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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飛天》2024年第4期 | 馮娜:舊時江南(組詩)
來源:《飛天》2024年第4期 | 馮 娜  2024年07月02日08:33

▎在初冬遇見一樹藍雪花

初冬依然不吝于捧出禮物

——一簇藍雪花照徹明晃晃的街區(qū)

天空正在對葉梢做點什么

一根錨拋向四季最豐盛的時刻

空氣充滿檸檬樹的泡泡

來回走動的人有一把鑰匙

仿佛可以把最薄的花瓣鎖進匣子

順著一種近似透明的藍來到這里

遠處,一行詩還在近海游泳

當它鳧出水來,人們將喝光山頂?shù)南銠?/p>

——在一滴落日中俯瞰幾代人的胎記

那錯落樓群像強健的肌肉

在山海間奔跑

靜臥時,唯一一朵藍雪花墜落于耳畔

▎玉飛鳳

時間鎖住了我

——一只越國的玄鳥

東海洗濯過我的頭翎

千百次,我的尾翼掠起鴻山的風嵐

在戰(zhàn)亂與奔襲之間,我就是火

在墓室的幽冥之中,我就是不死的渴念

玉質的軀殼,一個王朝尖細的喙

它曾啄住無數(shù)支流的漲潮

又彳亍于一葉蹁躚的孤舟

——越人古舊的愛憎鎖住了我

鎖住的,還有珠玉、金帛的迷夢

不見天日的飛翔,持續(xù)了幾千年

誰能打開我玉化成光的宿命

讓我炫目的,四千年后的旭日

在朝代的遷徙里,在嶄新的目光的撫觸之中

交還了我

——一只玄鳥的時間

▎梁鴻濕地夜行

雨水淅瀝,江南落滿一地修辭

那被古人撿拾起的,我踏空而過

這庭園、這槭葉、這偶爾被人聲驚擾的蛙鳴

想必閣樓上還有多怨的人

想必“惟有此身長是客”的嘆息尚存余音

走在低洼的小道,螢火難得一見

有人提及幼時的鄉(xiāng)野生活

那和舊時江南、行走的心緒、遠走的友人

一起構成了我們內心的園林

忽明忽暗的景致

不再需要飄渺的歌子

人們各自夢寐,各自享用了沁涼夜色

泥土和鮮嫩的竹枝冒著水汽

在這濡濕冗長的夜,或可做一個迂腐的書生

搜腸刮肚,只為尋一個詞牌名

▎蜂 鳥

漆黑的眼睛,像那扇總也敲不開的門

夢使你的身體懸浮,雄蕊豎起它的毛鬃

我希望振翅時隱藏一些響動

三千多萬年前,化石在山地南部閃現(xiàn)

讓我繼續(xù)隱瞞一滴蜜的影蹤

大地藍色的腹部,狎昵的雪松林

越冬地離我還有泛著雪光的山脈

那唯一不誘惑我的,紫外色譜的花朵

就是催促著我的,命運的“嗡嗡”聲

我的眼睛,不是用來流淚

不同年份、不同緯度上的植被

經我的喙 解釋她們古怪而有魔力的心

我在白晝飛行,不是為了游歷

那些追逐的故事千篇一律

赭色的巖石倚靠著亮著燈的夜晚

灌木叢中,母性的氣味忽遠忽近

我的耐心,和人類的馴服相仿

在恐懼邊緣,我們擁有近親的嗅覺

我的眼睛,不是為了收藏聚在一起的星星和死亡

在藿香的心臟,我獲得過奇跡

大地透過我,完成了它的纖弱

遷移者,在我的羽翅上戰(zhàn)栗

我的記憶不是為了分辨,而是生存和遺忘

▎我居住的城市

不年輕的城市,我居住在這里

海灣有時用驚奇告訴我

這世間一切不必過于驚奇

數(shù)個世紀前

這里的海灘收容了暗礁和風暴

人們遭受的痛苦,抬升著地平線

旋轉的星系

注定還將讓失散的事物重逢

“我并未與他人分離”

當那艘滿載鮮花和果實的貨船再次靠岸

遠方來客搓著潮熱的雙手

——看吶,這布滿夏天的城市

讓海港從不老去

▎乘 客

他的眼睛貯藏著晃動的樺樹

海水浸泡過的色澤

讓深栗色的卷發(fā)微微顫動

一一掠過

生命的場景跳蕩在荒野和雜草中

他曾有過不停歇的勞作

在各式各樣的嘈雜和靜謐之間

那些嘮叨、耐心、不安,無從把握的愿望

熄滅白晝又點燃黑夜

再一次穿過隧道

蝙蝠一樣的日子

把門窗摔打得砰砰響

他屏住呼吸

仿佛可以在暗中獲得片刻逃逸

人群停住我的目光

他的臉混入散落的灰燼里

我不急于下車

那焚燒的零星氣味

不足以讓他認出一個鄰座的人

馮娜,出生于云南麗江,白族。畢業(yè)于中山大學。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理事,廣東外語外貿大學創(chuàng)意寫作中心特聘導師。著有《無數(shù)燈火選中的夜》《是什么讓海水更藍》《樹在什么時候需要眼睛》等詩文集十余部;作品被譯為英語、俄語、韓語、蒙古語等多國文字。參加二十九屆青春詩會。首都師范大學第12屆駐校詩人。曾獲中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駿馬獎、華文青年詩人獎、廣東省魯迅文學藝術獎、美國The Pushcart Prize提名獎、花地文學獎等多種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