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題出版如何突破“命題作文”的限制
近年來，隨著主管部門對每年主題出版重點出版物的申報、論證、篩選和公布等工作的有序推進，主題出版已經成為眾多出版社的重要工作抓手，涌現(xiàn)出一大批主題鮮明、文質兼美的主題出版物。在童書出版領域，主題出版也受到了高度重視，眾多出版社把主題出版作為重要業(yè)務單元列入年度甚至三年五年的選題規(guī)劃當中。兒童文學由于其天然承載的教育屬性，所以成為不少出版社落實主題出版工作的重要載體。近些年，主題出版要求明顯地影響了當下的兒童文學生態(tài)，在很大程度上改變和塑造了近年來的兒童文學整體樣貌，因此，兒童文學的主題寫作和主題出版已經成為當代文化圖景中一個引人注目的現(xiàn)象。
在中華民族走向偉大復興的壯闊征途中，愛國主義、紅色基因、傳統(tǒng)文化、英雄主義、生態(tài)文明、鄉(xiāng)村振興、科技強國……成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國家宏大交響的有力鼓點，奏響了國家敘事和百姓話語的一篇篇時代樂章。時代是出題人，作家是答卷人，圍繞著這些時代主題，近年來的兒童文學與成人文學一樣也進行了激情洋溢的時代表達。與我們熟悉的“校園文學”“幻想文學”“科幻文學”等類型多以作家為創(chuàng)作主動方不同，兒童文學的主題出版多由出版機構提出選題意向，作家們受邀進行寫作，有點“命題作文”的意思。作品有成規(guī)模的套系，更多的則是單本書的形式，體裁多以小說形式來完成對時代主題的文學表達。根據(jù)個人觀察感受，我發(fā)現(xiàn)，近六七年來主題出版的兒童文學作品應該是兒童文學發(fā)展史上數(shù)量最多、密度最大的階段，幾乎所有的專業(yè)少兒社和相當一部分非專業(yè)少兒社都深度參與了兒童文學的主題出版工作，老中青兒童文學作家紛紛躬身入局。在作家和出版社的共同努力下，一批可圈可點的兒童文學主題作品陸續(xù)誕生，它們豐富了當代兒童文學品類，大大拓展了兒童文學的藝術空間。
在肯定兒童文學主題寫作與出版成績的同時，也不能忽視隨之暴露出的一些問題，比如選題預期與作品質量之間的錯位，比如用虛構手法表現(xiàn)非虛構命題時藝術表現(xiàn)力相對貧弱，再比如宏大敘事下部分真實童年的缺位和失語，等等。主題出版的初心都是好的，它承載著文化管理者和出版者對民族復興和國家強大的無限期許，也寄托著立德樹人、培根鑄魂的文化理想和使命感，然而在這良好愿望下促生的一些兒童文學作品的藝術質量卻難如人愿，這是值得警惕和深思的。一部合格的文學作品，無論寫什么，應該做到用文學的邏輯和技法完成題旨的言說，作品的思想意旨要通過故事和人物自然地傳達，故事里的人應當是充分精神化和價值化的，他（她）的身上凝聚著復雜的社會關系和生動的現(xiàn)實命題，主題出版的兒童文學作品要追求典型人物的成功塑造。時空架構、背景鋪設、情節(jié)設計、人物塑造、語言錘煉……均需要寫作者殫精竭慮，哪一處處理不好，整部作品的質量就會受到影響。好的作品題旨應不動聲色地藏在人物和情節(jié)里，讀者讀到的首先是一個完整好看的故事，腦海中浮現(xiàn)的應是栩栩如生的典型人物，作品承載的思想之力、情感之真和藝術之美要通過故事和人物自然而然地滲透和釋放，讀完要有余味。觀察閱讀近年來出版的一些兒童文學主題作品，觀念闡釋和概念圖解的痕跡還比較明顯，敘述語言文藝腔、學生腔，缺乏辨識度，細節(jié)缺乏生活真實性甚至沒有細節(jié)，人物扁平，面目模糊，給人的感覺是“假”和“隔”。作品缺乏力道與味道，好的主題沒有得到好的表達，是非常令人遺憾的事情。
文學創(chuàng)作是一項復雜的個體精神勞動，有著自身的運行邏輯。之所以會出現(xiàn)前面所說的出版期許與作品質量之間的落差，出版者和寫作者都有責任。出版社承受著履職盡責和同業(yè)競爭的雙重壓力，有可能有意無意地降低出版門檻；寫作者生活積累和體悟不足、閱讀視野和閱讀量不夠，文學技藝打磨不精，都直接影響著作品的質量。其實，無論是否是“主題寫作”，寫作者一旦進入藝術創(chuàng)造的世界，就理當懷有一顆虔敬之心，遵循藝術世界的運行法則。兒童文學在這方面沒有特殊性。就主題出版而言，時代的進程提供了非常豐富的寫作資源，寫作者要有能力把對現(xiàn)實的理解和對歷史的洞察濃縮在故事與人物中，描繪出新時代的童年精神。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童年，與歷史上的童年相比，今天的童年特質究竟是什么？今天孩子們的真實生活是什么樣的？城市兒童與鄉(xiāng)村兒童的生活分野是在趨同還是拉大？大中小城市的童年生活有哪些差別和共性？成長是兒童文學的永恒主題，對于寫作者而言，壯闊的時代圖景與個體的心靈成長之間往往是藝術功力和才情馳騁的疆域，那些優(yōu)秀之作無一不是把握住了二者之間的張力，以瓷實綿密的質地和豐富真實的細節(jié)，通過典型人物的塑造完成了出色的文學表達。它們深藏力道，能夠突破“命題作文”的限制，經得住時間的考驗，獲得長久的生命力。
作品成為經典是寫作者的共同向往，然而這不是任何人為意志或者評獎機構說了算的，它是時間慢慢淘洗的結果。這些年每年出版的兒童文學主題作品數(shù)量很多，每年都會有“橫掃”各大榜單的明星作品，也有一些聲量不高卻品質扎實的作品，它們是曇花一現(xiàn)還是行穩(wěn)致遠最終進入經典文學殿堂，只能聽憑時間的評判。也許有一天，我們不用專門談論兒童文學的主題寫作與主題出版，出版社不必專門辟設主題出版選題單元，作家的寫作動力源自于感知時代精神內心不得不寫的激情，不以數(shù)量論英雄，作品一本是一本，一個更加健康從容的兒童文學生態(tài)才會到來。
（作者系青島出版社副總編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