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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吳學昭:又是一年“一二·九” ——記蔣南翔談親歷“一二·九”
來源:中華讀書報 | 吳學昭  2023年12月08日08:33

每年進入冬月,寒氣襲人,走在北京西直門大街上,都會心不由己地想起“一二·九”前輩們幾十年前在此周圍行進的腳步,耳邊響起“同學們,大家起來,肩負起天下的興亡……”的歌聲。也許因為我年輕時候的許多領導及母校燕京不少高齡校友都曾是“一二·九”戰(zhàn)士,聽說過這方面無數(shù)可歌可泣的故事,我也很喜歡閱讀有關(guān)這次運動的眾多作品,故此印象格外深刻。

歲月滄桑,如今“一二·九”運動已過去88年,當年英氣風發(fā)的年輕戰(zhàn)士,已先后辭世,健在者寥若晨星。當代學子對這一為毛澤東同志關(guān)注的學生救亡運動(見毛澤東《論反對日本帝國主義的策略》和《中國共產(chǎn)黨在抗日時期的任務》),可能了解有限,我謹將當年親耳聆聽自蔣南翔同志所談其親歷的“一二·九”運動前前后后,追記如下,供讀者參閱,也藉此緬懷紀念諸位“一二·九”的前輩戰(zhàn)士。

故事似須從蔣南翔一心想進清華說起:

南翔是江蘇宜興人,從小生性文靜,不多言語,酷愛讀書。書本為他打開了另一個世界,現(xiàn)實生活中得不到解答的問題,希冀從書本中去尋求答案。一本又一本,家里的、學校的、親朋學友的,凡能找到的,都被他風卷殘云一般讀完。夜深人靜,他屋里總亮著燈,響著翻書頁的沙沙聲。母親心疼兒子,嘆息道:“蠶寶寶吃桑葉,夜里還進食。”

從小學到中學,同學們對他的印象,始終是樸素謙遜、安分守己埋頭功課,不愛活動。他的抱負是努力用功讀書,希望考上清華大學,從名師受教,將來做一學者。對于政治,可說是沒有什么興趣。但1927年11月,他正上初二,宜興發(fā)生了暴動。宜興四郊的農(nóng)民,在中國共產(chǎn)黨的領導下舉行了武裝暴動,并且占領了宜興縣城兩天之久。暴動的領導者萬益原是他所就讀的宜興中學的教師,不少同學在萬益老師的影響下,走上街頭宣傳。南翔當時對革命沒有什么認識,沒有投入正式工作,但也跟著同學們上街了。以后,暴動失敗,萬益老師被反動統(tǒng)治者逮捕槍斃。這在南翔思想上引起了不小的震動,在他的內(nèi)心產(chǎn)生了對于萬益老師的深切同情和對反動統(tǒng)治者的不滿。

讀高中時,有位花瀚香老師是清華大學的老校友,常向?qū)W生們談起母校學習生活的種種,使南翔更加向往。他加倍用功讀書,一心爭取考上清華,很少參加課外活動。只是到高三學習時,聽到“九·一八”事變發(fā)生,他非常憤激,于是也跟著同學們乘火車到南京向蔣介石請愿,要求政府抗日。

1932年夏,南翔考進清華大學中國文學系,第一學期還埋頭功課,連北平城都很少進。但就在第二年元旦,扼守關(guān)內(nèi)外的咽喉重鎮(zhèn)山海關(guān)被日本占領,接著湯玉麟把承德拱手讓給日本侵略者,日軍由熱河長驅(qū)直入。二十九軍在長城各口的抗戰(zhàn)也相繼失利。處于國防前線的北平,完全暴露在日軍進攻的矛頭之下。岌岌不可終日的華北形勢,把他這個埋頭讀書、素不參加政治活動的人,也卷進政治漩渦中來。

他日益關(guān)心政治,走向革命。在1933年上半年,相繼參加了進步的讀書團體“三三讀書會”和“社會科學研究會”,秘密閱讀華崗同志的《中國革命史》等書,聆聽進步教授作輔導報告。1933年夏,在六級外文系同學何鳳元的介紹下參加清華的秘密社聯(lián)小組。同年秋,又由七級歷史系同學萬愈介紹參加中國共產(chǎn)黨。入黨后,根據(jù)與他單線聯(lián)系的萬愈的指示,到西苑參加中共北平市西郊區(qū)委組織的飛行集會,散發(fā)淞滬“一·二八”抗戰(zhàn)兩周年紀念宣言,還到學校附近的大有莊調(diào)查訪問貧苦的農(nóng)民。萬愈原名萬金生,也是宜興人,后因嚴重的肺病長期住院,1936年在家鄉(xiāng)病故。南翔珍視與萬愈的革命友誼,曾這樣寫道:“他為人好學深思,沉默寡言,胸懷壯志,刻苦自勵,不幸早逝,鮮為人知;但我對這位默默無聞的早年戰(zhàn)友,永弗能忘。”

1934年,南翔參加了“現(xiàn)代座談會”,這是在“三三讀書會”和“社會科學研究會”的基礎上發(fā)展起來的人數(shù)較多、影響較大的進步學生組織。他在哲學組,學習恩格斯的《反杜林論》及其他馬克思主義哲學著作。

反動統(tǒng)治者對清華愛國學生活動感到恐懼,千方百計進行壓迫。1934年下半年,便衣特務帶著手槍到清華園橫沖直闖,企圖綁架共產(chǎn)黨員。1935年1月、3月,又接連兩次到清華逮捕進步學生。共產(chǎn)黨員、共青團員、“現(xiàn)代座談會”的參加者,都在逮捕之列,中共清華大學支部書記何鳳元也被捕了。

遭到這次大破壞后,所有的地下革命組織,都被迫停止活動,陷于癱瘓狀態(tài)。原來參加革命活動的積極分子,也不得不銷聲匿跡。有一些人離校,也有些人消沉,全校的革命活動一時受到嚴重挫折??蓻]過多久,一向誠樸寡默、不引人注意的蔣南翔卻起來打破清華園的一片沉寂。他出面發(fā)起募捐,支援被捕同學,不畏風險與九級女同學許留芬去錢糧胡同,探望被當局視為“要犯”關(guān)押在憲兵第三團的同學徐高阮和張宗植。他與陳國良、牛蔭冠三人重建起老清華的秘密社聯(lián)小組,這是當時清華僅存的地下革命組織,后來又在女同學中建立了社聯(lián)小組。人們驚異地發(fā)現(xiàn),這個沉著靜謐、性格內(nèi)向,表情和辭令都很質(zhì)樸的青年,實在是一個堅毅熱情的人。而南翔自己,當時的想法很簡單:共產(chǎn)黨員不能在危難之際退縮不前,必須繼續(xù)堅持斗爭。

隨著學生會內(nèi)左派影響的增長,南翔繼牛佩琮之后當選為《清華周刊》總編輯,積極參加工作的還有姚克廣(姚依林)、楊德基(楊述)、韋毓梅(孫蘭)、魏蓁一(韋君宜)等?!肚迦A周刊》在團結(jié)同學和擴大進步思想影響方面,發(fā)揮了不小的作用。清華的革命力量在1935年初遭受沉重打擊,經(jīng)過半年努力,學生中進步力量漸漸恢復過來,日漸增強。

1935年夏,華北時局因喪權(quán)辱國的《何梅協(xié)定》的簽字而進一步惡化。南翔在華北危機情勢中,當選為清華暑期同學會主席。暑期同學會的領導成員,還有姚依林、吳承明、李秉忱、劉玉珩、何炳棣、朱景梓。南翔與姚依林、吳承明當時都是民族武裝自衛(wèi)會成員,一起推動暑期同學會積極進行抗日救亡活動。

何鳳元被釋放后,1935年暑假期間回到清華,他對南翔表示希望恢復黨的關(guān)系,南翔介紹他同中共北平市委周小舟相見,接上組織關(guān)系。由于何鳳元被捕前就是清華支部書記,周小舟即要他恢復清華黨支部。1935年秋,何鳳元負責召集了恢復黨支部的宣誓會,參加的有何鳳元、蔣南翔、宮曰健、陳國良、吳承明。其中吳承明是新入黨,其余都是原來的黨員恢復組織生活。支委的分工,何任書記,南翔任支部委員兼共青團書記。清華支部恢復不久,大約九月、十月間,何鳳元被調(diào)到北平市委工作,由南翔接任清華黨支部書記,并參加北平市西郊區(qū)委。陳國良調(diào)到城內(nèi)從事左聯(lián)工作,清華黨支部先后增加韋毓梅、方琦德二人為支部委員。韋毓梅接任共青團支部書記。就是這一屆支部委員會,領導了“一二·九”運動爆發(fā)前后的清華地下工作。

1935年暑假,清華派姚依林參加北平市黃河水災賑濟會工作。后來在水災賑濟會的基礎上建立了北平秘密學聯(lián),姚依林就作為清華的代表參加北平學聯(lián)的領導工作。他是在城里由周小舟介紹入黨,然后把組織關(guān)系轉(zhuǎn)到清華的。他在“一二·九”運動前后,曾回清華參加過幾次黨的會議。

在北平學聯(lián)作出了發(fā)動北平學生游行請愿的決定后,北平市委何鳳元曾到西郊區(qū)委傳達:希望清華、燕京兩校率先起來響應,因當時只有這兩所大學有公開合法的學生會。清華為此在1935年11月27日及12月3日的紀念周會上,進行了激烈的辯論,沖破右派學生的竭力阻撓,終于在全校大會上通過了游行請愿的決議。這是清華學生抗日救亡運動的一次重大勝利。當時何鳳元得知這一消息,非常興奮,特地從城里趕到清華找南翔,要他在游行以前負責起草一篇對外宣言。

那天晚上,南翔獨自躲進清華一院大樓地下室的印刷車間,閉門謝客,懷著滿腔悲憤的心情,趕寫《清華大學救國會告全國同胞書》。這篇宣言接連寫了兩三個晚上。據(jù)南翔回憶,當時痛感華北人民面臨當亡國奴的威脅,地處國防前線的北平學生,已在上著“最后一課”,“華北之大,已經(jīng)安放不得一張平靜的書桌了”。他一面寫作,一面不由自主地淚流滿面,激動的心情,難以言宣。文章脫稿后,先在《怒吼吧》雜志上發(fā)表,又印成單頁,交由幾天后的“一二·九”游行隊伍廣為散發(fā),在大街小巷到處張貼。沒料到很快傳誦國內(nèi),見諸報端,甚至成為“一二·九”運動的旗號。

12月9日清晨,警察局下了戒嚴令。派警察堵住許多學校的大門,并在一些街道要沖加布崗哨。清華、燕京大學離城三十余里,上千名愛國學生因北平當局扣下通往城里的校車,五點多就起床出發(fā)。燕京隊伍由田間小道直奔西直門,清華隊伍則沿著平綏鐵路前進。兩校隊伍沖破軍警的重重阻攔,途中還呼喚出城外弘達中學二院、成達中學等校學生出來參加。隊伍到達西直門下,城門緊閉,城樓上下布滿荷槍實彈的憲兵、警察和二十九軍的士兵。為了與城內(nèi)的隊伍匯合,他們強烈要求打開西直門。兩校學生代表無數(shù)次上前交涉,毫無效果。試去阜成門、德勝門、安定門,也都戒備森嚴。

領隊決定,隊伍返回西直門,就在這一帶,召開群眾大會,向城區(qū)周圍的居民和守城軍警展開宣傳。同學們手握硬紙卷成的喇叭筒,有的揮淚控訴日軍在東北的暴行,有的斥責國民黨的不抵抗政策。……下午,北平大學農(nóng)學院的同學趕來支援,清華、燕京等校同學的愛國熱情更加高漲,異口同聲地高呼:“打倒日本帝國主義!”“反對華北自治!”“打倒?jié)h奸賣國賊!”“中華民族解放萬歲!”抗日救亡的怒吼,聲震天地。

這支被圍困于西直門外的隊伍,在凜冽的寒風中,一直堅持到傍晚時分,指揮部同學向全體同學講話:“我們今天請愿不成,看清了統(tǒng)治者的面目,一定要用更大的行動來回答他們?!蓖瑢W們一致呼口號表示同意,大家懷著憤怒和決心,在暮色蒼茫中步行返校。

這一天,領導整個游行隊伍的負責人是市臨委的彭濤、學聯(lián)主要負責人清華學生姚克廣(姚依林)和市女一中學生郭桂英(郭明秋)等。他們在西單亞北咖啡館樓上通過交通員掌握情況和傳遞消息。

在城里,中國大學、北京師范大學、東北大學、民國學院、北平大學法商學院、市立女一中、藝文中學等校一二千人,上午十點已匯集新華門前,向國民黨軍事委員會北平分會代委員長何應欽請愿。愛國的學生們,面對緊閉的新華門,門前密排的警車和駕著機關(guān)槍的摩托車,手持明晃刀槍的警察、憲兵,勇敢地揮舞旗幟、標語,“打倒日本帝國主義”“反對華北五省自治!”“收回東北大地!”“打倒?jié)h奸賣國賊!”“武裝保衛(wèi)華北!”的口號聲,此落彼起,久久回蕩在新華門上空。

中國大學學生會主席董毓華等12人,被學生們推舉為前往居仁堂請愿的代表。他們經(jīng)協(xié)商臨時擬出六項請愿要求,由董毓華當場宣布,一致通過:

一、反對華北成立防共自治及其類似組織;

二、反對一切中日間的秘密交涉,立即公布應付目前危機的外交政策;

三、保障人民言論、集會、出版自由;

四、停止內(nèi)戰(zhàn),立刻準備對外的自衛(wèi)戰(zhàn)爭;

五、不得任意逮捕人民;六、立即釋放被捕學生。

由于學生們的堅決斗爭,中午,何應欽派秘書侯成才出來應付,勸學生安心讀書,代表們提出的要求可由他代為轉(zhuǎn)達。又謂在華北成立政治組織,乃“系國家之政策”,據(jù)其所知,“并無秘密外交及任何秘密外交協(xié)定”,“中國現(xiàn)在除剿共外,并無內(nèi)戰(zhàn)”等等。

居然隱瞞《塘沽協(xié)定》《何梅協(xié)定》,反共親日的“冀察政務委員會”馬上就要成立! 侯成才對請愿的“答復”激起愛國學生的極大憤慨,立刻高呼:“打倒賣國賊!”“不打倒賣國賊,就不能救中國!”表示抗議。各校代表隨即做出決定,改請愿為示威游行。

游行的路線原定先去西直門迎接清華、燕京等校的隊伍入城,然后由西單到東單,轉(zhuǎn)到天安門舉行學生大會。隊伍行進中,不停地向沿街的群眾散發(fā)傳單,宣傳抗日救國的道理,得到人們的鼓掌和支持。游行隊伍在西單牌樓和西四牌樓,沖過了兩道上百名軍警和大刀隊組成的封鎖線,由交通員得知西直門附近布滿武裝軍警、憲兵,架起了機關(guān)槍,將用武力驅(qū)散學生,打開西直門已無可能,代表們決議改道東行,奔向沙灘、王府井……途中,輔仁大學、北京大學的三百多學生,參加到游行的行列中,又有沖出軍警包圍的中國大學、北平大學、法商學院、北京師范大學、弘達中學、北平大學醫(yī)學院、中法大學、市立女一中、女二中、志成中學、匯文中學、藝文中學、河北高中、河北省立十七中學、孔德中學、競存中學等大中學校的同學陸續(xù)加入,隊伍抵達王府井大街時,人數(shù)已超過三千,前鋒到了王府井大街,隊尾尚未走出南池子,這里距東交民巷使館區(qū)只有幾十米,統(tǒng)治者以為游行隊伍要沖擊日本使館,調(diào)來了大批手持大刀、木棍的警察,又調(diào)來消防隊在道旁設置不少水龍。東交民巷的日軍和日本浪人也沿街架起了機關(guān)槍。

游行隊伍沒有被殺氣騰騰的局勢嚇退,繼續(xù)前進。突然,警察打開水龍向?qū)W生噴射,冰冷的水柱像尖刀似地扎在學生們的臉上、身上,隊伍前列的學生領隊和糾察隊員們?nèi)粷餐噶耍曜訃W嘩作響。接著,軍警又揮舞皮鞭、槍柄、木棍從兩側(cè)夾擊,立刻有四十多名同學受傷。有被打斷了鼻梁骨的,有臂膀被砍傷的,鮮血淋漓……這些從早晨六點一直戰(zhàn)斗到下午四點,幾乎繞城走了一周的學生們,不顧寒冷、饑餓和疲累,與軍警展開英勇的搏斗,他們有的去搶奪警察手中的水龍反向軍警噴射,有的被打倒在地又立即爬起來加入搏斗,有的邊向軍警扔傳單,邊作宣傳……但經(jīng)過二三十分鐘的激烈搏斗,游行隊伍還是被打散了。

為了保存力量,避免不必要的犧牲,交通員傳來了指揮部的意見,他們呼喊道:“同學們,快到北大三院集合!”被沖散的游行隊伍,很快匯集到北大三院。領隊傳達了北平學聯(lián)關(guān)于從10日起實行總罷課和準備再舉行大規(guī)模示威游行的意見。學聯(lián)的決議,在大家一陣又一陣的熱烈掌聲中通過。愛國的學生們這才高呼口號,返回各自的學校。

12月9日這一天,北京大學的許德珩、中國大學的吳承仕等教授同學生在一起,參加了請愿游行。《世界日報》《北平晨報》的記者,以及蘇聯(lián)塔斯社、英國路透社、美國合眾社和美聯(lián)社等外國通訊社、報社的記者,也隨同請愿游行隊伍進行采訪。時在燕京大學新聞系任教的斯諾夫婦,自始至終地參加了請愿游行,拍下不少中國愛國學生英勇斗爭的珍貴照片。斯諾夫人海倫(筆名尼姆·韋爾斯)為救護愛國學生,被水龍頭噴得渾身濕透。

對于這次學生請愿游行的消息,國民黨反動當局嚴禁報道。然而,反映了人民意志的愛國行動,豈能封鎖得住、壓制得了?本市的《世界日報》《北平晨報》的“教育界”版雖被迫“開了天窗”,天津《大公報》、上?!渡陥蟆啡钥枷?,后者且發(fā)表評論,指出“一二·九”運動的爆發(fā),并非出于偶然,它是“國家見侵于強力,將瀕于危殆的結(jié)果”。外國的報紙,國民黨反動當局管不了,英、美、法、蘇聯(lián)等國的報刊都報道了詳情。日本報紙在報道中也承認,北平學生的游行是“近幾年來中國少有的強大的學生游行示威”,“游行示威具有反日性質(zhì)”。“一二·九”學生請愿游行的消息,很快傳遍國內(nèi)外,引起強烈反響。

第二天起,北平各大中學校實行總罷課,抓緊建立和健全組織,加強力量,醞釀和準備更大規(guī)模的斗爭。

12月14日,北平報紙登載了國民黨反動當局決定在16日成立“冀察政務委員會”的消息,北平學聯(lián)立即作出在12月16日再發(fā)動一次大示威的秘密決定,反對“冀察政務委員會”的成立。市委何鳳元再一次到清華來找南翔,要他負責起草示威宣言。南翔用一個晚上就寫出了《一二·一六北平市大中學生示威宣言》,落款為“北平市大中學生示威團”,交給何鳳元拿到城里印發(fā)。這篇宣言文字簡短,但表示了北平學生對反動派不惜拋頭顱、灑熱血的決心。

12月16日,在北平城,要求抗日救國的怒吼再次驚天動地!

這一次示威游行的規(guī)模大大地擴大了,參加的人員也更廣泛了。不少擁護國民黨的學生、過去不關(guān)心政治的學生,也帶著“反對華北特殊化”的標語,前來參加游行。示威游行隊伍分成四個大隊:城內(nèi)第一大隊由東北大學率領,包括北平大學工學院、第三中學、平民中學、北平師范大學、民國學院、民國學院附中、鏡湖中學;第二大隊由中國大學率領,包括弘達中學一院、北平大學法商學院;第三大隊由北京大學率領,包括求實中學、貝滿女中、女一中、兩吉女中、河北高中、東北中山中學、輔仁大學、華北中學、中法大學、競存中學、精業(yè)中學、溫泉中學;城外各校由清華大學率領,包括燕京大學、孔德中學、成達中學、北平大學農(nóng)學院、弘達中學二院等校為第四大隊。學生總計約一萬人。

上午11時左右,城內(nèi)三個大隊和清華、燕京提前入城的部分先遣(糾察)隊員,經(jīng)過英勇搏斗,沖破軍警重重攔擊,匯集到天橋廣場,召開市民大會。廣場上,標語、旗幟翻飛,“打倒日本帝國主義!”“打倒?jié)h奸賣國賊!”的口號聲,經(jīng)久不息。大會當場通過了反對“冀察政務委員會”;反對華北任何傀儡組織;要求停止內(nèi)戰(zhàn)、一致對外;收復東北失地;爭取抗日和愛國自由等八個決議案,并決定立即到東交民巷口的外交大樓,反對“冀察政務委員會”的成立,質(zhì)問他們?yōu)槭裁促u國。

學生們以八人一排、長達二里的示威隊伍北向前行。以清華、燕京的先遣隊為先導,高舉旗幟,各校的糾察隊員和自行車交通隊兩旁隨行。行進中,愛國學生們向街道兩側(cè)觀看的市民和行人散發(fā)大量傳單,在電線桿上張貼標語。來到珠市口時,清華、燕京等校組成的第四大隊正好趕到。他們是在西直門、阜成門碰壁后,來到西便門的鐵路門,臂膀挽著臂膀、一排又一排,用自己的血肉之軀,輪流不斷地猛力撞擊鐵門,沖撞、沖撞……終于撞開了緊閉的鐵門。進了城,在和平門附近,又遭到軍警攔截,學生們進行猛力反擊,幸得到此匯合。

于是,隊伍整齊有序地向前門行進,市民感佩學生們的愛國行動,也陸續(xù)加入進來。雪球越滾越大,此時隊伍已近二萬人左右。大隊浩浩蕩蕩地在前門大街上游行,高呼“打倒日本帝國主義!”的口號,這是幾年來國民黨反動派禁談抗日的命令下,從未有過的呼聲。許多中外記者爬上前門城樓,用照相機拍下這歷史的場面,他們還解下圍巾,向游行隊伍揮舞致意。

在前門,隊伍遭到大批警察和保安隊攔截,并鳴槍威脅,阻止隊伍進入內(nèi)城。面對如此情況,指揮部當即決定,隊伍集合在前門外西車站廣場,召開第二次市民大會。大會又通過了以下決議案:反對秘密外交;反對中國人打中國人;請求政府立即動員全國海陸空軍宣戰(zhàn);打倒賣國求榮的漢奸;賠償受傷同學醫(yī)藥費;釋放被捕同學;保證以后不得任意逮捕和屠殺學生等等。

大會結(jié)束,學生代表與守門軍警反復交涉打開城門,軍警答復一起走不行,可分三批分別從前門、宣武門進入內(nèi)城。下午四點,當北大、中大等校部分學生從前門進入內(nèi)城,前門立即關(guān)閉,宣武門始終沒有開。宋哲元的大刀隊和武裝警察立即對被他們用騙術(shù)分割切斷的隊伍大下毒手,向手無寸鐵的愛國學生砍殺過來。饑寒交迫的學生經(jīng)過一天的苦戰(zhàn),已無力廝殺,在與軍警搏斗中,六七十名學生被砍傷,街道上血跡斑斑,慘不忍睹。在宣武門內(nèi)外,夜晚,反動當局命令埋伏在附近胡同的上千名軍警,突然熄滅路燈,揮舞著刀棍從四面八方向?qū)W生撲來,愛國學生與他們進行了頑強的搏斗,斗爭持續(xù)到深夜一二點鐘,不少人在國民黨反動派的大刀、皮鞭下受傷了,被捕了。

“一二·一六”抗日大示威的斗爭中,全市共有二三十人被捕,近四百人受傷。反動當局的兇殘暴行,激起了市民群眾的義憤和社會團體的支持。盡管國民黨嚴加封鎖,消息終歸還是傳出去了,而且傳播中外?!耙欢ぞ拧焙汀耙欢ひ涣笨谷諓蹏堅甘就亩窢帲林氐卮驌袅藝顸h反動當局的賣國活動,迫使他們不得不宣布“冀察政務委員會”延期成立。同時,極大地教育了廣大學生和各階層人士,促進了抗日救國運動的開展和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初步形成。

請愿、示威以后,北平學聯(lián)根據(jù)北平市委的指示,發(fā)起組織平津?qū)W生南下擴大宣傳團。

南下擴大宣傳團的總指揮是北平學聯(lián)的董毓華,亦即“一二·九”游行那天新華門前請愿的學生代表。

清華和燕京、輔仁、中法大學等校編為南下擴大宣傳團第三團。清華黨支部認真做了組織工作,不但動員了共青團員、社聯(lián)、武裝自衛(wèi)會等地下革命組織的成員參加,還吸收了其他表現(xiàn)積極進步的同學。黨支部書記蔣南翔、黨支部委員吳承明和救國會主席黃誠首先報名參加。出發(fā)以前,清華參加南下宣傳團的全體同學,在體育館前集合,莊嚴宣誓:“我們下了最大決心,出發(fā)下鄉(xiāng),宣傳民眾、組織民眾,不怕任何阻礙,不惜任何犧牲,不達目的,誓不返校。謹誓。”

南下擴大宣傳團第三團的同學們,于1936年1月4日上午在藍靛廠匯合,沿平漢線南下,在沿途的市鎮(zhèn)、農(nóng)村,進行抗日救亡的宣傳。1月上旬的一天,南下宣傳團全體團員在固安城外集合后,各團分道向最后的集合地點保定進發(fā)。三團到達平漢線上的高碑店鎮(zhèn),受到武裝憲兵、保安長、便衣隊的襲擊圍攻。就在這十分嚴峻的時刻,由蔣南翔(清華)、黃華(燕京)、曹松嶺(輔仁)、高云暉(中法)組成的第三團指揮部緊急決定:我們的愛國隊伍決不能就此打散,要成立永久性的組織,繼續(xù)戰(zhàn)斗。在反動派的虎視眈眈下,召開緊急大會,由黃華代表指揮部用英語宣布這一決定。全體團員一致?lián)碜o,經(jīng)過熱烈討論,初步?jīng)Q定把這將要成立的組織,定名為“華北救亡先鋒團”。后來,南下擴大宣傳團第一團、二團到達保定,臨回北平前也分別成立永久性組織。這三個宣傳團的青年愛國組織,在北平市委的領導下統(tǒng)一起來,1936年2月1日,在北平師范大學正式成立“中華民族解放先鋒隊”,簡稱“民先”。

“一二·九”以后,抗日救亡群眾運動以迅猛之勢向全國擴展,由學生方面逐步波及工、農(nóng)、商、兵各界,波及津、滬、寧、穗、武漢等大城市和許多省份。這使反動當局膽戰(zhàn)心驚,他們四處伸出魔爪進行破壞,首先從學生下手。

1936年2月29日,清華大學發(fā)生了“一二·九”運動中規(guī)模最大、斗爭最激烈的逮捕和反逮捕斗爭。這天拂曉,五百多憲兵、警察、保安隊突然對清華園進行襲擊,侵入校園搜捕共產(chǎn)黨員。蔣南翔被首先逮捕,關(guān)押在清華西校門警衛(wèi)室,接著民先隊糾察隊長方左英和在城里工作的姚依林也被推了進來。憤怒的同學們迅即集合,喊著口號,跑步趕到,勇猛上前,七手八腳將被捕同學松綁搶下,并把停在校門外等候押送被捕同學的幾輛卡車當場砸爛。憲、警、保安隊被勢不可擋的同學們趕出了學校。

這當然是闖了大禍,果然,就在當天晚上,宋哲元出動三千軍隊武裝包圍清華大學,由于黨支部事先作了部署,主要領導骨干已分別避開,絕大多數(shù)同學集中在體育館籃球場。全校熄燈,到校搜捕的憲警人員黑燈瞎火地走遍各宿舍,不見人影。天快亮時,摸到體育館,才發(fā)現(xiàn)大批學生,胡亂帶走二十多位同學,想抓的人卻一個也未抓到。無辜被捕的愛國同學不久均得保釋返校,從中受到教育,促進了他們政治上的進步。

“二·二九”大逮捕事件中表現(xiàn)出來的清華同學之間的親密團結(jié)和奮不顧身的英勇戰(zhàn)斗精神,使南翔深受感動,銘記于心。直到半個多世紀以后,當他回首往事,談起這些,仍不勝感慨。總是說,自己在“二·二九”大逮捕事件中得以幸免,要感謝廣大同學的正義聲援,也要感謝二院食堂工友的同情支持(二院食堂的工友,于“二·二九”之夜,將蔣南翔裝扮成一名正在忙于伺弄爐灶的伙夫,逃過搜捕),還要深深感謝臨別北平前給他熱誠幫助的許多同志和朋友。

“二·二九”事件以后,黨組織要南翔暫避一下。為了交接工作,他在清華又逗留了幾天,依依不舍地與清華園暫時告別,于3月上旬乘車南下,清華女同學王作民盛裝打扮成闊小姐,與南翔挽臂同行,一直陪送他進城,登上火車。到上海,他很快找到胡喬木和王翰同志,與上海的組織接上關(guān)系。擔任上海學委江灣區(qū)區(qū)委書記,負責領導上海復旦大學、吳淞同濟大學等校的學生工作。

1936年8月底,南翔從上?;氐角迦A復學。那時對如何領導學生運動的問題,在清華內(nèi)有爭論。主要是徐蕓書同當時市委之間有爭論,南翔回校后,對于清華支部某些不合統(tǒng)一戰(zhàn)線原則的過左的做法也不滿意。因此兩人各寫了意見書,設法遞交當時的北方局。意見書遞上不到一星期,彭真同志就到清華來找徐蕓書和南翔談話,負責解決這一爭論。

彭真同志在談話過程中,對徐蕓書所提出的“舊瓶不能裝新酒,要徹底肅清老干部”這種偏激和片面的意見沒有同意,并給了耐心的解釋和批判;但對南翔提出的加強學生運動的領導、統(tǒng)一戰(zhàn)線工作方針的一些意見,則表示同意。

彭真同志經(jīng)過多方面的談話和研究之后,最終決定成立北平學委作為北平學生運動的黨內(nèi)領導機構(gòu),來加強北平學生運動的領導,并且改組了清華支部。因為當時的支部書記作風不好,他的領導不為清華同志所滿意,因此把他調(diào)作北平學委的秘書,而以楊學誠同志擔任清華支部書記。

對于解決這一問題的爭論和經(jīng)過,彭真同志曾用“煒實”的筆名寫了一篇文章,刊登在北方局的黨內(nèi)刊物《火線》上。這期《火線》是討論北平問題的專號,上面還登了少奇同志(用K.V.的筆名)批判徐蕓書的觀點的文章。

南翔從1936年9月成立北平學委起,擔任學委書記,直到“七七”事變發(fā)生。北平學委所領導的工作,包括北平學聯(lián)、北平民先隊和北平各大學及中學的支部工作。他在北平學委的具體分工,一是領導北平學聯(lián)黨團的工作,二是領導北平西郊區(qū)(主要是清華、燕京兩校)的工作。另外,負責主編兩個刊物:一個是公開的刊物《北方青年》,一個是學委的秘密油印刊物《生活通訊》,分別用筆名寫了一些文章。這一時期北平學聯(lián)的公開宣言及重要文件,也大部由他起草。大體說來,這一年中,北平學委在北方局的領導下,在“一二·九”精神的鼓舞下,領導北平學生運動的成績,表現(xiàn)在:在學生群眾中擴大了黨的影響,發(fā)展了黨和民先隊的組織,培養(yǎng)了大批青年干部。

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后,“一二·九”的兒女奔向祖國的各個戰(zhàn)場,許多人在抗日戰(zhàn)火中獻出了自己的生命。他們犧牲的時候,最年輕的只有二十歲,最年長的也不超過三十。這些年輕的烈士用自己的鮮血澆灌了祖國的土地,從一個方面證明了中國人民的勝利來之不易。

歷史的河流長流不息,愛國的精神亦應代代相傳,祈愿當代學子在平靜快樂的學習生活中,面對復雜多變的國際風云,居安思危,不忘腳下的土地上“掩蓋著志士的鮮血”(參見光未然《五月的鮮花》——“一二·九”運動中廣泛傳唱的一支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