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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歌詞是能唱的詩
來源:文藝報 | 阡 寒  2023年08月01日07:13

綜觀網(wǎng)絡(luò)報刊上鋪天蓋地的歌詞,真正能打動人心靈的很少,落入窠臼、毫無新意的歌詞占了多數(shù),凸顯出的一個普遍弊病是——這些歌詞本身,缺少了詩性的光芒!

這里說的詩性的光芒,就是指深具內(nèi)涵的,經(jīng)得起推敲的,擁有詩意的、想象的,充滿哲理的、獨特的,并自帶音樂之美感的,能引起人心靈共鳴的東西。正如有詞作家說:“能夠把詩和詞糅合一體,既通俗易懂,又極具文采,這樣,我們的詞壇就大有希望了!”

歌詞只有具有了詩性,具有更動人的文采,才能夠離開曲子也能獨立存在,即使沒有曲的輔助,依然有一種吸引人的美。記憶深刻的有一首歌,出自詩人余光中筆下的《鄉(xiāng)愁》:

小時候/鄉(xiāng)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長大后/鄉(xiāng)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我在這頭/新娘在那頭/后來啊/鄉(xiāng)愁是一方矮矮的墳?zāi)?我在外頭/母親在里頭/而現(xiàn)在/鄉(xiāng)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我在這頭/大陸在那頭。

這是一首完完全全獨立的詩歌,余老寫于1971年,表達了渴望祖國統(tǒng)一的情深愿望,又將親情、愛情、鄉(xiāng)情交織著的纏綿憂傷的鄉(xiāng)愁描寫得淋漓盡致。也正是這樣一首詩歌,上世紀80年代曾被譜上曲,廣泛流傳。像這樣既能獨立成詩,又能譜曲傳唱的,才稱得上真正的歌詩。很顯然,沒有深厚的文化修養(yǎng),沒有切切實實的親身經(jīng)歷和體會,沒有詩人的博大悲憫的情懷,是斷然寫不出這樣的歌詩的!

老一輩的一些詞人又是詩人,詩人亦是詞人。著名詩人徐志摩可以說是現(xiàn)代流行歌詞的鼻祖,他的那些詩很多竟都是可以直接譜曲的,《偶然》《再別康橋》《雪花的快樂》《月下待杜鵑不來》《我不知道風是在哪一個方向吹》《沙揚娜拉》這些詩歌都已被譜成了曲。我想他在作詩的時候心中一定是有音樂的。曾幾何時,作曲家一邊感嘆找不到好詞,一邊把目光投向了詩歌,一時間“詩已成歌”風靡一時。如林徽因的《你是人間的四月天》《一首桃花》,海子的《九月》《面朝大海,春暖花開》,舒婷的《致橡樹》等都已被譜曲,有的還不止一個版本,在歌壇起到一定的影響。

如此看來,現(xiàn)代歌詞和詩歌之間并沒有涇渭分明的界線,它們有時像孿生姐妹那么像,有時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幻化,然而卻有人把歌詞歸為“二流的詩歌”,那是他并不完全懂詞,因為他掌握不了將歌詞寫成“一流詩歌”之秘鑰,而且對詞有著根深蒂固的偏見。其實寫詞完全可以像寫詩一樣,不必有常見的一連串的排比,不必有嚴格工整的對仗,不必一韻到底。歌詞一旦擁有了詩性就會更加自然、自由奔放。

歌詞好寫嗎?太好寫了!快者數(shù)小時,甚至幾分鐘,一首歌詞便應(yīng)運而生,有靈感閃現(xiàn)的令人叫絕。歌詞難寫嗎?太難寫了!慢的數(shù)年,甚至更長時間,一首歌詞寫好后壓在箱底,釀了又釀,改了又改,還是不盡如人意的也比比皆是。

由于歌詞的諸多局限性,似曾相識的句子總是太多,有獨創(chuàng)性的句子總是太少,我們似乎年復一年地寫,又年復一年地重復自己。有些人寫了多年歌詞,卻沒有出來一首,于是開始自怨自艾、自暴自棄,認為自己時運不濟,懷才不遇,把責任都歸咎于外因,卻沒有從作品上認真剖析不成功的原因。

其實優(yōu)秀的曲家都明白,挑對了詞就等于成功了一半。然而歌詞好壞的尺度有時卻又有點讓人摸不著頭腦。何謂好詞?能唱流行的就一定是好詞嗎?當然不是!街上可以聽到大把大把的口水歌,唱著廉價的愛情,可這些歌流行一段時間便也銷聲匿跡了,一種快餐文化而已。但又無可否認,一些流行歌曲的成功自然有它成功的道理。

認為能流行總比不能流行好,又導致了詞作者認識上的誤區(qū),不少詞人熱衷于寫口水歌,也不管歌詞的內(nèi)涵和詩性,以致無病呻吟、樣貌低俗、人云亦云的句子滿天飛,最終也只能湮沒在茫茫詞海里。對于寫詞,現(xiàn)在很多人越來越趨向于“像寫詩那樣去寫詞”,其實這是對歌詞里的詩性的呼喚!人們對太直白的文字越來越感到審美疲勞,而那些具有陌生感的語境,不按常理寫詞的方式,人家難以模仿的格式,腦洞大開的修辭手法越來越受大眾的追捧。綜觀當今歌壇,深受大家喜歡的歌曲也多了起來,比如詞人董玉方寫的《父親寫的散文詩》,詞作家克明寫的《往日時光》,王海濤作詞的《這世界那么多人》,唐恬寫的《如愿》《孤勇者》《人世間》……可以說這些歌曲的成功首先是歌詞的成功。而這些優(yōu)秀的歌詞本身就是一首詩。細細品味,每一首都具有深刻的內(nèi)涵、獨到的視角、獨特的個人體悟,寫別人所不能寫,卻能夠引發(fā)人們內(nèi)心的共鳴。

這些成功歌曲的案例告訴我們,要真正寫好一首詞是多么不容易,作者自身除了有才華,也要飽讀詩書,有自己的思想,或者有一些與眾不同的經(jīng)歷,去過很多地方,聽過很多的歌……

當然,好詞還需遇到好曲。每個作曲家的內(nèi)心音樂旋律感都不盡相同。同樣一首歌詞,有的曲家很喜歡,有的曲家卻無從下手譜曲。有時候這真跟歌詞好壞無關(guān),但一首歌詞,如果眾曲家都爭相譜曲,那一定稱得上是歌詞中的佼佼者了。而一首原本一般的歌詞,經(jīng)過作曲家的精心打造、修飾提攜,跟著歌曲一炮而紅也是說不定的。

我們曾經(jīng)是一個偉大的詩的國度,翻開《詩經(jīng)》、《楚辭》、唐詩、宋詞……許多極具個性的妙語佳句于千百年后的今天,依然能夠讓人怦然心動。方文山的出現(xiàn),使流行樂壇刮起了一股中國風。習慣了二段體、八句式的歌詞模式,習慣了一板一眼規(guī)矩守正歌詞詞風的人們,對方文山筆底縱橫、天馬行空、不拘一格的創(chuàng)作方式嘆為觀止,一時間爭相模仿、從之者眾。方文山最值得我們學習的是能于厚重的歷史文化底蘊中自然糅合大膽合理的、詩意的想象。要使歌詞作品融進詩性,這種想象是不可或缺的。因為這樣的想象,他的詞才充滿畫面感和空間感,凸顯意境美,給人賞心悅目的感受。

給歌詞多一些詩性的光芒,不妨從古詩詞里汲取一些靈感和養(yǎng)分。有了這種光芒,我們寫出來的歌詞才能散發(fā)出屬于自己的獨特的魅力。有詞作家說過:“詞作者之間最終較量的是內(nèi)在功夫,文化底蘊和綜合實力?!痹诟柙~創(chuàng)作過程中,很多人常常會感到力不從心詞不達意,因為所學不多,記憶庫里儲存的東西有限,特別是對歷史對大千世界了解的欠缺,有時明明知道該怎么寫,卻苦于靈感遲滯而無從下筆,真是書到用時方恨少。沒錯,一個詞人如果兩耳不聞窗外事,不及時給自己充電,就只能陷入故步自封、畫地為牢的境地。如方文山創(chuàng)作《蘭亭序》,試想他沒有事先深入了解《蘭亭序》產(chǎn)生的年代背景、歷史典故、王羲之其人與中國書法等方方面面,如何能夠游刃有余地去駕馭一個大背景下的唯美的愛情故事?

歌詞需要詩性,但不等于說歌詞要詩化,畢竟歌詞是要唱給普通大眾聽的,要雅俗共賞,便于傳唱。過分詩化的歌詞讀起來拗口,唱起來別扭,聽的人也一頭霧水,就失去歌詞的意義了。

已故詞壇泰斗喬羽先生曾說,歌詞創(chuàng)作要“寓深刻于淺顯,寓隱深于明朗,寓曲折于直率,寓文于野,寓雅于俗?!币粋€“寓”字談何容易。一個“寓”字,不僅是高明的手法,還有高妙的意境,高深的智慧。寫出好歌詞真如一門玄學,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歌詩歌詩,亦歌亦詩,可歌可詩。“歌詞是能唱的詩”,一個好的詞作者,往往是半個作曲家,也應(yīng)該是半個詩人,歌詞創(chuàng)作最終應(yīng)該回歸本真,一些炫技的,太過華麗的,或者太過粗俗的東西,都會被時間的河流淘汰,而沉淀下來的,永遠是詩性的光芒。

(作者系中國音樂文學學會常務(wù)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