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談 | 廖小琴：在東西村的故事里走向萬物的童年
《從前有個東西村》（全3冊）
廖小琴 著 一格 繪
人民文學出版社·99童書
2024年1月
我出生在一個山村里。它很小，不過二十多戶人家。它也很大，有天有地，有泉眼野塘，有花朵果樹，有山林鳥獸，有雞鴨貓狗，有太陽月亮，有這世間珍貴的一切。
我熟悉這村。野菊花、紫云英的生長地，板栗樹、酸棗樹在哪兒，野兔和野鴨的家，我都知道。我也知道每塊地的脾性，知道每棵大樹的所在，還有每棟房站立的姿態(tài)。
每次回到村里，我都會變成一個貪婪的小孩，整日漫游在它的麥田、菜園、山坡、林中。有月亮的晚上，我還會偷偷獨自游蕩在一條條小路上。我一點兒也不害怕。月亮和星星陪著我，青蛙夜蟲陪著我，樹啊，花啊，都陪著我。我在夜的靜謐里，歡喜、自在而安靜。
我愛了這小村一輩子，仍覺得愛得不夠，常傻傻地坐在村口的廟前，望著天空發(fā)呆。天好亮，像一個剔透的大碗蓋，和地一起合成一個圓，將整個村變成了一個小小的世界。有時，我看著看著會恍惚，覺得太陽只是這小世界的太陽，天也只是這小世界的天，還有月亮、山林都只是這小世界的。它們安安靜靜、美好又自在，時間在這里變得緩慢，四季在這里分明，風雨和雷電的面目清晰，人和萬物在此各有位置。
我在這小世界里，每日黎明朝東走，去迎太陽，又在每日黃昏，朝西走，去送太陽。太陽呢，也會走過村周圍的一座座小山，到中午時，穿過院前的菜園和李樹、梨樹、桃樹，走進院里，上到階沿，來看我。我坐在它的光里，靜默地和它交談。只有這個村莊里的太陽，才如此得閑，別地的太陽要看的地、要看的人都太多了，別地的月亮也不會在夜深時走到我的窗前。而村里的雞貓狗，在路上走得那么自由，魚和鴨在野塘中游得那么歡，野花野草總是沖人揚著好看的臉，這讓我越來越確信：這村莊確是另一個擁有自己的天、自己的地、自己的日月星辰、萬物和人的一個世界了。
對這小世界，我了解得越多，就越好奇，這天是如何來的，這地是如何來的，這太陽、風、雨又是如何誕生的，還有第一簇火、第一口井、第一眼泉又是如何出現(xiàn)。萬物在這里為何都如此妥帖，為何如此蓬勃美好。我知道一些解釋，但這些解釋從不曾真正地說服我。
我相信答案就在事物本身。
我豎起耳朵，聽到風在說話，花在說話，萬物都在說話。它們的語言并不神奇，只是需擁有一顆孩童般剔透的心才能聽懂，而我也僅僅只聽得只言片語。這些只言片語像是一顆顆小種子，存放在我的心中許多年。我也一直力圖讓它們變得更飽滿一點，讓它們落下的土壤更肥沃一點。我是如此珍惜它們。
在那段居家的日子，它們開始紛紛發(fā)芽，要我將它們講述，將它們播種成一個個的故事。這些故事在文字中生長，在時間中灌漿，漸漸成熟為《從前有個東西村》系列，有了《萬物》《人和萬物》《他們行走在大地》這三本書。
在這個系列里，天和地剛剛誕生，太陽還住在東西大地，月亮還住在東西河，風住在東西南北四方，萬物年紀都還小，東西村的人和東西林的獸彼此往來，彼此照護，人懂獸語，獸懂人言，大家都懂植物和風的歌。
在《萬物》里，火、光、日、月、河流誕生，花會飛來飛去，樹會走來走去，石頭會滾，路會跑，天地會鬧別扭，萬物都年幼活潑。在這里，孤獨而豐盈的心能喚醒石頭，讓它們變成魚；弱小的南風掙脫掉狂暴的颶風，一直吹呀吹，迎向更為遼闊的世界；云朵在善良和信任中誕生，鳥在父愛和童真中起飛，火在不斷燃燒中認出完整的自我。在這本書里，我想寫出萬物的生機盎然、自由自在和一派天真。
在《人和萬物》里，山和林在人的善良中長出，農夫和兔子智慧地解決紛爭，熊的鐮因單純會自己揮割，風和人在吵架后認識彼此，一塊石頭為女孩長成一座山，桃花在魚的歡喜中出生。人和萬物跳舞、剪紙、飲酒，偶爾也鬧別扭、耍心眼。人的單純美好、真誠和善良，讓萬物在東西村里蓬勃有力量，他們彼此滋養(yǎng)。天地之間，一團和氣。
在《他們行走在大地》里，寫的則是神明。神明是誰？神明是喜歡喝酒、吃茶、看花的小老頭，是騎著黑白鳥翱翔在天的老奶奶，是身上站滿鳥兒的牧鳥人，是掌管秋天的嬸嬸，是管理溪流的小女孩。神明也是糯米團子好吃得讓星星迷路的老婆婆，是純善能趕泉的采山人，是友善愛美而迎來雪花的采藥人，是天真好奇而變成鳥的小男孩。在東西村里，神明的生活凡人般充滿煙火氣息，而凡人身上也閃爍出神性的光芒。在這里，人是神，神是人，他們和萬物一起構建出一個詩意、質樸的人類童年。
在《從前有個東西村》系列里，我究竟寫的什么呢？
我寫的是萬物為何會生機蓬勃，寫的是人的善良、純真和淳樸，更寫的是人因自己的美好，讓原本荒蕪的世界一點一點地變得豐裕。一個地方僅有天地所賜，僅有太陽、月亮和河流的存在是不夠的，還需人的勞作，人的真誠、勇敢和良善，才能孕育出山林的繁茂、飛禽走獸的靈動。說到底，這是一個因人、因萬物的美和好，而創(chuàng)設出的一個萬物自由、天真、詩意的小世界。
這創(chuàng)設者是誰呢？是泥土，是太陽，是花朵，是風和樹，是萬物，是人。我不過因聽見過萬物的聲音，聽見過良善的人的話語，而用文字的方式，將它們、他們的故事書寫出來。這些故事不是我的。真正書寫這些故事的是，生活在大地上的人和萬物。
在執(zhí)筆這些故事時，我一步步地走向童年，走向自己內心的渴望和希望?？匆娙f物皆有生命流淌，看到花在開，樹在結果，人在勞作，神在忙碌；看見原野豐饒，野塘明亮，草木溫暖；看見愛、信任、友善得到彰顯和獎賞；看見人呈現(xiàn)出應有的浪漫、純澈和自在，還有世界原初的力量和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