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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舒晉瑜《傾談錄》:重新打開 繼續(xù)閱讀
來源:文旅中國(微信公眾號) | 李希  2024年04月28日12:08

舒晉瑜的《傾談錄》(作家出版社2024年1月出版)是一道秘制的精神美食,她把一個門類繁多、經(jīng)典和權威共存的文學獎變成一種可以“興”,可以“怨”,可以談說、可以存錄的讀本,她讓一個文學高原綠草茵茵雜花生樹。

魯迅文學獎是當代文學廣受矚目的獎項之一,相較經(jīng)典作品的持久滲透和影響,獎項的光環(huán)則顯得局促短暫。那就是一瞬,就像頒獎臺上記者拍照時的燈光一閃。燈光閃過,作家轉身,走下高臺,走進過往的平淡和靜默。舒晉瑜以記者和作家的雙感迅速發(fā)現(xiàn)了閃光燈后的暫盲,她要用自己的勞作把高臺上的閃光變成長明——不一定炫目,卻有持久的亮度,足以支撐一定時間的審視和閱讀。

訪談容易,訪談作家難,訪談魯獎作家更難,因為魯獎的高度決定了作家作品的高度,觸碰或撫摸這一高度先得有這一高度的身手,而解讀、賞析,到被讀者最大化的悅納可就挑戰(zhàn)性十足了。舒晉瑜神奇地拿到了這一計劃進門的鑰匙,她輕輕推開門,勤謹友善的微笑對接了作家掩了鋒芒的溫和。“說吧,從頭說起?!彼恼嬲\和學養(yǎng)是打動作家的魔法,她的謙恭和內斂陡增量級不小的感動。

很顯然,僅有一個新聞參照系不夠,文學的參照系本來就無邊際,就小說一族還有短、中、長之分,還有散文、詩歌、評論、翻譯,還有報告文學。歸類吧,找異同點。仔細看來,相同點是,所有的獲獎作家作品都有獨特個性;不同點是,用不同章法書寫展示著不同個性的作品,卻都在尋找同一種美好。這或許是個小小的悖論,悖論的核心正好映照了文學復雜外形下形而上的本質。

解讀一部作品最好從文本入手,解讀文本自然要從作家入手,“文如其人”似乎已是鐵律,但這鐵律在訪談批評家賀紹俊時卻有了新解:

有的作家文如其人,也有的文不如人……有些人是坦誠地寫作,內心什么狀態(tài)就呈現(xiàn)什么狀態(tài),有的人是偽裝式寫作。

作家和作品的關系比想象的復雜,這正是舒晉瑜訪談關心的一個問題。“傾談”,是否可以理清作家作品的復雜關系?對作家來說傾談就是暢所欲言,無論苦毒還是甘飴都倒出來,盡可能讓讀者看到創(chuàng)作的原委;對訪者來說就是傾其所誠,至誠至真。這個“傾”字耐人尋味,它把作家作品放大了給人看。作家自行解鎖了,他們愿意與舒晉瑜對話,愿意進行一種特殊的文學批評和創(chuàng)作。

文學訪談的可讀性及深度是由許多因素決定的,不可否認技巧的先導。對舒晉瑜來說,訪談的各種技巧都從表面隱去了,而訪談的現(xiàn)場感決定了“紀實”這一技巧不能隱,這是從老師手里傳下來的絕技。面對虛構文本和虛構高手,“紀實”倒顯出了她的某種底氣。這讓氣氛大好,有了一家人的感覺,作家和文本都被打開,情境和記憶再次顯影,彼時創(chuàng)作的甘辛闖進此時的對話。面對一個個作家,如同面對一座座山峰,登上高山看大海已不是奢望。讓更多的人看海,看中國的文學之海。

文學訪談是一種文學批評,是訪者和談者同時在場的批評,它的創(chuàng)造性和理論性也是不言而喻的?!秲A談錄》文學性、思想性的分量足,被訪者和訪者固有的藝術、思想合力,像某種瞬間產(chǎn)生的共振轟然暴發(fā)。

訪談另有難度。作家的精神和生活都有不同程度的隱秘性,而他們胎生的作品就有了秘制的意味,那很像某種隱私,具有極高思想和藝術密度的“隱私”,可能是廣東的涼茶,也可能是酒,“度數(shù)”很高,不好隨便碰的??纯呆敧?、茅獎作家,哪個“度數(shù)”不高?訪者應有深厚的精神和文學儲備,有了這些儲備,作家們才不和他生分,才可能把他當成自家人。作家的勞動畢竟是高難度中的高難度。舒晉瑜從相反的方向入手,在普遍和尋常處覓玄機,小說、散文、詩歌、批評都少不了立意和結構,這似乎千篇一律,細看卻千差萬別。舒晉瑜看到了一個個采訪的點,那是一個作家區(qū)別于另一個作家的源頭,她把它們挑出來,這就成了訪談的骨架。那些點選得精妙。葛水平怎么從戲曲轉向文學,王充閭為什么從小說轉向古詩詞與散文,學建筑的艾偉怎么走向了文學道路……這些點一下子就揪住了作家的過往和現(xiàn)世,這是作家無法虛構的話題,他們只得順著舒晉瑜的“紀實”走了。

“紀實”不是舒晉瑜唯一的法寶,《傾談錄》呈現(xiàn)的書卷氣質非同類讀物能比,這自然與作家的參與有關,但“總導演”舒晉瑜的作用更值得稱道。她得讀書,瘋狂地讀書,僅獲獎作家的作品就得堆成山,古典的現(xiàn)代的當代的外國的,都可能成為解讀某個作家的特種注釋,這些注釋就是播進她心田的一粒粒種子,這些種子慢慢生根發(fā)芽,就成了她的“采訪手記”。

“采訪手記”幾乎篇篇都是美文,其靈動和收放自如的語感,其浪漫和唯美的內質,其紀實與虛構的深度融合都讓人驚羨。在這里,舒晉瑜定下了訪談的基調,與訪談內容形成一種幾乎無差別的對接。舒晉瑜的語言天賦在“采訪手記”中顯而易見,這讓《傾談錄》有了足夠的勝算。舒晉瑜寫女作家似乎更加靈異鮮活,她寫她們的裝束,寫她們的旗袍和頭飾,寫她們的步態(tài)和聲音,一個唯美主義女性的觀察與實踐盡在其中。她讓我們見識了“一個伶牙俐齒風姿綽約常??谕律徎ㄎ牟山k爛的周曉楓”,見識了適合穿旗袍身懷古典美的潘向黎,看見了好似“開足了馬力的汽車,一邊跑一邊漏油”的路也……舒晉瑜是個文字高手,她的“采訪手記”韻味醇厚,優(yōu)雅而神秘,有種難以剝離的現(xiàn)場感,她常常把我?guī)нM某個城市的街巷,獨享曾經(jīng)的時光。

舒晉瑜的文學訪談有了某種特質和氣象,這種以談為筆的文本式樣,極大拓展了文學、文學批評、文學研究及新聞的邊界,讓讀書趣味陡增、受益可期。舒晉瑜作為一個記者,面對魯獎(七個門類)所表現(xiàn)出的“眼里有世界,胸中有乾坤”的格局令人欽佩。《傾談錄》無疑是優(yōu)質的文學讀本,其中對批評家的訪談,又讓讀本增加了深厚的學養(yǎng),面對這些做學問的先生,我的敬意油然而生。更有翻譯家的警言心語讓我回味不盡:“譯文就像紡織或刺繡的反面。”(《堂吉訶德》書中人物語,見董燕生訪談)。想不到“中國老太”不僅精通刺繡,還會給作家制造“反面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