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藝:如果我們暫離地面
如果我們能離開地面,如果這個“如果”不是科幻故事的開頭,那么我對人的觀察、認(rèn)識與理解必定還是要遵循地面邏輯。我在《摩天輪》里所做的,只是把人物舉高了一點點,否則,我沒有辦法給古老的話題翻出新意來。
把俗常的人物組合端到空中,有意思的東西比想象的要多。這讓我想到拔絲紅薯,我預(yù)知了紅薯會拔絲,意外的是,筷子也被黏住了。
石舒清老師看完《摩天輪》說:一粒比米粒還小的土塵,擱在別處是不值得一說的,但擱在眼睛里就會是一個大問題。男女之間,夫妻之間,就像是敏感易傷的眼睛,稍微有點什么,就會成為眼睛里面的沙子。你寫的是男女之間很微妙的一些東西,應(yīng)該用輕一點的筆法,現(xiàn)在感到寫得猛了些,就像用粗大的針繡花,花沒繡好,還容易破壞繡布。
這意見是極精準(zhǔn)的,我反思我的用力過猛不僅是技術(shù)上的,更是認(rèn)識上的:不想宥于矛盾寫矛盾,又無法真正跳脫出來審視其根由,于是,行文間留下了在清醒的愿望和乏力的騰挪之間掙扎的痕跡。思考乏力的唯一好處大概就是直覺旺盛,“孟淑娟無端覺得,哭的時候她又做回了女人,一個好女人?!薄岸?,不是滿耳的風(fēng),也不是滿眼的沙,她是一個女人,正在用自己全部的生命孕育一個新生命——因為她有一個男人?!边@類靠直覺寫下的句子,只有被寫出來,才能照見認(rèn)識上的短處。
全靠糊涂是不行的,我試圖清晰地表達(dá)圓形的夢想與現(xiàn)實的三角形之間令人愕然的鴻溝?!罢驹诨绿ь^看,圓形的摩天輪不見了,只有縱橫的鋼架向上交錯。巨大的鋼管泛著金屬的冰冷與堅固,那些手腕粗的螺絲總給人沒有擰緊的感覺。童話般的圓形想象被鋼筋和角鐵切割成各種各樣的三角形?!蹦泻团蠹s與圓形和三角形類似,婚姻的摩天輪轉(zhuǎn)動起來的美與險有口皆碑,至于那些鋼管、角鐵與螺絲到底是怎么組合的,曲中人也未必能全部說清?!拔覀冏甙?,這不是摩天輪!”幻象與現(xiàn)實的錯裂是我們一生都要面對的問題。
在離地幾十米的高空,哪怕一個小小的震顫,都會繃緊地面全部的邏輯。須臾之間的斷與續(xù),讓男與女忽略了各自的固執(zhí)。重返地面當(dāng)如何呢?短暫的忽略不等于解決,生活的慣性排山倒海而來,圓形與三角形依然在磨損與碰撞中勉力運轉(zhuǎn)。唯一不同的是,他們曾在須臾的閃光中,看清了內(nèi)心的不舍。那一點點不舍,是由中國兩性關(guān)系中的千頭萬緒和林林總總共同釀造的婚姻主調(diào),是不會輕易松動的一只螺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