放。一山林的鳥鳴中每一只鳥都獨自在叫。所謂合唱只是無數孤獨之聲的疊加。那是更大的孤獨。
大作家只是找到了更大的孤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