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刊》2023年7月刊（13期）｜談雅麗：澧水源
《天鵝之舞》
越往大湖里走，天鵝就飛得越遠(yuǎn)
張開翅膀，像一片乳白色的天穹
它們只懂天鵝國度里的秩序
一生忠貞，嚴(yán)防生命中美好的意外
與你對峙于這一大片湖面，空空蕩蕩的渴望
它們是理想之翅，懷著遷徙的愿望飛來
它們也僅是候鳥，是愛離開時
一小塊飛動的紀(jì)念碑
《夕陽灑著它的銀屑》
鋪滿天幕的夕陽，鋪滿了湖面
望遠(yuǎn)鏡里只見到水天蒼?！?/p>
像一根極細(xì)的地平線
我想把它做成弓弦，拉成滿月
向遠(yuǎn)天射出這傍晚的丘比特之箭
湖水清碧，但天空保留96克拉的藍(lán)
湖面有你放置的攝像頭，幾枚紅色航標(biāo)燈
標(biāo)注你的心跳，像大地的鑼鼓聲一樣
咚咚、咚咚敲響
湖波銀亮，某天你觀測到一輪圓月
照耀天幕，也照耀我的獵戶星座
太陽失去了燃燒的激情
它通體晶瑩，讓我以為觸摸到夢的底色
愿我逆光奔跑能找到你
我誤以為夢是你——
你就是愛的代名詞
夕陽灑著它的銀屑，我造訪微物之神
萬物屏息，面前的湖水銀光一片
《江豚記事》
這座大湖的碧色阡陌
波浪層疊涌起，大雨垂直降落
洞庭湖是一只盛滿波浪的碗
于風(fēng)雨中微微地傾斜
聽?wèi){雨水澆濕我的全身
浪在衣上開出一朵朵新的紫羅蘭
我之外是無垠的世界
是浩蕩的、深不見底的湖水
造出蠻荒世界的一角
快艇開出一條水的捷徑
劈開絲綢般的年輕歲月
抵達(dá)我魂牽夢繞之所
用夢境建造這座防洪大堤
湖岸拱動著鵝黃的春草
但突然，一只江豚躍出水面
那優(yōu)美的弧形，像初放的蓓蕾——
平息了我心里的動蕩
《暮落櫻花》
湖水一直后退，一條擱淺的藍(lán)鯨
吞吐出薄暮的水霧
岸芷汀蘭的湖岸，一朵朵櫻花開放
香氣炸開，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明朝的藏書樓至今留有今天的腳步
還藏了滿室的香魂
一扇窗戶抱著慈悲的念頭
讓我把所有的深情，都向湖水敞開
但暮色也在一步步后退
因為櫻花樹，因為暮色來襲
田野里的事物都飄起來
一到黑夜，所有的事物就開始發(fā)光
《澧水源》
從水泥路轉(zhuǎn)到泥路，找到澧水源花了我很久
山野人家稀少，但溪水帶我們往深山巡游
野花點綴山間，楠竹、棕葉占領(lǐng)這片領(lǐng)地
有戶人家在源頭石碑前建了一棟木屋
他搬來木桶在巖石縫里養(yǎng)蜂
野草芬芳，蜜汁澄黃
門前溪流屬于他，青山綠樹屬于他
但他不認(rèn)為自己是這里的王
禾場上滿是青苔、野草
他端一把竹椅坐在堂屋門前
順手插在溪頭的那根粗木棍
如今長滿了木耳和蒼苔
麂子、梅花鹿、蜂猴是前來拜訪的?？?/p>
這里馬上要變成一間青屋
一泓清流從來不曾斷絕回響
我看見源頭之水翻山越嶺
從巖隙石縫間滲透進(jìn)來
讓我以為這條溪就是青山本身
《風(fēng)吹桂花落》
桂花在巷子深處散發(fā)雷聲般驚人的香氣
使我不再相信平淡的生活里會波濤洶涌
等我整理好衣柜鞋襪，兒女情長
寧靜的日子要細(xì)水長流，像久違的涼雨
薄薄地鋪向空街
那使我變得熱烈而坐立不安的聲音——
他那俊朗的臉上呈現(xiàn)回憶的陰影
全世界的夢境在月光升起時
照亮那雙使我變得清澈如水的眼眸
有沒有忽如其來的鑰匙去匹配
一把失靈的心鎖。我推開院門
風(fēng)在桂花樹上稍坐，然后攜帶更輕的
落花——掉落在我的掌心
談雅麗，湖南常德人。著有詩集《魚水之上的星空》《河流漫游者》；散文集《沅水第三條河岸》《江湖記》。獲首屆紅高粱詩歌獎、華文青年詩人獎、臺灣葉紅女性詩獎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