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卜臺:無鎖的村莊》:用心書寫世間美好
我初讀胥得意的《沙卜臺》,是出于好奇心,既想知道作品名字的含意,也想看看作者如何講述一個村子13戶人家的家長里短。首發(fā)于《民族文學(xué)》的長文,190頁,我當(dāng)時沒有細(xì)讀,走馬觀花似地翻了翻。但是,胥得意的名字從此在我心里扎了根。一年多后的春節(jié)假期,我見到了胥得意,并在假期里讀了作家出版社出版的《沙卜臺:無鎖的村莊》這本書?!皶北取拔摹?,題目上多了“無鎖的村莊”,內(nèi)容上也多了“序言”和“后記”。這一次,我讀得很細(xì),跟著胥得意在沙卜臺村的13戶人家串門,每一家都停留了不短的時間。我在書后寫下了幾句話:“有風(fēng)格,有情懷,有溫度,可以也需要細(xì)細(xì)品讀。生活不全是美好,但是,書寫生活故事,可以選擇美好。沙卜臺,千里之外,許多相似細(xì)節(jié),勾起往事回憶?!眱赡赀^去,當(dāng)我看到胥得意在春節(jié)前回到沙卜臺看望村里的老人的視頻,我想進(jìn)一步談?wù)勛x后感——也許,我一直在等這樣一個契機(jī)。于是,我再一次打開了這本書。
胥得意記述的是40年前的小村莊。沙卜臺,是蒙語的音譯,意思是“帶有泥沙的小溝”。在地圖上搜索,叫“沙卜臺溝”,位于遼寧省北票市。這個村莊很小,那時有13戶人家、81口人,“小村之小,小到?jīng)]有秘密,每戶人家、每個人都互相知根知底”,可能正是因此,才讓胥得意有了“不少一戶、不落一人”地書寫的條件。小村是偏僻的、封閉的,“在沙卜臺生活的時候,我覺得那就是生活的全部,村里的人連往外走的夢想都好像沒有存在過”;小村也是包容的、開放的,13戶人家中,姓呂4戶,姓林3戶,姓王2戶,姓賈、姓曹、姓石、姓胥各1戶。早些年,人們?yōu)榱松顏淼竭@里,后來,又為了生活離開這里。這似乎是一個“移民村”。胥得意是蒙古族,然而他們一家不是這個村莊的原住民。他二姨嫁到了這個村,爸媽也就“投奔”來暫時安家。胥家雖是“外來戶”,胥得意卻把這里當(dāng)成真正的故鄉(xiāng),自然隨性、和諧相處的村民成為他一生的牽掛。
1973年出生的胥得意,從出生到離開沙卜臺回到爸爸的出生地——相距不遠(yuǎn)的另一個村莊,滿打滿算,他在沙卜臺也才生活了11年。如果一個孩子三四歲才有比較完整的記憶,那么他所回憶和書寫的就只是發(fā)生在那七八年間的往事。這些記憶是深刻的,正如他在自序中寫的,“童年的記憶如同小時候生產(chǎn)隊(duì)馬匹身上烙下的標(biāo)志,一生也是揮之不去的了”。可喜的是,“在我的眼里,那個山村如同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沙卜臺的魚和孩子們一同游泳”,“沙卜臺的花和人們共同呼吸”。村莊前山是一山的楓樹,“春天它吐出滿山的嫩黃,淡綠的葉子間,夾著一簇簇乳黃的花朵。夏天它又是滿坡墨綠,只要一抬頭,清爽就迎面從山上滾進(jìn)各家各戶”,“秋天,楓樹會把整個山坡燃燒。這一片淡紅,那一片深褐,紅綠黃間雜在一起,一幅錦繡就鋪在每家的窗口”。多美??!外面水美山美,村里人家相處得也美,“沙卜臺的家與家之間從來沒有吵過架,只有個別的家庭會有一點(diǎn)不可避免的小矛盾發(fā)生”。胥得意說,“我要講述的,是我童年時的村莊”。我以為,他講述的“是少年得意眼里的美好”。
離開沙卜臺后的40年間,胥得意到過了許多地方,見識了多樣的人,經(jīng)歷了很多的事。沙卜臺已被歲月淘洗,村里人老去的老去,離開的離開,只留下不到20個人了。胥得意知道,“不久的將來,它將會一點(diǎn)點(diǎn)消逝”。他要“為中國一個普通的村莊寫傳”,顯然,他書寫的每一家每一人,都是經(jīng)過沉淀后的人和事。他為每一戶都選了一個標(biāo)題,給那個家或那個人畫像,比如賈英蓮“用一生釀出異樣的忠貞”,老曹家“給沙卜臺孕育了無限生機(jī)”,小寬家“用勤勞這塊補(bǔ)丁把日子填滿”,二姨家“看透一生不是嘆息一聲”,壓軸的胥積發(fā)付秀榮家——就是胥得意家,“只要努力這個世界上沒有事情做不成”。這些畫像,讓人印象深刻,仿佛能看到一個個鮮活生動的人,一戶戶裝滿故事的家。然而,這樣形象躍然紙上的畫像,任何一幅都不是一個11歲的孩子能夠完成的。40年間,胥得意不間斷地懷念、回味、觀察、傾聽、補(bǔ)充、思考,強(qiáng)化了每個人的個性、品質(zhì),突出了每家人的特征、追求。我體會,這些個性、品質(zhì)、特征、追求都是積極向上的,換言之,胥得意在用心書寫美好。人世間有許多的事能被記住可以書寫。他這樣寫,是因?yàn)樗沁@樣的人,他寫這些,是因?yàn)樗粗剡@些??简?yàn)一個作家的作品,既有他的才情,更有他的德性,而德性決定作品的價值。
當(dāng)我們談?wù)撨^去的時候,我們到底是在說什么?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過去,每個人都在走向未來,往前走,不能忘了過去,也不能偏了方向。對胥得意來說,沙卜臺不僅僅是他人生開始的原點(diǎn),那里還有形成他是非判斷、精神價值的源碼,是他的精神家園。沙卜臺,令他魂?duì)繅衾@,“雖然已經(jīng)離開了幾十年,但精神上卻須臾不曾分開”。在他人生得意時,想與那里的人們分享,在他感到迷茫時,就從那里尋找前行的方向。在離開故鄉(xiāng)后,他一次一次回望故鄉(xiāng),繼續(xù)從故鄉(xiāng)汲取營養(yǎng),又以他特有的方式回報故鄉(xiāng)。其實(shí),在沙卜臺也是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jīng)。但是,胥得意沒有渲染苦難,而是記住了村里人面對生活艱辛人生坎坷時可敬可嘆的人生態(tài)度。賈英蓮“非婚生子”,且“苦苦地等一個不會等來的人”,胥得意說“她是這個封閉山溝最忠誠的村姑”?!爸灰铝搜喜芏紩鹪绨焉铰方o掃出來”,胥得意說“我最早對共產(chǎn)黨員的印象就是他這個樣子”。小寬家的后續(xù)故事,胥得意說:“最近一次見到三嫂時,八十六歲的她就說,人不能閑著,得找活兒干,這樣日子才有奔頭?!薄@些人都已經(jīng)遠(yuǎn)去了。這個偏僻的小山村,給胥得意留下了“沙卜臺人生哲思”,胥得意把這些奉獻(xiàn)給讀者,他說“我輸出了自己的靈魂”。我相信,一個成熟的作家絕不會自說自話。過去的事,是講給當(dāng)下的人聽,自己的事,想讓更多的人共鳴。
《沙卜臺》是寫給沙卜臺人的,更是寫給千千萬萬的讀者的。我的家在河北平原,距沙卜臺千里之外。然而,胥得意筆下的那些人我似曾相識,那些事我似曾熟悉,那些“理兒”我似曾知曉。沙卜臺是獨(dú)特的,但是那里的故事不止屬于沙卜臺,《沙卜臺》這本書也不止屬于胥得意。我在分享他的美好,這是件幸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