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十部詩集看新時代詩歌圖景
如何認識和理解新時代詩歌?當然首先要強調(diào)新內(nèi)容新形式,但真正的變化有時很難一下看出來。倒是這些年編了一些詩集,有一些新的感受。起初動機是注意到中西方詩歌秩序的不同,中國當代詩歌以期刊為中心,流行選本文化,西方詩歌則以出版主導,詩集領潮。中國現(xiàn)代詩歌早期有處女作現(xiàn)象,處女作即成名作即代表作,一首詩主義,所以青春寫作是主流。西方現(xiàn)代詩歌除了個別青春天才,大多要到了中年寫作乃至晚年寫作,才能博得聲名。所以,我嘗試結合兩者,在期刊發(fā)表青年詩人作品,為獨特個人風格成熟詩人出詩集,久而久之,發(fā)現(xiàn)這也許正是新時期詩歌和新時代詩歌的分野,新時代詩歌是在新時期詩歌基礎上的升級和提升。新時代的復雜性開闊性,發(fā)展了一百多年的新詩應有的廣度、深度和高度,只能在一本本相對厚重的主題性的詩集里得到較全面的反映。在此,我試圖選十本詩集勾勒新時代詩歌圖景。
我選的十部詩集是《九章》《不朽者》《云南記》《水調(diào)歌頭》《歲月青銅》《趕時間的人》《燕南園的星空》《驚喜記》《花鹿坪手記》《快遞中國》。作者分別為陳先發(fā)、吉狄馬加、雷平陽、胡弦、劉笑偉、王計兵、秦立彥等、阿信、王單單、王二冬。
《九章》可謂文化傳承與創(chuàng)造的一個成果。陳先發(fā)的語言,融合了古典詩歌的凝練和現(xiàn)代語言的靈活,內(nèi)涵豐富,表現(xiàn)力很強,超越了不中不西的翻譯體,真正形成了自己的個人特色和美學方式,形成了一種強力的風格。在《九章》中,陳先發(fā)不僅僅限于對一首詩要求的完美,他追求整個結構的完整,體現(xiàn)了一種史詩的意識或史詩抱負。這史詩既是他自身的一種心靈史和精神史,同時也包含著社會史。整個結構有著開放性,是把社會的各個方面,天地萬物、社會經(jīng)濟、眾生百態(tài),整體涵蓋在里面的一個體系。在這方面,陳先發(fā)達到了一個典范性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
《不朽者》采用彝族的格言體方式,賦予現(xiàn)代詩以神性和智慧。吉狄馬加的詩植根于彝族強大深厚的傳統(tǒng)文化背景,有著濃郁的史詩性和民族風格,夾雜著彝族獨特的創(chuàng)世神話和文明特色,顯現(xiàn)彝族的一些民族性獨特元素。在解構主義虛無主義流行的潮流中,吉狄馬加逆潮流而上,本能地懷抱為民族代言和寫作史詩的抱負,進而探索出了一條少數(shù)民族的現(xiàn)代化詩歌道路。吉狄馬加的詩,以個人的方式呈現(xiàn)了一個獨特民族的面貌。
《云南記》是地方性寫作的一個突出代表。雷平陽的詩以敘事見長,但他的詩里有一種靈動的浪漫。也許是因為他對云南這片土地傾注了太多熾熱的情感,并深入每一個細節(jié)之中,在冷靜的敘事中融匯了抒情、夢幻與沉思。雷平陽建構了一個茂密繁雜而又開敞的詩歌體系,在地域書寫中,《云南記》是最具代表性的詩集。
《水調(diào)歌頭》寫了大運河,一條貫穿中國南北的河流。大運河不同于長江、黃河,大運河是一條人工河,但協(xié)調(diào)了沿岸的水利資源,因此是一條建構的河,也因此建構了文明。大運河是一條自然與人文融匯的河流,又與普通百姓的生活息息相關。以大運河為主題創(chuàng)作的詩集,注定有自然的底色,人文的光輝,和時代的煙火氣息。胡弦成功地將三者結合,書寫了心中的詩歌長河。
《歲月青銅》是新時代軍旅詩歌的扛鼎之作。劉笑偉長期在軍中,從基層到高層,從野外到戰(zhàn)場,他的詩歌總是能抓住核心,從強軍戰(zhàn)略到一個士兵的日常生活,從鋼鐵般的意志到參與練兵的切身體驗,一個現(xiàn)代軍人的風采展露無遺,讓人們在其綿軟的敘述中感受到了一種硬鋼的力量。
《趕時間的人》,全面展現(xiàn)了一個外賣員的人生辛酸。艱辛出詩人,王計兵的詩歌靈感爆發(fā)來自其外賣生涯,因為每天要接觸不同的人,就看到了不同的生活和不同的事,突如其來的,迎面撞上的,意外的,庸常的,這些都刺激了他,給他帶來了不同生活的感受,帶來各種各樣的感覺,他樸實而真切地寫下,因此也打動了很多人。王計兵的詩作,最真切地體現(xiàn)了人詩互證和人詩合一。而他始終樂觀的情緒和對生活的熱愛,也給人帶來溫暖和慰藉。
《燕南園的星空》,女性詩歌的集結,也是女性逐漸主導的時代帶來的一個象征。人們驚訝地發(fā)現(xiàn),北大校園里,當下寫詩的女性可能遠多過男性詩人。這仿佛一個時代的暗示。搖曳多姿的寫作風格,性情多樣的內(nèi)心呈現(xiàn),涵蓋了各種人生姿態(tài)和詩歌追求,如此多的優(yōu)異靈魂,如此多的美麗人生,其豐富性多樣性,仿佛這一個時代某種高雅精神的寫照。
《驚喜記》,阿信一直是自然寫作的探索者,這本詩集里有其眾多自然名篇。阿信的詩歌,因為有著廣闊的草原的大背景,有一種特別的空靈,仿佛西部大地上的馬蹄聲、駝鈴與山谷的回音,又仿佛大草原上空的云彩、蒼鷹和夜晚的一輪明月。走過的風景,心靈的蹤跡,人事的投影,回憶與回味……一一印刻在他的詩歌里,版畫一樣清晰。
《花鹿坪手記》,以“史詩”筆法記錄了脫貧攻堅的艱難歷程。濃郁的敘事性是其特點。王單單寫花鹿坪,幾乎寫到了村里的每一個人,人事之外,所有的也都記錄,乃至每一個角落。脫貧攻堅本身是歷史的大事件,而在脫貧攻堅過程中,又有很多小事件,《花鹿坪手記》中,對細節(jié)的捕捉,加上大視野,概括能力和歷史感,充分全面展現(xiàn)了脫貧攻堅的方方面面,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語言上以自然口語為基礎,加以提煉。沒有刻意雕琢,而是任其自然。脫貧攻堅是具有史詩意義的偉大社會實踐,《花鹿坪手記》以“詩史”筆法書寫這一時代史詩,其藝術上也頗有獨特之處:一方面是其完整性,可看作是一首具有整體性完美結構的長詩;另一方面,其中每一首詩又單獨成立,自成一體,構成了一個個體之和大于整體的詩學審美效果,使得這部詩集具有了厚重感,又有著超越性。
《快遞中國》,如果說《趕時間的人》更多是個人體驗和感受,《快遞中國》則有一種全景式的描述,是對新時代的一個宏觀的呈現(xiàn)??爝f,已成為中國的日常生活景觀,城市鄉(xiāng)村,大街小巷,到處都能看到快遞員的身影,每個人都多多少少和快遞打過交道。這本詩集,從快遞員的個體到群體,展示了各地不同的快遞場景,總體則展現(xiàn)了新時代中國大地上遼闊多彩的風情風貌。這些詩既帶有個人視角,同時也有某種全景視角,這正是《快遞中國》因此具有的一種特別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