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藝博物館有間曹禺書房
9月24日是曹禺的誕辰。曹禺是我國著名且享譽世界的戲劇家,他的作品打開中國話劇與世界話劇對話的大門。曹禺的社會職務很多,但他最看重的,還是“北京人藝院長”這個職務。
1952年6月12日,42歲的曹禺被任命為北京人藝的首位院長,也是終身院長,一直到他86歲辭世。曹禺的后半生都在為了北京人藝的發(fā)展嘔心瀝血,對北京人藝風格的形成和發(fā)展有著深遠的影響。而曹禺珍貴的物品、工作資料也被北京人藝用心地收藏著。
2007年,北京人藝戲劇博物館正式對外開放,是全國第一家展示話劇藝術的博物館,在全館的兩千余藏品中,曹禺相關的重要藏品近60個,分為信件、創(chuàng)作筆記、講話稿、書法題詞、獎狀證書等。
如今,走進北京人藝戲劇博物館的“曹禺廳”,首先要去的“打卡點”就是曹禺書房。書房空間不大,柔和的燈光營造出歲月的味道,在這里駐足,時光凝聚在過去的某一時刻,參觀者仿佛能夠和曹禺展開一場關于人生、文學、戲劇的對話。
北京人藝戲劇博物館的曹禺書房
書籍、戲劇和音樂是成長的基石
1996年12月13日凌晨3點55分,在北京醫(yī)院的曹禺,于睡夢中辭世。曹禺去世后十多天,劇院工作者拜訪了曹禺的妻子李玉茹,表達了對曹禺先生的哀悼,并商量能否收藏部分曹禺曾用過的物品。當時一些與曹禺相關的單位也想收集這些物品,李玉茹經過了一段時間的權衡與考慮,決定首先讓北京人藝挑選,因為她深知曹禺愛北京人藝,他的生命與人藝是緊緊連在一起的。
曹禺書房里陳設的書柜、唱片機、辦公桌、臺燈、茶杯、藤椅以及摞滿書柜的書籍和唱片等,均是他生前在木樨地22號樓6門10號的住所時所用的物品。每一件展品都有助于觀者觸摸到曹禺豐盈的精神世界。
書籍是讓曹禺認識世界的第一把鑰匙。曹禺小的時候,家里就請了老師,他讀的是孔孟之道的書。當他還沒有進入中學時,就偷偷讀了大量的中國古典小說,如《紅樓夢》《三國演義》《水滸傳》《聊齋志異》《鏡花緣》《西游記》。曹禺10歲就學習英語,因此外國文學他也讀過一些,給他印象最深的小說是《最后一課》和《魯賓遜漂流記》。
初中的時候,曹禺正值青春年華,他加入了南開新劇團,開始演劇活動,從此走上了戲劇之路。在戲劇啟蒙老師張彭春的指導下,曹禺的表演才華逐漸顯露,聞名京津。特別是在易卜生戲劇《娜拉》中飾演女主角娜拉,為曹禺帶來極大的聲譽。后來張彭春給他一部英文的《易卜生全集》,他視如珍寶,盡管已經演出過易卜生的戲,但還沒有讀過其全部劇作。當時曹禺還不能熟練地閱讀和賞析英文原作,他是翻著字典啃下來的。曹禺曾在《和劇作家們談讀書和寫作》中寫道:“我最初接觸外國文學是讀林琴南翻譯的小說,以后讀魯迅先生翻譯的《域外小說集》,這使我大開眼界,耳目一新。我還讀了莫泊桑、狄更斯、托爾斯泰、巴爾扎克、屠格涅夫、哈代的許多作品。外國劇作家對我的創(chuàng)作影響較多的,頭一個是易卜生,第二個使我受到影響的是莎士比亞,對我影響比較大的另一個劇作家是契訶夫。美國的奧尼爾,我也得到許多益處?!?/p>
曹禺在沒有寫《雷雨》之前就已經讀了幾百部中外劇作。在清華大學時,他除了學習英語外,還學德語和俄語、古希臘文、法文等,盡情地從西方戲劇的發(fā)展歷史中去進行系統(tǒng)的欣賞和琢磨。我們從《雷雨》《日出》《原野》三部作品中可以看出,曹禺把從西方作品中吸收到的精華融會貫通到自己的創(chuàng)作中,取得了卓越的藝術成就。后來,他受契訶夫的影響,又創(chuàng)作了不一樣風格的《北京人》。
曹禺書房里這滿柜子古今中外的書籍,可以說是曹禺成為偉大戲劇家的基石。
書柜上,擺放著唱片機。除了戲劇和文學,音樂,也是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曹禺在南開大學的時候,還迷戀上了音樂。俄國著名的歌唱家夏里亞賓(高爾基的好朋友)到天津一個英租界的禮堂里開獨唱音樂會,他傾其所有搶著去買票。來到清華,他對音樂就更喜愛了。
學校有一個軍樂隊,有著各種樂器,曹禺學過一段巴松管。學校里有很多唱片,曹禺在這里接觸到了交響樂。莫扎特、巴赫、貝多芬……慢慢地,他對西洋樂充滿了濃厚的興趣。曹禺在談起創(chuàng)作《雷雨》的時候曾說:“我在構思中不知什么原因,交響樂總是在耳邊響著,它那種層層展開,反復重疊,螺旋上升,不斷深入升華的構架,對我有一種莫名的吸引力……一個戲的結構,絕不是形式,它是一種藝術的感覺,是一個劇作家對人生、對社會特有的感覺?!?/p>
《文學季刊》是劇作家的起點
書房左手邊的玻璃展柜里,展出了1934年第三期《文學季刊》,這本雜志的第161頁,刊登著曹禺的代表作《雷雨》。《雷雨》的問世,奠定了曹禺在中國現代話劇史上的地位,標志著中國話劇文學的成熟。
曹禺19歲時便種下了創(chuàng)作《雷雨》的種子,那時候他在天津看到了一些很像繁漪和周樸園的人物,心里醞釀、翻滾著。1930年,曹禺離開南開大學,考入了清華大學的西洋文學系,他是帶著演員的光環(huán)進入清華的,當時同學們都在傳:“從南開來了一個能演劇的萬家寶?!痹谇迦A大學,曹禺博覽群書,日夜浸泡在圖書館里。曹禺在23歲時完成了《雷雨》這部作品,并把劇本交給了童年的朋友章靳以,那時候靳以是《文學季刊》的主編,巴金是編委之一。
過了大半年時間,巴金從靳以處得知這個劇本后一口氣讀完,非常激動:“我感動地一口氣讀完它,而且為它掉了淚。不錯,我落了淚,但是落淚以后我卻感到一陣舒暢,同時我還覺得有一種渴望,一種力量在我身內產生了。我想做一件事情,一件幫助別人的事情,我想找個機會不自私地獻出我的微少的努力?!卑徒鹬鲝埩⒖贪l(fā)表《雷雨》,還細心地進行校對和修正。就這樣,《雷雨》在靳以、巴金的推動下問世了。曹禺曾說:“我始終感謝巴金和靳以這兩位把我引進中國劇作者行列的編輯。”
1934年底,《雷雨》迅速被全國的學校、劇團排演,1935年4月《雷雨》由留日學生戲劇團體——中華話劇同好會在東京神田一橋講堂首演,從此引發(fā)了日本人士的注目。10月,國內第一個職業(yè)話劇演出團體——中國旅行劇團先后在天津、北京、上海、南京等地演出《雷雨》。值得一提的是,《雷雨》早期演出照片均在曹禺書房展出。
1954年,北京人藝首演《雷雨》,至今已經演出600余場?!独子辍纷甜B(yǎng)了北京人藝幾代戲劇工作者,也培養(yǎng)了幾代人藝觀眾。
《雷雨》讓世界認識了中國戲劇,劇本被翻譯成多種語言,在中外舞臺上創(chuàng)造了近90年經久不衰的演出史?!独子辍芬脖粡V泛地改編為電影、京劇、黃梅戲、芭蕾、現代舞等藝術形式。曹禺書房里這本《文學季刊》,是曹禺成為劇作家的起點。
“再拋心力寫明妃”
書房右手邊是曹禺的辦公桌,也是他日久伏案工作的好伙伴。書桌上擺放著的日歷已泛黃,時間永遠定格在曹禺去世的那天,他生前一直佩戴多年的眼鏡也安靜地立在旁邊。在書桌上擺放著《王昭君及其故里》一書,這是曹禺為創(chuàng)作話劇《王昭君》所翻閱的資料。
《王昭君》創(chuàng)作時間橫跨16年,曹禺為此劇付出了諸多心血,創(chuàng)作過程可以說是一波三折。上世紀六十年代初的一天下午,周恩來總理在政協(xié)禮堂同文藝界的朋友座談。一位內蒙古的領導向他反映,蒙古族的男同志要找漢族的對象有些困難,因為漢族姑娘一般不愿嫁給蒙古族小伙子。周總理表示,古時候的王昭君是漢族嫁給少數民族。接著,他對曹禺說:“你就寫王昭君吧!”
1961年夏天,曹禺與首都一些著名作家藝術家一道,應內蒙古自治區(qū)主席烏蘭夫同志的邀請,前往內蒙古參觀訪問。在這次訪問中,他收集了匈奴史跡、昭君傳說等資料,許多凝聚著蒙漢兩族人民友誼和美好愿望的傳說,大大激發(fā)了曹禺的想象力和創(chuàng)作《王昭君》的激情。訪問中,曹禺還興致勃勃地與蒙古族兒童摔跤,并學習騎馬。他們的訪問,被拍成新聞紀錄片。田漢在看了曹禺學習騎馬的鏡頭,特意作了一首七律詩送給曹禺:“一邊大漠馬如飛,青冢黃沙帶筆歸。為敬全華團結好,再拋心力寫明妃?!?/p>
1962年曹禺已經寫出了第一、二幕,但因接到改寫現代題材劇本的任務,不得不停寫《王昭君》。曹禺曾經對藍天野說:“《王昭君》我正寫在興味上,我想把第二幕結一下,把它封存起來?!闭l想到一封就是16年。
1978年,68歲高齡的曹禺為了不辜負總理的囑咐,決心提筆續(xù)寫《王昭君》。同年7月,曹禺赴新疆體驗生活,吳士良(英若誠夫人、曹禺秘書)、女兒萬方陪同前往。去邊疆訪問,使他對蒙古族的習俗、草原風光,有了細致入微的考察和體會,對王昭君這個歷史人物的印象更加豐滿。同年11月,五幕歷史劇《王昭君》在《人民文學》上發(fā)表。
茅盾為《王昭君》問世題詩:“當年海上驚雷雨,霧散云開明朗天。閱盡風霜君更健,昭君今進越王篇?!?/p>
1979年,《王昭君》公演。北京人藝先后上演了曹禺的9部作品,《王昭君》是他在北京人藝最后一部新創(chuàng)的劇目。
在“曹禺廳”里,還展出了一副珍貴的手稿,是1979年5月曹禺為《王昭君》演出說明書寫的前言:“敬愛的周總理生前交給我這個任務,寫王昭君的歷史劇。我領會周總理的意思,是用這個題材歌頌我國各民族的團結和民族之間的文化交流……”
在曹禺書房,還有兩把老舊的藤椅,關于藤椅還有個小插曲。1988年起,曹禺因腎功能不好,住進了北京醫(yī)院。之后的8年,曹禺大多時間在醫(yī)院中度過。住院前,他坐在舊藤椅上寫出了不少有分量的文章。
據曹禺住院期間的生活秘書回憶:“有一年,他住家的那棟樓要統(tǒng)一進行室內粉刷,廁所也要裝修,以前的老窗戶要換成塑鋼窗。為了把墻面露出來,我和萬方姐一塊兒回去收拾,得把家具往屋子的中間挪。家里書多,把書柜書架都壓得快散架了。我和萬方姐見到老爺子平常坐的藤椅實在是又舊又破,扶手都破爛得不行了,修也沒法修,便扔到了樓下的垃圾站。回到醫(yī)院,我對曹老說家里有的家具快散架了,實在不能用就處理了。他叮囑我說:‘那藤椅別給我扔了,扔了可惜,修修還能用。’我趕緊趕了回去,在樓下把藤椅給撿了回來,多虧啊,藤椅還放在原處沒讓人搬走。”
北京人藝戲劇博物館營造的曹禺書房,將曹禺的戲劇人生都濃縮在這一方小小的天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