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魯迅日記里的陳定謨
來源:中華讀書報 | 陳益  2024年01月09日08:13

陸宜泰先生贈我一冊《魯迅筆下的好人》,作為錦溪杰出人物館的館藏資料,影印了陳定謨教授的自傳手跡,并附有紀念文章和不少珍貴照片。據陳定謨自傳,1889年2月13日(歐洲人稱為詩人誕生之日),他出生于淀山湖東南濱六華里的小集鎮(zhèn)井亭港,地屬昆山。港口不遠處,即是淀山。如今淀山早已不存,井亭港一帶靠近五拱大石橋放生橋,也已歸屬青浦朱家角鎮(zhèn)。陳定謨的父親是陳墓(今錦溪)人,母親是金家莊(屬昆山淀山湖鎮(zhèn))人,所以他的籍貫是昆山。因為五行缺水,字海安。

陳墓是著名的留學生之鄉(xiāng),自清末起,就不斷有學子前往世界各國留學,綿延至今,留學生已有數(shù)百人。陳氏是古鎮(zhèn)望族,曾祖父有“陳半鎮(zhèn)”之譽,可以想見其家境富裕。但陳定謨出國留學,是母親售賣祖?zhèn)骼衔莶呕I集到了費用。他自清華學校留美預備部畢業(yè)后,進入美國哥倫比亞大學,1915年獲哲學碩士學位,次年又獲哥倫比亞大學社會學碩士學位。曾任留美東方學生會主席及泛亞洲會議第一任會長?;貒螅瑧淘嘞壬?,任北京大學教授。又任天津南開大學、廈門大學教授。他的夫人楊玉潔,肄業(yè)于北京協(xié)和女子醫(yī)學院。五四運動時,任北京婦女救亡會會長。據五四運動相關史料記載,第一次全國女學生代表大會就是在陳楊玉潔家中召開的。

讓我頗感興趣的,是魯迅與陳定謨交誼頗深,一度還在廈門大學共事。魯迅的日記和文章中有十余次提及他與陳定謨的交往,對他評價甚佳。請看日記里的幾則:

“1926年9月8日 晴,風。午后寄季巿信。寄小峰信并稿。下午得淑卿信,二日發(fā)。陳定謨君來。俞念遠來。顧頡剛贈宋濂《諸子辨》一本?!?/span>

“9日 晴。午后訪陳定謨君,同游南普陀。”

“12月17日午,郝秉衡、羅心田、陳定謨招飲于南普陀寺,同席八人。”

另外,據魯迅《兩地書》四二記述:“教員內有一個熟人,是先前往陜西去時認識的,似乎還好?!薄遏斞溉纷⑨孾7]:“指陳定謨(1889—1961),江蘇昆山人,曾任北京大學教授。1924年任天津南開大學教授,同年7月與魯迅同去西安講學,當時任社會科學教授?!保ā遏斞溉返谑痪淼?24頁)

1925年,廈門大學的創(chuàng)辦者陳嘉庚,手中實業(yè)處于鼎盛時期。他與校長林文慶商榷后,決定擴大學校規(guī)模,誠聘著名教授學者。次年3月,北京發(fā)生了震驚中外的“三·一八”慘案,身任北京師大教授兼教務長的林語堂,因支持學生愛國行動,正在北洋政府當局通緝之列,他決定離開北京暫避,接受了廈門大學聘任。他推薦了北京大學研究院主任沈兼士,以及魯迅、顧頡剛、孫伏園等人應聘,以加強文科建設和國學研究。陳定謨則早在1925年春就應邀來到廈門大學,先后擔任倫理學、心理學、社會學、知識論、哲學方法論等課教授及系主任、訓導長。林語堂一到廈門大學,便接任文科主任,當時文科設有國文、外國語言文字、哲學和歷史社會學等四個系。林語堂頗具革新精神,與國文系同仁向校方提出了改稱“國學系”的動議。并主持修訂各系學程綱要,調整教師講授課程,改請陳定謨教授擔任哲學方法論課,即是調整方案之一。林語堂充分發(fā)揮名教授名學者的專長,安排他們授課,深受學生歡迎。魯迅每周被安排教授六個學時,他在寫給許廣平的信中說:“我的功課,大約每周當有六小時,因為語堂希望我多講,情不可卻。”課余,應陳定謨等人之請前往南普陀寺游覽、宴飲。彼時陳定謨已兼任南普陀寺董事和“閩南佛學院”講席,惜墨如金的魯迅對這位朋友有“似乎還好”的評價。

值得一說的是1924年7月7日至8月3日,經西北大學與陜西教育廳合議,開辦了一個暑期學校,邀請一批學者、名流到西安講學。當時,學校聘請的講師計有十四人,除魯迅外,還有南開大學教授李濟之、陳定謨、蔣廷黻,東南大學教授吳宓、陳鐘凡、劉文海,原北京大學理科學長夏元瑮(浮筠),北京師范大學教授李干臣,法國大學法學博士王鳳儀等,后來《晨報》編輯孫伏園和《京報》記者王小隱也前來作了演講。陳漱渝先生2016年8月在《中華讀書報》發(fā)表的文章說:“魯迅此次赴陜自有其文化意義;雖然創(chuàng)作《楊貴妃》的計劃因此幻滅,但卻在《說胡須》《看鏡有感》等雜文中留下了此行的珍貴記錄,特別是催生了《中國小說的歷史的變遷》這一深入淺出的著作,更是為學術普及提供了范本。”

據魯迅1924年8月3日日記記述:“上午同夏浮筠、孫伏園往各處辭行。午后收暑期學校薪水并川資泉二百,即托陳定謨君寄北京五十,又捐易俗社亦五十。下午往青年會浴。晚劉省長在易俗社設宴演劇餞行?!?/p>

西安易俗社,是著名的秦腔科班,由陜西省修史局總纂、同盟會會員李桐軒創(chuàng)辦于1912年8月。易俗社的戲曲改良,引起了社會各界的重視。魯迅當時的身份是教育部僉事兼第一科科長,分管圖書館、動植物園、美術館、美術展覽會、文藝音樂演劇、調查及搜集古物等工作,應邀觀看秦腔,顯然也在情理當中。

在西安,魯迅曾幾次去易俗社觀看秦腔,包括《雙錦衣》前后本、《大孝傳》全本和折子戲《人月圓》等。據孫伏園回憶,在看了《雙錦衣》前后本后,魯迅贊賞道:“西安地處偏遠,交通不便(當時尚未通火車),而能有這樣一個以立意提倡社會教育為宗旨的劇社,起移風易俗的作用,實屬難能可貴。”

8月3日,正是教授學者結束講學,準備返程的前一天,魯迅收到了暑期學校的薪水和盤纏,一共二百元。他立即委托陳定謨寄往北京五十元,又捐給易俗社五十元。當時恰逢易俗社成立二十周年,魯迅親自題寫了“古調獨彈”四個字,后來制成匾額,贈予易俗社。今天這已成為秦腔界的一塊金字招牌。然而很少有人知道,前往西安講課之前,魯迅曾“從季市假泉廿”,原來他是借了二十元錢才出門的。拿到薪水和盤纏后,魯迅卻慷慨捐贈給易俗社五十元。這至少說明了他對于秦腔的關注。

順便說一句,捐錢的事,魯迅委托了陳定謨,不是坊間所說的孫伏園。有其日記為證。而他們在廈門大學的交誼,已是后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