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刊》2023年10月刊(19期)|飛廉:西域紀行(組詩)
《望天山》
新月生于天山,被天山的積雪照亮。
蒼茫云海之間,透過舷窗,我望著
綿延數(shù)千里的群山,
我崎嶇漫長的奔月之路到了盡頭。
《一塊新疆黑菊花石》
上午,在阿克蘇河、和田河、
葉爾羌河匯流成塔里木河處,
朱夏楠撿到一塊新疆黑菊花石——
這是天山南麓潛心修行
漸成美玉的石頭,
班超馬踏飛燕時濺起的石頭,
就是這塊石頭,玄奘當年擲入流水
以示西行決心,
它在河水里漂浮了1300多年——
這塊非凡的石頭,
兩天后,來到杭州,
跟那些來自武當山、雁蕩山、泰山、
黃山的石頭同處一室,
深夜聽著梅雨陪我讀《草原帝國》……
《在肖夾克,望和田河》
發(fā)源于喀喇昆侖山和昆侖山的
無數(shù)河流,
而今唯有這和田河。
夏季,孤身只影
穿過塔克拉瑪干大沙漠,
一路把喀喇昆侖山和昆侖山的
雪水和美玉帶向人間。
我不遠萬里前來,
只為了在和田河的流水里
照一照鏡子。
在喀爾墩村
離開塔里木大學,
我們去看行洪的塔里木河,
傍晚,來到托喀依鄉(xiāng)
喀爾墩村一戶農家小院。
葡萄架下,我們吃羊肉,
望星空,喝托木爾峰和慕薩萊思。
酒,在我臉上寫滿吐火羅文,
酒把我?guī)蚝笤菏㈤_的向日葵,
酒后,我現(xiàn)了原形:
一位摩揭陀國那爛陀寺的僧侶,
以說服突厥人
信奉佛教為畢生愿望。
“波羅頗迦羅蜜多羅”,
遠處有人喊我的名字,
遠處,是耗盡我一生的
浩瀚沙漠。
今夜的喀爾墩村
是塔克拉瑪干沙漠中的一滴雨水。
《西域紀行》
我來到了史書記載的飛沙雨石之絕域。
我把在江南寫下的兩本詩集
投入塔里木河,
渾濁的流水很快把它們翻譯成突厥語:
一陣馬鳴。
克孜爾千佛洞第28號石窟
筑巢的那只燕子,
前世是一位和親的公主。
當托木爾峰的雪水源源不絕流進酒杯,
我們談起萬里之外的中原。
《龜茲古渡》
渡河,
玄奘西游天竺,
鳩摩羅什東去中原,
而我這疲倦的外鄉(xiāng)人
只想在庫車河邊
在熱烈的熱斯坦老街住下來。
看落日照耀街頭三輪車上的冰塊;
愛上一個塔塔爾族女孩;
跟隨這位名叫阿西木的老者
漫游塔里木盆地,
向他學習如何遺忘,
如何做一個快樂的人,
如何用青草和紅柳
在小毛驢的耳朵上寫詩,
直到夢中,庫車,像一顆露珠,
在清晨,在天山下閃爍。
《伎樂飛天圖》
深夜,庫車大寺邊一座長著蘋果樹
和櫻桃樹的庭院,
那位名叫艾麗古麗的塔塔爾族姑娘
為我們端來新鮮的小白杏。
櫻桃樹下,我們聽小院的主人
評說玄奘和鳩摩羅什,
遠處的庫車河傳來浩大的誦經(jīng)聲。
最動人的時刻,
青藍衣裳,艾麗古麗走到蘋果樹下,
開始跳舞,
一幅古老的伎樂飛天圖,
來自克孜爾千佛洞第30窟。
塔塔爾族姑娘都是天生的舞者,
她們的快樂
就像喀喇昆侖山的雪水。
深夜,當艾麗古麗蘋果樹下跳舞的時候,
我?guī)缀鯋凵狭怂?/p>
臨別,我想贈她一把箜篌……
《喀爾坎特大草原遇伊犁天馬》
那時我們年輕,整天東奔西跑。
伊寧到昭蘇的路上,
我們喝掉了56瓶伊力老窖,
我們唱歌,
我們大笑著掉眼淚,
我們伸長了脖子走進烏孫古國,
乜斜著眼遠望哈薩克斯坦。
喀爾坎特大草原,
一群馬,
狂風烈火,呼嘯而過。
那一刻,我們熱血奔騰,酒意全消,
那一刻,我們突然明白:
長年我們東奔西跑,
無非是想就地打一個滾,
站起身,成為一匹伊犁天馬,
跟它們一起驕傲地吃草。
《伊犁,祭三舅》
很小的時候,我讀到母親寫給你的信。
少女的天真。
每當日子困窘到燒雪,
她就遙想豐衣足食的伊犁,就用縫衣針
挑亮煤油燈,斗室大放光明。
三十多年后,我第一次見到的,卻是
白楊下你的長滿了野蒿、琵琶柴的小土墳,
一條老狗,兩個怯生生的表妹……
飛廉,河南項城人,著有詩集《不可有悲哀》《捕風與雕龍》,與友人創(chuàng)辦民刊《野外》《詩建設》,現(xiàn)居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