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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2023年第8期|魏思孝:辦法
來源:《草原》2023年第8期 | 魏思孝  2023年10月08日08:45

到了十月,天氣轉(zhuǎn)涼,秋高氣爽的同時也有了蕭瑟。鐘洪昌有些傷感,并不是有特別的事情發(fā)生。大概就是季節(jié)交替,身心需要適應,情緒多少有些起伏。鐘洪昌實在是想不起來,春夏交替,他是什么狀況了。他有些健忘,昨天的事都記不清。今年,他開始在手機的記事本上寫日記,簡單羅列每天做了什么,多為吃飯等瑣事,對一個自由職業(yè)者來說,他確實很少和人打交道。他總是忘了記,有時一次性記四五天,想不起來那幾天做了什么,就去查看手機相冊、微信聊天記錄以及支付賬單。實在想不起來,就理應被忘記,他也并不覺得可惜。鐘洪昌不愿意用沉郁來形容自己,多少有些矯情的成分,他覺得自己并不是這樣的人,起碼比這要莊重嚴肅些,而不是青年人慣有的迷茫。鐘洪昌自覺不再年輕,沒有資格展現(xiàn)柔弱,況且這也不被認同,大概還會被人恥笑。這年歲,誰也不容易,各有各的難處。

鐘洪昌還是少年時,對季節(jié)可沒這么敏感。不是說他過了三十五歲,生活就輕松到可以潛心去體會四季,享受秋日暖陽的地步了。有一攤子事和賬單等著他處理,家庭財務已經(jīng)不是臨近崩潰,是早已經(jīng)負債,這也沒有什么特別的,就他所知,入不敷出已經(jīng)成為大家的常態(tài)。他應該振作起來,肩負起父親和丈夫的責任,想辦法去搞點錢解決眼下的問題。鐘洪昌也明白,但怎么說呢?如果能這么容易去解決,他可不就早去解決了,只是沒有辦法?,F(xiàn)在,我們對鐘洪昌有個起碼的了解,他是一個沒什么能力的人。鐘洪昌深感無望,過去,比如說二十多歲,他也這樣,那時還能寬慰自己尚且年輕,剛進入社會缺乏歷練,無能為力是正常的,等成熟一點就能從容面對了。當初困擾鐘洪昌的那些事,如今回頭來看,的確沒什么。到了三十多歲,鐘洪昌沒想到還是那么捉襟見肘,對生活毫無辦法,可能再過幾年回頭來看,當下的處境也不算什么,到時候會有新的讓他毫無辦法的事情。如此想來,無能為力豈不就是他人生的常態(tài)。鐘洪昌坐在窗前,沐浴著暖陽,剛泡好的茶還冒著熱氣。昨晚入睡前,他還在想明天最好能發(fā)生點什么,這樣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呢。今天又是照舊,鐘洪昌喝了口茶,點上一根煙,望向窗外,玻璃上布滿雨天留下的灰塵,在陽光下很是顯眼。

鐘洪昌半開著窗戶,不時一陣風把手頭的煙灰吹散在桌子上,提醒他應及時彈一下。桌面上散落著些頭發(fā),他頭頂處已有大片頭皮清晰可見。鐘洪昌父親的頭頂就是禿的,剛理完發(fā),頭頂像貼了塊鋁片。旁人倒不覺得有什么異樣,似乎他天生如此。父親臨死前頭發(fā)最長,從住院到病故,三個月以上沒理發(fā),頭發(fā)茂密顯不出禿頂。鐘洪昌又順著想到,父親死時一臉胡茬,也沒有清洗身體就匆忙放進了棺材。當時正值炎夏,雖有快點發(fā)喪怕尸體發(fā)臭的考量,也不至于連清洗的空閑都沒有。十一年間,這和老鐘死時不知道自己的病情,成為鐘洪昌經(jīng)受喪父之痛外,最為懊悔的兩件事,他也時而分析自己為什么會這樣。他并沒有做好準備,即便背地里準備好了壽衣,預見父親死亡將至,但真的來臨時,鐘洪昌以及母親還是亂了手腳,伏身號哭,被旁人勸止,后面還有一堆事要忙,頭一件就是抓緊穿上壽衣,身體僵硬后就費勁了。穿好壽衣,再脫下,有折騰且不尊重逝者的嫌疑。他們也沒有勇氣面對死者的肉體。全身膚色如涂了黃蠟,肚子腫脹如懷著足月多胞胎的孕婦,身體其余部位消瘦到如同災荒中的饑民,那一層稀薄的皮膚稍微用力就能戳破。父親最后一次出院時,醫(yī)生對鐘洪昌說,肝腹水到了后期,水會從病人的肚臍眼噴出來。他聯(lián)想到鯨魚浮出海面噴水的樣子,如果把老鐘脫光,用毛巾擦拭身體,出現(xiàn)這種狀況該怎么辦。觀摩死者的遺體,即便是親人,是否是另一種不尊重呢。鐘洪昌當時就否決了去擦拭身體的想法,即便是死者本人數(shù)十年參與過各類鄉(xiāng)村葬禮,對整個流程熟稔于心,也并不覺得清洗遺體是件多么要緊的事。不過老鐘生前算是愛干凈的,一天勞累回到家,都不忘泡腳??傊姾椴H手把一身污垢的父親推進焚尸爐,讓其化為了灰燼。

每天,各類事件涌進鐘洪昌的腦袋又轉(zhuǎn)瞬即逝,企業(yè)破產(chǎn),校園槍擊,明星走光,藝術(shù)品拍賣,戰(zhàn)爭傷亡,珍稀動物滅絕,毒梟街頭槍戰(zhàn),幼兒園孩子食物中毒,絕癥老人跳樓,網(wǎng)紅詐騙等。經(jīng)常這個還沒消化,又有新的出現(xiàn)。前者悲苦,后者歡樂,或是相反,鐘洪昌在極端的情緒中來回穿梭。這還不包括他自己所關(guān)注的體育比賽及球星賽后發(fā)言。鐘洪昌產(chǎn)生某種錯覺,似乎他在世界上是至關(guān)重要的人物,需要他對這些及時表態(tài),給出一點意見。

九年前,妻子查出懷孕后,他們決定開始新的生活。貼出轉(zhuǎn)讓告示,兩個多月后,店鋪終于有人接手。清空店面,裝車搬離的午后,妻子搬出一張椅子,坐在店外,初秋的暖陽照在她微隆的小腹上。背后一聲驚叫,鐘洪昌以為妻子出了什么事,回頭看去,見妻子已從椅子上站起來,摸著自己的肚子,笑容燦爛。至今他還記得這張笑臉,意義則是后來賦予的,第一次胎動,笑容更是胎兒借由母親的臉對世界的微笑。鐘洪昌走過去,雙手有些臟,伸出腦袋貼在妻子的小腹。先是擔心死胎或沒胎心,這下終于釋然。隨著胎兒的發(fā)育,更多的擔心一步步到來。不久,妻子拖地時摔了一跤,醫(yī)生說要保胎,由此到生產(chǎn)的三個月里,妻子臥床靜養(yǎng)。進入臘月,臨近預產(chǎn)期。半夜,妻子的羊水破了。鐘洪昌和妻子站在村口等出租車,羊水不停流著,上周最后一次產(chǎn)檢,醫(yī)生說羊水有些少,胎兒的體位不正,有臍帶繞頸的情況。他們心知肚明,誰也沒有說出對后果的擔憂。打包好的行李放在腳下。國道上貨車呼嘯而過,已經(jīng)有兩三輛出租車開過去,不知是沒看到他們招手,還是車里有客人。妻子穿著羽絨服,因身孕拉不上拉鏈,露出里面紅色的夾襖。一路走過來,襠部塞滿的衛(wèi)生紙往下墜,棉褲有些松垮。鐘洪昌往前走了幾步,來到路中間,盯著西邊心想,下一輛車不管里面是否有乘客,他都要攔下來。身后的妻子問,車來了嗎?鐘洪昌安慰說,車會來的。

鐘洪昌坐在桌前,上半身晾在陽光下,出了層細汗。這樣的天氣,適合出去走一走。小區(qū)前面就是公園,一片茂盛的樹林,中間被遮掩的是人工湖,湖邊由挖出來的泥土堆積了一座山包。鐘洪昌曾多次爬上去,在頂上的涼亭坐一會,抽根煙,再從另一側(cè)下來。其實這樣的天氣,更適合一個人就這么待著。他抽著煙,又去泡了一杯茶,回來時看到微信上多了條信息,對方讓他去三十多公里外的縣城拿書。前兩年,縣里組織一干人編纂當?shù)亍段幕虽洝罚姾椴昧衅渲?。上半年書印出來,他沒去拿。鐘洪昌看了下信息,離對方上次聯(lián)系他,又過去了一個夏天。對方口吻客氣,讓鐘洪昌有空去拿。上次他說沒空,讓對方寄過來。對方說等他去拿。這次,鐘洪昌沒有耐心再多費口舌,讓他自己處理掉。半年來,鐘洪昌去過縣城五六次,都是去看望李加榮的父母和幼子。每次去,鐘洪昌都沒想過去拿《文化名人錄》。在他看來,這沒什么專門去拿的必要。過了好一會兒,對方回了一個字,好。鐘洪昌沒見過這個人,或者見過,人和名字沒對上號。

六七年前,鐘洪昌和當?shù)氐奈幕瘓F體建立聯(lián)系。年底舉行年會,這沒什么可多說的,無非給這些或是退休或是對文藝充斥熱情的中老年男性們一個喝酒扯皮的機會。臘月,城郊的度假村內(nèi)一片蕭瑟。池塘里泡著枯枝敗葉,水已烏黑。兩只掉毛的孔雀和一群雞圍在柵欄里,爪子沾著泥,腳步拖沓。不遠處的建材廠,塔吊正緩慢起落。度假村的老板贊助,騰出了一個宴會大廳,擺了四五桌,由廚房加班炒了些家常菜。節(jié)目多為朗誦和歌曲,眾人依次上臺,開始臺下的人還呼應,酒局漸深,相互敬酒,場面亂作一團。鐘洪昌匆忙念完一首短詩,就下來了。后半段,原文化局局長在眾人的簇擁下挨個桌敬酒。到鐘洪昌這一桌,老局長已經(jīng)喝多了,臉面附著的酒氣像水被炙烤過后的霧氣,見鐘洪昌因開車不喝酒后表示理解,并湊到他的耳邊,不知是無心控制音量還是有意為之,說出的話讓在場的人聽得一清二楚,小鐘啊,以后別來這種場合,沒意思,有這時間在家里好好搞創(chuàng)作,不喝酒就對了,喝酒誤事,認識這些人也沒什么用,趁年輕多出成績,其余的都沒用。周圍的人舉著酒杯勸說,老局長,不能這么說,怎么是沒用的。老局長仰頭把酒喝光,拍了下鐘洪昌的肩膀,給了他一個堅定的眼神。后來,一次開會,鐘洪昌遇到了老局長,他主動上前搭話?;剡^頭,鐘洪昌意識到把他的姓喊錯了。難怪當時老局長臉又紅了,沒和他說兩句話。后來,鐘洪昌向別人打聽老局長的名字,可惜的是,此刻他又想不起來了。

今天適合找朋友隨便說點什么。如果李加榮還活著,鐘洪昌可以去找他,在他的辦公室抽幾根煙,說點各自生活上的困擾。李加榮死后不久,父母為替他還債,把房子賣了,如今和兒媳及孫子,住在海鮮批發(fā)市場旁邊李加榮的小叔家里。這一年多,李加榮的父母數(shù)著日子過,見到鐘洪昌,話沒說幾句,眼淚先冒出來。李父酒喝多了,坐在沙發(fā)上哀嚎,鐘洪昌抱著他,安慰的話說不出口,也知沒什么分量,為老友的死嘆息,也為自己還活著慚愧。去年,李加榮出事前給鐘洪昌打電話,問他在哪兒。鐘洪昌在外地開會,從餐館吃完飯頂著烈日過天橋。李加榮說,發(fā)生了很多事。勉力一笑又說,太精彩了。鐘洪昌后來才琢磨出,李加榮話里隱藏著的頗多無奈。李加榮又說,他媽的和演電影一樣。鐘洪昌說,我過陣子就回去了,回去再說。李加榮說,也行。幾天后,也是中午,鐘洪昌正在吃飯,他和李加榮共同的朋友打來電話,說李加榮走了。

鐘洪昌從別人那里聽到李加榮那陣子過得不順,公司刁難,負債累累,身體終于也出了問題,凌晨躺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沒有了呼吸。鐘洪昌后來經(jīng)常懊悔,當時沒有在電話里和李加榮多聊幾句,把這些事說清楚,或許也沒什么用,他幫不了什么忙。打完最后那通電話的第二天,他給李加榮發(fā)信息,問昨天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沒等到回復。鐘洪昌也沒放在心上,這樣的情況以前也發(fā)生過。他倆最后一次見面,是李加榮出事半年前,馬上要過春節(jié)。鐘洪昌不喝酒,帶著別人送給他的酒,還有一條煙,鐘洪昌倒是抽煙,又覺得這條煙不錯,一起給了李加榮。到了公司門口,李加榮出來后,鐘洪昌還有別的事,放下東西開車走了,說改天聚一下。這一說,又過了半年。有天半夜,李加榮給他打電話說自己喝多了,晚上不回家了,讓他來接。鐘洪昌一早要趕火車,也沒去。

鐘洪昌見過李加榮的同事幾次,談不上有多熟悉。這些年,他們是李加榮身邊的朋友,對他生前的情況更了解。他們對李加榮的悲劇流露出事后諸葛亮的判斷,語氣雖說是悲痛的,但更多的是早就預見會有這一天來顯示自己的精明和踏實。反之,李加榮為發(fā)財所做的一切冒險和投機,是愚蠢且不切實際的。至于共同的同學丘河初,他和李加榮交情尚淺,鐘洪昌滿肚子的話,一時也不知道要說什么,說出來的也自感有些無趣。鐘洪昌定期去看望李加榮的父母和幼子,來自親人真切的緬懷,更讓他受用,心里多少好受一些。夜里,鐘洪昌睡不著,坐在白天老人們健身的器材上。他明白,李加榮生前積攢的威信蕩然無存,他成為眾人所恥笑的對象,他給自己的家庭帶來滅頂之災,留下幼子,還有大筆債務。父母的余生都將沉浸在痛苦中。鐘洪昌回憶著李加榮,二十多年間的各類形象疊加在一起,實在想不通他的人生會是這樣的結(jié)局。

上次見到丘河初,還是在李加榮的葬禮上。一年多過去,沒再見面。其間鐘洪昌想過約他出來,也只是想。鐘洪昌和丘河初在殯儀館外面的早攤點分別要了餛飩和火燒,剛出鍋有點燙。吃完后,丘河初去買了兩瓶水,喝了幾口走進殯儀館,院子里已經(jīng)站滿了人。李加榮前面,還有其他的告別儀式。這些年,鐘洪昌在這里陸續(xù)送走了不少人。旁邊高聳的煙筒,又一股濃煙噴出,空氣中彌漫著尸體燒焦的騷臭味。一群人涌向告別廳,鐘洪昌和丘河初自覺往后退。一個六十多歲的男的經(jīng)過時認出鐘洪昌,停下腳步,一臉興奮地向旁邊的人介紹。肅穆的氣氛中,鐘洪昌一時也不知道如何是好。鐘洪昌在當?shù)氐奈幕顒又幸娺^這老頭兩三次,雖沒記住名字,多虧老頭熱衷于在朋友圈發(fā)在各地旅游的照片,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作為不同逝者的好友,他們在此相遇。老頭從涌向告別廳的人流中抽身,問鐘洪昌,誰死了?鐘洪昌說,一個朋友。他說,看你昨天朋友圈的照片,是當兵的吧。鐘洪昌說,以前當過兵。他對同伴說,挺年輕的,可惜了。臉上流露出興奮,不能說是幸災樂禍,年輕人的死亡也確實讓他們獲得了內(nèi)心的滿足感,為自己還健在而暗喜。他還想再問些什么,鐘洪昌轉(zhuǎn)身走了。兩人自覺無趣,交談著走進告別廳。鐘洪昌點上煙,對丘河初解釋一二,更多的是對死去的李加榮感到抱歉。稍后,親屬合力把李加榮從大院西側(cè)的停尸房里抬出來。親屬們浩蕩著走過來,李加榮的妻子懷里抱著遺像,走向告別廳。院子里其余的人,逐漸跟在后面,匯聚成一股人流。院子霎時空了?;厝サ穆飞希姾椴颓鸷映跽f了點別的,似乎李加榮已經(jīng)死了許多年。一年多過去,鐘洪昌又把這些想了一遍,也許應該約丘河初出來,聊下各自的生活?;蛟S,并不是不想說,如同鐘洪昌現(xiàn)在也覺得自己的生活沒什么可多說的。

下午過了兩點,陽光沒了,桌面上還有些暖意。鐘洪昌點上一根煙,打開電腦,準備寫點什么,一時也不知道要寫什么,望著窗外。已經(jīng)坐了幾個小時,他有些疲憊。這樣的日子還要過下去。鐘洪昌從書架上找出一本小說,希望別人的生活,讓自己從這種悲傷的情緒中抽離出來。一個人在日記里寫道:今天,我去泰安看她。這一回,我待得比上周更久一些。我倆談起了去年同居時候的事情,談到有天晚上,我們喝了不少啤酒,躺在單人床上,抱著彼此,很長時間都沒睡著。后來,我們心想,還沒見過凌晨的大街,索性起來,穿上衣服,走出門。她找出我一件松垮的上衣,沒穿胸衣。走了一會兒,在街邊發(fā)現(xiàn)一個擺攤賣炸串的老頭兒。我們選了幾樣,站在邊上等,和老頭兒隨意聊了幾句。夏天,凌晨有點冷,她靠在我的身后,雙手抱著我。柔軟的乳房摩擦著我的后背。我問她,還記不記得這次。她說,后來我們吃著炸串,走到不遠處的天橋上。下面的公路上偶爾有車駛過。我接著說,這次是我從后面抱著你。她問,當時你在想什么。我說,我以為我們會這樣下去。她笑起來,可是我當時困死了,根本不想這么晚還出來。我說,我知道,但是床太小了,我根本睡不著??墒牵艺f,你不覺得這很美好,感覺整個城市都是我們的。她不說話。我說,其實又有什么是我們的呢。

鐘洪昌看到這里,想起自己也去過泰安,也有過這樣的時刻。但不同的是,他沒有這種重逢。當然,也可能以后還能遇到。想到這里,他又繼續(xù)讀下去。書里又寫道:后來,我心里空落落的,回到了客廳,在我們曾經(jīng)一起依偎著看電視的沙發(fā)上坐下來。我還一直沒有問她伴侶的事。我想到底要怎么說出口,怕她還認為我舊情未了,可我今天所做的一切,那種充滿回憶的語調(diào),大概已經(jīng)很明顯了。她從房間里走出來,光著腳,已經(jīng)換下了上衣,肥大的襯衣里面是空的。我想,她應該會在我身邊坐下,鉆進我的懷里,我還可以去撫摸她的乳房。這么一想,我的淚差點要出來。她看出了我的異樣,問我要不要吃點東西。我沒說話,是啊,這個時候,我只能搖了下頭。鐘洪昌讀完后,合上書,放回書架。他對過去所經(jīng)歷的一切,都不甘心。

魏思孝,作家,1986年生于山東淄博,出版有《小鎮(zhèn)憂郁青年的十八種死法》等多部作品,近年完成“鄉(xiāng)村三部曲”——《余事勿取》《都是人民群眾》《王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