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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畢四海:當(dāng)下人精神層面的碎片化與嘈雜癥
來源:中篇小說選刊(微信公眾號) | 畢四海  2023年07月18日09:29

這個饒有興味的主題我躬耕久矣。想了一下,應(yīng)該是從20世紀(jì)90年代開始的。為此,我寫了《苦楝樹》《都市里的家族》《一個人的結(jié)構(gòu)》《選舉》《鄉(xiāng)官大小也有場》五部中篇。承蒙《中篇小說選刊》厚愛,它們先后都被《中篇小說選刊》選載。其中《鄉(xiāng)官大小也有場》還獲得《中篇小說選刊》2002—2003年度獎首獎,所以我一直在心中把《中篇小說選刊》奉為我的圣刊。后來的十八年里因目疾而告別小說寫作,不得不扔了我此生此世的飯碗與人生支撐。

2020年因疫情蝸居,實在閑得無聊,且感覺到還存在于生命中的創(chuàng)造力與我的生命之樹似乎沒有因為眼底的視錐細(xì)胞萎縮而凋零,它似乎依舊青蔥。于是,疫情中的一天,我試著用一部德國放大鏡,三個破手機,重操舊業(yè),寫起了小說。

一寫便不可收。

心也不再紛亂,而是快活安寧。

人亦閑云野鶴,遂放松從容。

于是,就想起了一個老板朋友,就知道了他依舊穿著H睡袍,睡在鳳凰山東麓的別墅的金絲楠小葉楨楠陰沉木大架子床上,身邊依舊睡著老妻。

他依舊是一個夢游癥患者。

他在電話里還向我痛說著他每年清明必定一個人坐長途汽車去一百五十公里以外的孝婦河畔為一冢孤墳填土,壓墳頭紙,種上一棵新的金銀箔搖錢樹。

墳里埋著他高中的初戀,他終身的真愛。他篤信著這樣的定義與認(rèn)知。

當(dāng)下還有一些人用堅守來保衛(wèi)著那個年代成就的精神堡壘。

當(dāng)然,他還會向我夸耀,作為一個國企的老板,他絕對清廉如水。他所有的財富,全部來自京滬的炒房贏利。他說:“我的二十年業(yè)余炒房生涯中,神來之筆乃京師2007年通惠河畔的富麗大平層,2017年中國房價在山頂上,我就忍痛出手了,凈賺三千萬?!闭婺藲馔倘f里如虎呀。

我訕笑,譏他卻被E租寶的美女CEO一夜情榨了個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凈。

他沙啞著嗓子吼叫:“那個哈佛騙子!”

我說:“謝謝老兄,給了我一個好中篇?!?/p>

二十年后,《中篇小說選刊》第N次又選了我的中篇《夢游者說》。

二十年后,才還了我欠圣刊一個“謝”字。

用放大鏡,在手機上一個字一個字地書寫著從心靈深處涌出來的沾著生命液汁的文字,畫上最后一個句號,我又要打通“夢游者”的電話了。

萬萬沒有想到,那個夢游者在電話里向我號啕大哭。我七十五歲,他也六十五歲了。他嗚咽著說:“我完了,我破產(chǎn)了,嗚嗚,我成了接盤俠,上海那套‘大豪’鐵定砸我手里了。嗚嗚,一個億呀,炒房二十年的紅利注定全打水漂了!”

我叫:“暈蛋!你不會割肉止損嗎?五千萬,馬上出手,你還是富人。”

夢游者只剩下一點心力,用罵老朋友來發(fā)泄了,說:“你文屁不通。老糊涂蛋,我按揭了七千萬,懂嗎?五千萬出手,我還得從自己腰包里掏出兩千萬,才夠還銀行的!我就等于虧了七千萬,我一夜回到解放前了。嗚嗚,變成窮光蛋了。嗚嗚,我怎么感覺我的一顆心變成了玻璃碴子,碎片?嗝兒,嗝,我的嘈雜癥又犯了?!?/p>

這個老朋友過山車似的人生,促成這篇寫富人圈精神碎片化的中篇《夢游者說》,也重新連結(jié)上了我20世紀(jì)90年代的精神層面的艱難探究。我的那組知識分子、小職員、縣鄉(xiāng)兩級芝麻粒官兒、才進(jìn)城的家族企業(yè)家們各具個性、各有特色的精神層面的碎片化,嘈雜癥的系列油畫式涂抹,因《夢游者說》加入而更加具有標(biāo)本意義,更加激發(fā)我思考的掘進(jìn)機向著當(dāng)下人的精神層面的黑色巖石礦山鉆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