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分鐘的景深
得到羅先剛病逝的消息,我無比吃驚。他才46歲,他掛帥出征的小相嶺隧道作為成昆鐵路復線最后攻克的控制性工程,因施工難題層出不窮,一度成為全國鐵路工程領(lǐng)域焦點。而成昆鐵路復線建成通車,還是不久之前的事。
我去過小相嶺隧道項目部,聽他的不下十位同事講起小相嶺的故事,講起他。我卻沒有見過羅先剛。甚至我打的電話,發(fā)的短信,他也一次沒接、沒回。
他太忙了。
電話里,向我通報消息的朋友滿是惋惜:“17歲他就開始干隧道,通車前最后幾個月,他天天蹲在隧道吃盒飯……”
朋友還在說話,而我走了神。
“復興號”從小相嶺隧道經(jīng)過,用了8分鐘。而這8分鐘的景深,是2200多個日日夜夜。
潘多拉魔盒
知道這是幻覺,卻又聽到了巖層交錯、鋼梁震顫的聲響。
2016年3月21日,四川省涼山州喜德縣冕山鎮(zhèn)爾史村,小相嶺隧道出口,全電腦三臂鑿巖臺車巨臂長伸,總長21.775公里、工程造價18.839億元的成昆鐵路復線控制性工程峨米段隧道,打響了第一槍。
“萬事開頭難”,小相嶺隧道是個例外:2號斜井井身比初設(shè)方案增長900米,安全到達井底的時間,卻提前了44天。
也不看誰擔此重任。中鐵隧道集團,是隧道工程“國家隊”,也是一大批國家“一字號”隧道工程的締造者,隧道修建總里程超過10000公里,三百多個在建項目不光遍布祖國的東西南北中,而且如霞光云彩,倒映在五湖五海。這支底座堅牢、底色耀眼的隊伍,由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鐵道兵第八師和在成昆線上立下赫赫戰(zhàn)功的鐵二局十二處組建而成。小相嶺隧道項目部管理人員有著大中型鐵路、隧道施工經(jīng)驗,一線作業(yè)人員從渝黔鐵路、寶成鐵路轉(zhuǎn)戰(zhàn)而來。
也不看是什么樣的裝備。多功能全液壓履帶式超前地質(zhì)鉆機、全電腦三臂鑿巖臺車、濕噴機械手、自行式液壓仰拱移動棧橋、襯砌模板臺車……進場作業(yè)的293臺套機械設(shè)備里,不乏“尖端武器”。
2017年5月,隧道進口,平行導坑開挖百米,轉(zhuǎn)過一道彎,形勢發(fā)生了變化:支護開挖,澆注好的混凝土大咧著嘴,有話要說的樣子。一米見方的混凝土塊撲簌撲簌往下掉,空曠的隧道,成了擴聲器。
潘多拉魔盒打開了:
拱架變形、錯段,拇指粗的鋼筋被扭成麻花;
隧道底板起鼓,最厲害的一段130米長,隆起90多厘米;
邊墻擠壓厲害,8米寬的導坑,壓縮成了7米;
……
地應(yīng)力、巖性強度測試,一級、二級大變形都有。原因還沒查明,18號橫通道又被變形困住。
隧道變形、斷面尺寸縮小的情況,成昆鐵路復線地質(zhì)負責人李向東、小相嶺隧道總工程師楊海航見得不少,變形夸張到如此這般不忍直視的,不多。洞在山中,人在洞中,底板、拱頂、邊墻被無窮大的力量慫恿著推動著擠壓過來,也許兩秒后就會粘連在一起,山洞和山洞里的一切,包括人,都將被包餃子。知道這是幻覺,卻又聽到了巖層交錯、鋼梁震顫的聲響——因為緊張,他們忘了,“聽到”也是幻覺。
什么叫壓力山大?這就是!
找到“病根”不容易,好在找到了:軟弱破碎的地層巖性條件、高埋深產(chǎn)生的高地應(yīng)力、群洞效應(yīng)……幾股力量糾結(jié),導致軟巖大變形。
11米長的錨桿高密度打進巖體,有如一根根巨型鉚釘。拱架單層變雙層,二次襯砌由馬蹄形改為近圓形,平導、正洞的距離由20米變?yōu)?0米……對癥下藥,療效不錯。
3公里長的大變形地帶剛突破,突涌又堵在面前。
潰口加固花了好幾天。轉(zhuǎn)個身的工夫,又涌出上千方突泥。
再加固,再突涌。
再加固,再突涌……
是隧道創(chuàng)新工作室首倡的“和山諧水”理念,貢獻了致勝一招:以退為進,迂回向前。
遭遇暗河
水從直徑1米的潰口涌出,像大河決堤,像猛虎下山。整座隧道、整座山,都在咆哮、震顫。
2018年10月7日,當城市里的人們正抓緊節(jié)日尾巴,恨不能把它再拉長一點時,小相嶺隧道深處,12個工作面,沒一個不是熱火朝天。2號斜井工區(qū)平導進口端掌子面上,帶班班長黃元模腳踩爛泥,手握風槍,任大滴大滴的水珠落在額上臉上,也懶得去管。沒有一寸天,沒有一朵云,但是隧道里頭,總有下不完的雨。
“小相嶺時間”也是一座隧道。扎進隧道6年間,日和月,風和雨,同洞中人斷了關(guān)聯(lián)。節(jié)日、假 期,羅 先 剛“信 號”全 無,親 情 的“Wi-Fi”,也很少捕捉到他。
小相嶺隧道項目部下設(shè)兩個分部,隧道進口端是一分部,出口端是二分部,羅先剛當時是二分部經(jīng)理。這天下午,驅(qū)車400公里回遂寧的家,羅先剛一路愧疚。他忘了自己幾個月沒回去過了,這次回家,是架不住病中的母親千呼萬喚。至于剛進場時,忙征地、忙招工、忙組織協(xié)調(diào)施工,三個月瘦了20斤,他更忘得徹底。
“兄弟們沒日沒夜搶工期,而我溜回了家……”6時20分,解開安全帶的一刻,羅先剛很是自責。
此時此刻,就在此時此刻,眼尖的黃元模停下手上動作。為揭示前方地質(zhì)情況,李向東他們在左側(cè)邊墻上打了一個超前鉆孔。水從洞口源源不斷外流,并不值得大驚小怪,直徑110毫米的水柱突然間變急變渾,則是異數(shù)。
莫非遇到暗河?!
判斷完全正確。洞中有一百六七十號人,大家剛剛后撤,掌子面?zhèn)鞒鲆宦暰揄?。水從直?米的潰口涌出,像大河決堤,像猛虎下山。整座隧道、整座山,都在咆哮、震顫。
位于2號斜井中部的1號固定泵站聞令而動,火力全開。然而,涌水實在太大,泵站抽走的涌水,不及十分之一。
平導比正洞矮3米。涌水灌滿平導,就會爬上正洞,灌滿正洞,吞沒斜井,溢出井口!
平導和正洞里,除了有十多臺變壓器、二十多臺空壓機、八臺裝載機,還有仰拱棧橋、模板臺車等沒長腿的“巨無霸”。槍是士兵的第二生命,機械設(shè)備對工程建設(shè)者來說,也是。當年,136人沒能活著走出沙馬拉達隧道,裝備窳劣難脫干系。
打仗的槍和炮,怎能落入敵手。四百多人沖向斜井,沖進正洞和平導。
搬得動的往車上搬,往地面拉。搬不動的,大卸八塊,再往車上抬,往地面拉。
模板臺車最難對付。邊模、鋼模、橫梁、撐桿、液壓桿……正常情況下,拆解一臺,需要四五天。洞中有兩臺模板臺車,非常之時,每臺車上,擠了七八十人。
拆的拆,搬的搬,抬的抬,轉(zhuǎn)運的轉(zhuǎn)運。工人三班倒,管理人員24小時盯在現(xiàn)場。“爭分奪秒”,調(diào)度主任、工程部副部長鄭冬冬一直以為是個形容詞。這天他才知道,實際是動詞。
涌水量不斷增大,40多小時沒合過眼的鄭冬冬踩到一塊石頭,差點跌倒水中。寒意和困意一起涌來,鄭冬冬打起哈欠。
“最難的是堅持,但堅持才能勝利!”是爺爺?shù)脑拰⑧嵍ず弦惶幍难燮?,分割成兩條弧線。
2016年4月,24歲的鄭冬冬從貴陽來項目部報到。半路上停車休息,他向爺爺報告最新動向。鄭冬冬的語氣里是有些得意和激動的,沒想到爺爺更得意、更激動:“我當年在成昆線,打的就是沙馬拉達隧道,就在小相嶺!”
那以后,鄭冬冬和爺爺?shù)耐ㄔ挶纫郧岸?,比以前長。他從爺爺那里知道了成昆線上的更多往事,爺爺參與過的涌水搶險,給他鞭策也給他力量。工作中難免遇到絆腳石,想想爺爺,踢開絆腳石,鄭冬冬腳上就有了勁。愛人周海瑞也在小相嶺隧道項目部工作,一間板房就是家,遠離親人,遠離城市,遠離人間煙火氣,想想爺爺他們那時候,心里的苦,也就淡了,散了。
精神的鈣,可以強思想的筋,壯力量的骨——參與項目部黨工委舉辦的“重返沙馬拉達”活動,鄭冬冬悟出一個心得。2017年3月,20名修建成昆線、開鑿沙馬拉達隧道的前輩回到戰(zhàn)斗過的地方,回望征程,緬懷戰(zhàn)友,同后來者促膝談心。從河南焦作出發(fā),鄭守禮坐了飛機坐火車,坐了火車坐汽車,與吹拂過青春的山風、照耀過理想的明月再次相逢。就是那次,老人對孫子和孫子的伙伴們說了這句話:“最難的是堅持,但堅持才能勝利。翻得過‘新成昆’上的小相嶺,就翻得過人生路上的坡坡坎坎?!?/p>
困意消失了,迎著激流向前,鄭冬冬腳下,不再有起伏動蕩。
放手一搏
井口大水漫灌,井底已成龍宮,隧道垮掉廢掉的風險,每分鐘都在增加!
在隧道里摸爬滾打二三十年,束手無策的情況,羅先剛沒遇到過。
這次偏偏遇上了。
事發(fā)當晚,羅先剛還在往工地趕,平導全部被淹,涌水上了正洞。2018年10月9日中午12時34分,涌水將高差七十多米、全長3100米的2號斜井全部吃掉,從井口探出頭來!
涌水量之大世所罕見。監(jiān)測數(shù)據(jù)顯示,至11月27日,以小時為單位,涌水量最低6965方,最高11631方,平均9298方。
水不排出去,掌子面露不出來,施工沒法繼續(xù),火車無路可走。
泵排的思路起先受阻——排量那么大的水泵指定沒有,就算有,塊頭還不比洞口大?!
超長定向鉆孔的思路被提了出來:出口橫洞與2號斜井工區(qū)平導僅剩952米沒有貫通,從橫洞方向往里面打兩個深孔,泄出積水涌水。
這招通常應(yīng)用于圍巖好、埋深淺的煤礦,或者市政工程。涌水處埋深750米,地質(zhì)條件又極其復雜,懂行的都明白,這招在這里,行得通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沒有別的辦法,只有放手一搏。
設(shè)備調(diào)來了。人員到位了。方案優(yōu)化成型了。
冷冰冰的圍巖也給面子,不過給的不多。11月4日開鉆,5日,累計鉆進到16米時,孔內(nèi)釋放的壓力,擠爆了鉆機水管。
三天后,鉆機修復,作業(yè)繼續(xù)。前方圍巖破碎、富水,巖屑無法有效排出孔外。鉆進深度不過十米,塌孔、卡鉆、抱桿……問題一大籮筐。
又過了十天,第三次開鉆。業(yè)內(nèi)高手云集現(xiàn)場,有人捎來“注漿掃孔”的他山之石。一連12天,掃孔十余次,累計重復鉆進190米,最大有效深度,不過17.5米!
方向重新調(diào)整到泵排上來。
排水設(shè)備吞吐量必須大于涌水。項目部沒有此種設(shè)備,搜遍全網(wǎng),最大功率水泵,每小時排量800方。
“一只肩膀扛不動的,十只、二十只肩膀一起上!”理想豐滿,現(xiàn)實骨感:斜井里,能并排八只“肩膀”就不錯了。
四下尋找水源,意在斬草除根。然而,那么大的山,無窮多的可能,找到水源,有如大海撈針。
只有等了——入冬,小相嶺進入旱季,涌水量勢必減小。
等。
再等。
接著等。
2019年3月,機會來了:涌水量維持現(xiàn)有水平的條件下,八張“大口”不停歇,一個月工夫,可以“喝”干井水。
戰(zhàn)機雖好,難題猶在——水被一點點抽走,水位一點點降低,難免每隔一段要斷電關(guān)機,調(diào)整水泵位置。如此一來,排水、涌水間本就不大的落差,勢必蕩然無遺。
“追排水”的法子,也是“逼”出來的——把抽水泵置于平板車上,水走車也走。
采購泵排所需物資,羅先剛只給了材料員王春七天時間。
氣墊船、救生衣不在話下,大排量抽水泵可以先行采購一批,但排水管道并非常規(guī)類型,而是市場上難得一見的鋼編織管;配套電纜一般是定單生產(chǎn),同樣很難買到現(xiàn)成。心里一急,一句話涌到王春喉口:“一周時間,貨源未必找得到。要我送到工地,不怕逼出人命?!”
話到嘴邊,王春咽了回去。井口大水漫灌,井底已成龍宮,隧道垮掉廢掉的風險,每分鐘都在增加!
羅先剛為何急成這樣他也理解。羅老爺子曾參建沙馬拉達隧道,17歲從父親手上接過風槍,羅先剛就接過了父親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打隧道,就看人和石頭,哪個更硬?!?/p>
王春父親王成援,也是沙馬拉達隧道過來人。16歲上工地的父親,無數(shù)次重溫往事:“一個人抬不起的石頭兩個人抬,連人帶石頭摔倒在地是常事。摔得再痛我們也沒打過白旗,沒在心里嘀咕過,工期不該定這樣緊!”
一張打撈資源的大網(wǎng)撒開了。電話、微信、互聯(lián)網(wǎng),材料組九個人使出渾身解數(shù),打聽、核實、追蹤物資。
終于在成都找到鋼編織管,只是存貨不到需求量的十分之一。電話打到昆明,再打到貴陽,回復都是含糊其辭。
所需型號電纜缺口也大。庫存全盤接收,又好說歹說,“截”了別人的車,仍是只能解燃眉之急。
一連幾天,王春工作時間不下20小時。頭一批鋼編織管第三天深夜運來,探照燈下,雨線迸射,雨花四濺,卸貨的全是“落湯雞”。王春從始至終都在現(xiàn)場,腦子非常清醒,身子十分沉重。見一個工友腳步蹣跚,王春上前搭手,腳下一滑,重重坐在泥濘里!
父親連人帶石頭摔倒的畫面,突然跳到眼前。王春心里“咯噔”一下:這是夢想與責任的接力,無聲勝有聲的致敬?!
一臺平板車上放四臺水泵,兩臺平板車并肩作戰(zhàn),外溢的涌水,開始慢慢后退。
水退一尺,車進一步。揚程變化,水泵和管道選型,也在不斷更新。
30天,整整30天。更換數(shù)十套排水設(shè)備后,平板車駛過3100米斜井,到了井底。
成洞初期支護變形雖大,可以修舊如新;二襯整體穩(wěn)定,僅是局部開裂。然而,羅先剛高懸的心,并未隨水位回落:小洞可以填堵,如此“血盆大口”,完全不吃這套。
隧道創(chuàng)新工作室開出的“藥方”,再次收到奇效:泄水廊道一挖,之前跅弛不羈的涌水不亂竄了;從涌水的掌子面右側(cè)迂回200多米,繞過斷層破碎帶,作業(yè)隊伍,與理想中的圍巖勝利會師。
暫停鍵按下10個月后,2號斜井工區(qū)平行導坑兩個掌子面再次重啟。壓緊的彈簧伸張開了,小相嶺深處,每24小時成洞不下四五十米,最多一天,高達75米。
水還在涌
“跑——啊——”向遠處11個工友發(fā)出指令的同時,陳善國奮力把鄧飛往遠處推。
好景不長。前進5公里后,涌水,再次與平導撞在一起。
那感覺像切盲腸。掌子面到哪里涌水到哪里,有時還伴著涌砂。
旱季,一天涌水三四十萬方;汛期,地面雨水地下集合,每天五十萬方。
“水簾洞”里作業(yè),人穿雨衣,車似輪船,工程進展比蝸牛慢。
從巖溶水平循環(huán)帶上經(jīng)過的那段日子不堪回首。當崩潰的感覺找上門來,羅先剛就想想父親,想想父親說過的話,想想父輩當年創(chuàng)造的奇跡。
又一段蝸步難移的道路被甩在身后,小相嶺隧道貫通倒計時,已經(jīng)不用年,不用月,而是用日計數(shù)。
2022年5月17日晚9時,距離正洞貫通僅剩最后22米。
一天,甚至小半天,最后的壁壘就將被一舉鑿穿。然而,地質(zhì)條件不友好,相當不友好。一連兩天,小里程開挖都是帶雨作業(yè),掌子面上的工人,全都穿著雨衣。
炮聲過后,爆破員鄧飛到掌子面查看爆破效果,開挖隊長陳善國緊跟上去。
掌子面上方,“雨量”比之前大了兩倍。見狀,陳善國豎起耳朵,屏住呼吸。
雷聲滾動,由遠而近。
此處離地面近千米,天垮下來也聽不到聲響——一定是洞壁變薄,洞穿在即,暗河推著石頭往這邊趕!
“跑——啊——”向遠處11個工友發(fā)出指令的同時,陳善國奮力把鄧飛往遠處推。
慢上兩秒,陳善國會被垮塌的巖體掩埋。垂直降落的水柱搖身變成激流,眨眼間,隧底成了河床。陳善國成了不系之舟,所幸大里程方向地勢略高,水流在25號橫通道口子上拐了個彎,工友全部脫險,身上衣物被河水全部卷走的他,得以成功靠“岸”。
塌腔體涌出的水一天達三十萬方,臨門一腳,“定”在了半空。
一個月過去,仍沒找到水源。已是小相嶺隧道項目經(jīng)理的羅先剛,頭發(fā)一把一把的掉。
惹不起就躲。然而,躲得過去的是平導,正洞輕易不能改線,硬碰硬是惟一出路。
反壓回填,用洞碴填塞虛空,這是第一步。
第二步,搭設(shè)管棚,強化支撐。兩排無縫鋼管,每排34根,每根30米長,如力大無窮的臂膀撐起穹窿。
接下來是鎖定勝局的一招:注漿,以七百多方混凝土,形成3米厚的“殼”。
水還在涌。
讓它涌!將軍趕路,不追小兔,有泄水廊道對付它,等到隧道貫通,再來秋后算賬。
2022年6月21日晨,劉乾第一次發(fā)現(xiàn),貼著小相嶺吹過的風,是甜的。8時08分,下達起爆指令的瞬間,兩行熱淚,沖出了他的眼眶。
峨米段先期開工的土官垣隧道,2016年11月2日就已貫通。這激動人心的炮聲,是小相嶺隧道曲折征程上耀眼奪目的印記,是成昆鐵路復線通車在望的預(yù)告,是舉世矚目的成昆鐵路穿越時空的回響!
2022年12月26日,成昆鐵路復線正式通車。
“復興號”從小相嶺隧道經(jīng)過,用了8分鐘。而這8分鐘的景深,是2200多個日日夜夜。
米開朗基羅說,“雕像就在石頭里,我只是把不要的部分去掉?!彼淼酪苍谑^里,羅先剛、鄭冬冬、杜清德他們?nèi)諒鸵蝗?,把多余的石頭往大山肚子外掏。
單洞雙線的小相嶺隧道長21775米,斷面為120平方米。
斷面50平米的平行導坑,21580米長。
斜 井、橫 洞、救 援 通 道,又 是7680米。
也就是說,羅先剛他們在小相嶺深處掘出的山洞,長長短短相加,竟有51000多米!
吐出400萬方石頭的小相嶺,把總重43000噸各類鋼材制件、38萬方混凝土吞入腹中。這些鋼材如果用火車運送,載重2000噸的火車,需要20列;這些混凝土如果用水泥罐車運送,載重10噸的40000輛罐車首尾相接,是一條400公里的長龍。
從平導排出的涌水更是曠古未有。截至貫通當月,小相嶺隧道涌水已達兩億方,相當于15個西湖。
那是涌水么?
那是建設(shè)者們揮灑過的汗水,是他們綿延不絕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