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澳門之美 · 美談 | 江湖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 甘遠來  2024年12月17日15:55

12月20日,澳門將迎來回歸祖國25周年。在新中國成立75周年、澳門回歸祖國25周年之際,澳門筆會特別推出“文藝之城 澳門之美”澳門文學賀雙慶系列活動特刊,所選作品中有飽含家國情懷的筆墨,有記錄城市變遷的故事,有文學大家的精彩篇章,也有藝壇菁英的桂冠之作,借以呈現(xiàn)澳門回歸以來本土創(chuàng)作的多元面貌,并透過藝術(shù)與文學,反映二十五年來澳門社會的發(fā)展及變遷。相關(guān)內(nèi)容結(jié)集成《文藝之城 澳門之美》一書,并追加“二十五個澳門之美”專輯,涵蓋“美人”“美事”“美談”“美景”“美食”五個類別,以文學書寫澳門的歷史、文化和城市魅力。

我們特選發(fā)部分作品,與讀者共賞澳門之美。

作者簡介:

甘遠來,零零后,天秤座,中文系,畢業(yè)于北京師范大學?,F(xiàn)任澳門筆會監(jiān)事、《澳門筆匯》執(zhí)行編輯、澳門別有天詩社理事,《澳門日報》、《華僑報》副刊專欄作者。獲澳門文學獎、香港青年文學獎、創(chuàng)世紀七十年詩獎等。

江湖

甘遠來

穿過本島長長的得勝馬路,便是新花園。那時沒有高大的樓宇,沒有喧鬧的交通燈號。云很淡,風很輕。

“得勝”之名源于1622年的葡荷澳門之戰(zhàn)。彼時荷蘭軍隊進襲澳門,艦艇登陸?狗環(huán)海灘,直搶二龍喉附近,澳門軍隊以少勝多,一路追擊,大獲全勝。關(guān)押荷蘭戰(zhàn)俘的地方后名為“荷蘭園”,與荷蘭人作戰(zhàn)的地方名為“得勝馬路”。街道地名、姓甚名誰,總的來說都是名字,名字冥冥中又與命運風水有所牽連。

1954年,香港石峽尾木屋大火。澳門鏡湖醫(yī)院、同善堂為賑災籌募善款,順道解決劍拔弩張的武林“論戰(zhàn)”。事緣吳公儀自詡“無敵手”,陳克夫不滿其論便在報紙上回擊,一來二往,針尖對麥芒,誰也不讓誰。那唯有在手底下見真章。有心人便借此機,在澳門擺開擂臺,舉行吳陳國術(shù)合演暨紅伶義演慈善大會,既能比武解決爭端,又能籌得善款。

吳陳對決由澳門康樂體育會主辦,梁昌為大會主席,何賢為副主席兼總裁判,澳督賈伯樂夫婦、司令白志高夫婦等達官名流出席觀戰(zhàn)。

1954年1月17日,下午三時,新花園娛樂場泳池。

新花園內(nèi)人頭涌涌,一眼望去烏泱泱的,人聲鼎沸,我人生中第一次見那么多人,如同蟻窩。父親牽著我的手,肩膀一推一卸,便擠開人流,如同一條靈活的游魚,游到一個最佳的觀景位置。

我們只為了看吳陳比武而來。父親細聲地和我講著今日決斗的兩位師傅的師承,父親說中國人的拳腳繼承自他們的父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師父也是父。

吳公儀是吳氏太極拳第三代傳人,吳氏太極拳的老祖吳全佑拜師楊無敵,底子是楊氏太極拳,走的是小架太極拳的路數(shù)。吳公儀伯爺吳鑒泉是一代太極拳宗師,聽聞是舊時皇帝的御前侍衛(wèi),功夫十分了得。

家傳功夫,和我們差不多啊。我心想。

父親對各派的武學淵源了如指掌,又繼續(xù)介紹。陳克夫是澳門白鶴派第二代弟子,師承西藏白鶴派,與福建白鶴拳不同。陳克夫的師父是白鶴派吳肇鐘宗師。吳肇鐘的師父是江西老拳師朱子堯,學藝十年,回來澳門開館收徒。陳克夫的師祖朱子堯,年輕時在肇慶慶云寺跟隨升隆長老學武,是白鶴派正傳。而升隆長老的師承不明,但武林中人知道長老時,他已有一身好功夫了。

升隆長老,朱子堯,吳肇鐘,陳克夫。我屈著手指數(shù)了出來。

練武的人記性必須要好,有時候父親……噢,師父。師父他不喜歡我在練武時叫他父親,他說這樣不合規(guī)矩。有時候師父授徒,招式只示范一次,若不能牢牢記住,又得挨上幾頓訓。

白鶴派為什么要叫白鶴派?。课覇?。

名字不過是外殼,更重要的是那群人。父親說罷,指了指天上快速掠過的一群麻雀,很小數(shù)粒,如同芝麻。他接著為我解惑:

相傳這門白鶴拳是明朝時西藏武僧阿達陀尊者于深山修練時,偶然見到猿猴與白鶴搏斗,從中明悟拳理,創(chuàng)出白鶴拳。這一派白鶴拳講究“八拳八步八指八拿”,但招式套路千變?nèi)f化?!鞍Q派”是陳克夫的師祖朱子堯提議更名的,本來叫“俠家”,“俠客”的“俠”。

父親總是在講起武術(shù)時才會滔滔不絕,平時在家里一聲不吭的。我坐在父親肩上,眉頭抬得很高,看到兩位雄赳赳氣昂昂的武師龍行虎步地走了上臺,上臺后抱拳作揖,向四周觀眾行禮。

老一點的是吳公儀,后生一點的是陳克夫。父親怕我不知道,開口提示我。

吳公儀看上去五十多歲,身著長褂;陳克夫三十多歲,披著西洋拳師的長袍。兩個人神采飛揚,精神奕奕。規(guī)則早已傳遍大街小巷,不知道的只消隨口一問,就有人七嘴八舌地回答。二人比斗以切磋為要旨,不得起飛腳,不得出陰招,又因兩位都是武林高手,事前要簽生死狀。

無論生死,兩不追究。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江湖還是廟堂的高手,總是心高氣傲的。

不勝,不負,不和。

新花園內(nèi)好像同時點了數(shù)百個炮仗,轟隆隆的響個不停。得勝得勝,想不到竟然不勝。父親聽到何賢的宣布,哈哈大笑:“快意恩仇,點到即止,也是佳話。妙?。 彪S即拖著我的手,轉(zhuǎn)身。我不舍地回頭望著擂臺上的兩位師傅,問:“我們不看了嗎?”父親摸了摸我的頭,說了一句話,但被人聲淹沒,他抱起我騎著他的膊頭:“不看了?!蔽覀冇窒裼昔~一樣離開了新花園。

長大后,我沒有繼承父業(yè),而是進了報館,做記者,被一條條梅花樁似的鉛字粒打熬。但每每想起那日下午的新花園,我的心臟總會多跳幾下,然后在柜桶中抽出一疊原稿紙,攤開,那群麻雀好像又在我的眼中掠過。我提筆、埋首,繼續(xù)寫我的武俠江湖。

江湖,無非是人和人的恩怨情仇??煲?,俠義,足矣!

延展閱讀:

吳陳比武

1954年1月17日,代表白鶴拳的澳門人陳克夫及代表太極拳的香港人吳公儀公開進行的“吳陳比武”在澳門新花園泳池打擂臺。賽事當日入場觀眾逾萬,并籌得善款二十七萬元,賽事以“不勝、不和、不敗”作結(jié)。比武啟發(fā)了香港《新晚報》編輯、筆名“梁羽生”的陳文統(tǒng)以《龍虎斗京華》開啟新派武俠小說寫作;一年后,金庸以《書劍恩仇錄》接續(xù),掀起持續(xù)數(shù)十年快意恩仇的新派武俠創(chuàng)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