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少衡：一個小說家當然得想辦法拉住讀者
多年前，我在家鄉(xiāng)曾有一段干部工作從業(yè)經(jīng)歷，時間不長，總計近四年，就在跨世紀前后。我上崗時恰逢縣區(qū)換屆，干部調(diào)整密集，報到上班不幾天，有一批干部事項上會，負責領導命我列席常委會，注意聽他怎么匯報，而后這項工作就交我承擔，日后干部事宜上會由我匯報。我這個新手只有幾小時見習期，然后就得披掛上陣，一時感覺壓力山大。隔日列席會議，聽該領導一匯報，心里有點數(shù)了，原來這個環(huán)節(jié)不僅憑一張嘴，還得憑一份考核材料，每一位擬提拔干部都有一份這種材料，印發(fā)給每一位與會領導。我思忖到時候就拿材料念，錯不到哪兒去。不料幾天后輪我首秀，一批竟有二十幾個干部上會，上會前，我拿著那二十幾份疊起來厚如一部長篇小說的考核材料，頭都大了，自知如果在會上一口氣把它們從頭念到尾，嗓子嘶啞不算什么，挨批評肯定免不了。與會領導人手一份材料，再耗費寶貴時間聽我一字一句來讀，長如百年，煩不煩?。∵@種時候必須盡可能吃透人頭與材料，會上則只能簡明扼要，擇要而言，不能照著那些A4紙一二三四念。
數(shù)十年后，我在寫作這個中篇小說時遇到了類似的問題。我筆下這位主人公有其生活原型，該原型人物讓我印象深刻，感覺不凡，所以才會想在小說里加以表現(xiàn)，也希望能讓讀者了解、接受這類人物。這位小說人物好比當年我要匯報的某一位擬提拔干部，其履歷很豐富，從某年某月到某年某月干過這個，然后又干過那個。其德才表現(xiàn)很全面，一二三四都寫在材料里。但是如果我在小說里拿該同志事跡一一匯報，像寫考核材料般一點一點描述其德其才，一遍一遍喋喋不休述說他這里好、那里好，估計很多讀者只看一頁便會打哈欠，然后直接把該小說及其人物丟在一邊，我通過小說想表達東西的愿望便成泡影。畢竟讀者是來讀小說，不是來開會研究該同志是否可以提拔。一個小說家當然得想辦法拉住讀者，避免被他們拋棄，這就需要“擇要而言”，在構(gòu)思及敘述諸環(huán)節(jié)多下功夫，找到一個合適的表現(xiàn)途徑。
我為這個小說尋找的表現(xiàn)途徑如其題目所指——此處有疑問。這句話本是生活中那位原型人物的常用語或口頭禪之一，帶調(diào)侃意味。我覺得把它當作作品人物的一個小擺設可惜了，完全可以作為一個結(jié)構(gòu)性因素使用，通過提出以及解答一個又一個疑問把人物表現(xiàn)出來。根據(jù)這個想法，我把生活中真實發(fā)生的一場不幸意外車禍進行改造，讓它在小說里疑點叢生，給人的感覺與我所要表現(xiàn)的似乎正相反。只有在讀者與作者一起，從作品中一點一點挖掘出真相之后，感覺才得以反轉(zhuǎn)，人物才完整呈現(xiàn)，故事也才可以畫上句號。感謝《中篇小說選刊》選用這部作品，也讓我能對此略加說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