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瑜：墨白的時間之書
作家墨白從2003年開始行走滇藏路線，2006年，他又一次沿著美國探險家洛克的路線重走了一部分滇藏。2018年 至2020年，墨白又三次進入青藏高原的三江源地域和川藏阿壩州等地。和通常的行走攝影愛好者不同的是，墨白每一次進入藏區(qū)，都有著自己的觀察和思考。持續(xù)十年的青藏高原的行走累積成了這部散文著作，這不僅僅是一部藏區(qū)的讀本，還是一個作家的時間之書，思索之書。
通過墨白的簡要介紹，我熟悉了美國探險家洛克的中國生活。洛克1884年出生于奧地利維也納，六歲時母親去世，父親古板嚴格，而洛克卻成長一個叛逆的少年。父親希望他能成為一個略有地位的牧師，但洛克自幼便想環(huán)游世界。十三歲時，洛克開始自學漢語，大學預科畢業(yè)后，他就開始到歐洲流浪。1905年，洛克終于找到了人生第一份工作，果然與旅行有關，他做了船員，而這艘船將他帶到了紐約。在紐約做了兩年洗碗工后，洛克攢了一些錢，坐船到了夏威夷。在那里，他找到了一份教授語言的教師工作，這個時候，洛克已經(jīng)學會了十多種語言。正是在夏威夷，洛克確立了未來的發(fā)展方向，有一天，他來到農業(yè)部門，聲稱自己是一個植物學家，一直在夏威夷工作。他建議美國應該出版一部關于植物的標本集，他本人能勝任這樣一份工作。于是，在沒有任何人查證他的專業(yè)背景的情況下，他的匯報獲得了支持，他收到一筆經(jīng)費。在接下來的幾年時間里，他在夏威夷完成了五部植物學專著。1922年2月，洛克受到美國農業(yè)部門的派譴，來到了中國云南省，尋找一種可以對抗病毒的栗子樹。從1922年到1949年，洛克先后多次來到中國，并長期居住在云南山里，采集制作植物標本和一些飛禽標本。
洛克先后到達了云南、四川、青海和甘肅的一些地方。他所到的路線十分偏僻艱險。一直到今天，洛克走過的路線依然非常難以抵達，于是，洛克路線成為一些戶外探險愛好者的打卡圣地。作家墨白從滇藏線的一個角落介入中國最為神秘的青藏高原區(qū)域，而洛克路線是他參考的線路之一。他不僅對當年與探險家洛克本人有過直接交往的云南本地人的后人進行了采訪，還實地考察了洛克所走過的山地和村落。
洛克除了拍下了無數(shù)張珍貴的云 南山地植被、鳥類標本照片外，他本人的故事也是吸引 墨白的一個線索。1944年，洛克受邀參加駝峰航線的地圖繪制工作，為了給軍方繪制地圖提供更多的資料，洛克決定把他在云南麗江做的筆記和一部叫做《納 西——英語百科詞典》的書稿，一起用船運到美國去。然而，讓洛克傷心的是，這艘運輸他半生心血的軍艦竟然被一 只 日 本魚雷擊中，書稿沉入海底。這一消息差一點讓洛克崩潰，他多次想要自殺。哈佛大學植物研究所聽說了洛克的故事，又給了洛克一筆資助，讓他再次回到中國，憑記憶重新梳理他的書稿。于是，1946年，洛克又一次回到了云南麗江，并且住了三年時間，終于完成了書稿。墨白在梳理洛克的人生經(jīng)歷的時候，反復提到博爾赫斯，他認為，如此經(jīng)歷豐富的洛克應該寫小說，因為他有太多的第一視角，他不寫出來，后代人便不會知道他經(jīng)歷了什么。但這么多年過去了，洛克的人生只剩下幾本專著和一條供戶外探險愛好者行走的“洛克路線”。
2018年9月，因為一部關于三江源頭的紀錄片，墨白和一個攝制組前去青海果洛州體驗生活，這是墨白第一次走到海拔超過4000米的黃河源頭區(qū)域。他們認識了《格薩爾王》的說唱藝人，梳理了果洛州的歷史，還采訪了不少居住在黃河邊的藏族牧民。草原上的人很孤獨，他們相信靈魂，他們需要英雄的故事，并 且 代 代傳播下去，這是《格薩爾王》一直口口相傳卻連綿不斷的原因之一。在高原上，墨白遇到了一個挑水回家的藏族女性蘭措，她和哥哥一家生活在一起，水井在黃河的不遠處，然而，打出來的水是混濁的，她邀請他們一起到家里喝她燒開的水。一個女性走上幾公里遠，只為了挑兩桶水回家，遼闊也就意味著生活的不便，然而，這是牧民的家，他們熱愛這里，歌頌這里。
《通往青藏高原的道路》是作家墨白用時間和呼吸寫出來的作品。有一部分章節(jié)，是他與一位研究生的通信。在信里，墨白一邊與這位研究生討論文學、音樂，一邊敘述他正在川藏境內的 瀘定、康定、壤塘等 地的見聞。這樣的書寫非常有紀錄片的在場感。閱讀的時候，我想，作為一個小說家，墨白刻意要將這部行走的散文集加入小說的形式，讓讀者不僅僅可以看到作家眼中的風景，還有思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