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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走向兒童本位和藝術自覺 ——重新審視維多利亞時期英國兒童文學的黃金時代
來源:文藝報 | 舒 偉  2025年01月14日11:08

有自覺意識的兒童文學產生的必要前提是現(xiàn)代意義的“兒童”與“童年”的發(fā)現(xiàn),及童年文學敘事的表達藝術的日臻成熟。這具體表現(xiàn)在時代變遷中的童年觀認知的提升,以及兒童本位的童年敘事藝術在大文學系統(tǒng)的引導下逐漸走向自如的表達。在19世紀工業(yè)革命推動下出現(xiàn)的動蕩與變革的社會轉型期,兒童本位和藝術自覺的童年敘事異軍突起,沖破了兒童圖書寫作領域根深蒂固的道德教誨藩籬,顛覆了長期占主導地位的恪守理性說教原則,以卓越的藝術成就開創(chuàng)了英國兒童文學的第一個“黃金時代”。

總體來看,兒童本位和藝術自覺是維多利亞時期英國兒童和青少年文學敘事的兩大關鍵特征,它們標志著一個全新的童年敘事文類的成熟與確立,這是從早期的宗教童年敘事和紐伯瑞開創(chuàng)多樣化童書出版格局以來的全新的歷史進程——走向契合兒童和青少年審美接受和認知培養(yǎng)特征的真正意義的兒童本位的童年敘事。

幻想敘事與現(xiàn)實觀察

長期以來,在有關維多利亞兒童文學黃金時代的研究中,學界對于童年文學敘事中的幻想敘事(童話小說)普遍給予了高度評價和重點關注。相比之下這一時期的現(xiàn)實主義童年敘事作品的考察廣度和研究深度還有很大提升空間。批評家雷蒙德·威廉斯在考察維多利亞時期的一批重要英國小說家的作品及其文化觀念時,揭示了這些作家在面對巨大社會變革和動蕩時在思想和情感上的反應,認為他們形成了一種“可認知共同體”,而且具有特定的“情感結構”。這為維多利亞時期異軍突起的童年敘事研究提供了有益的批評借鑒。在19世紀工業(yè)革命的浪潮中,當維多利亞人面臨由急劇的社會變化和深刻的信仰危機帶來的新問題;當人們長期習以為常的生活經(jīng)驗和文化感知經(jīng)驗受到強烈沖擊,乃至被阻斷,需要獲得新的解釋時,敏感的文人作家及知識分子不得不竭力建構新的情感反應和思想認識體系,以尋求應對危機與迷茫的途徑?!爸胤低辍钡臅r代意義及其文化思潮由此引發(fā),隨之出現(xiàn)了兩種影響深遠的童年敘事:以查爾斯·狄更斯作品為代表的現(xiàn)實主義童年敘事和以劉易斯·卡羅爾作品為代表的幻想性童年敘事。

情感結構和童年精神

在社會動蕩和變革的時代語境中,尤其在面對下一代的身心成長和教育問題,以及人們期待少年兒童如何從家庭步入變化與動蕩的社會時,為兒童和青少年寫作的眾多作家通過他們各自的童年敘事完成了共同的“情感結構”中的兒童文學表達。這個兒童文學共同體陣營中具有不同的藝術追求,但表現(xiàn)出共同的指向,而且這個共同體預設的相同的讀者對象決定了各敘事類型之間的文化邏輯和審美接受的內在關系,對巨變時代形成的情感結構也是這個文學共同體的集體意識所覺察到的。

維多利亞時期的童年敘事不僅文類多樣,題材豐富,而且藝術成就斐然,影響深遠。以狄更斯作品為代表的現(xiàn)實主義童年敘事成為英國文學傳統(tǒng)的重要組成部分。狄更斯的童年敘事作品撕開了統(tǒng)治階級標榜的社會繁榮和體面生活的面紗,使讀者直面黑暗現(xiàn)狀;揭示生活真相,容量厚重,具有遒勁的批判鋒芒和細致入微,引人入勝的敘事力量,不僅對于維多利亞時期英國諸多方面的社會改革起到了很大的推動作用,而且形成了英國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領域影響深遠的狄更斯傳統(tǒng)。與此同時,卡羅爾的兩部“愛麗絲”小說“闖進了一片寂靜的海洋”,成為這一時期的幻想性童年敘事的翹楚和引領者?!皭埯惤z”小說釋放了長期被壓抑的幻想文學的敘事能量,以洞察事物真相的童年精神的哲學底蘊和無畏膽氣拓展了幻想性童年敘事的高度和深度。隨著時光的流逝,它們的經(jīng)典性顯示出愈加勃發(fā)的生命力,衍生出各種媒介和各種藝術形式的再創(chuàng)作。與此同時,一大批卓越的幻想性童年敘事作品相繼出現(xiàn),革命性地顛覆了長期以來在英國兒童文學領域占據(jù)主導地位的堅持道德說教與理性訓誡宗旨的兒童圖書寫作格局,構建起張揚童年自由精神的幻想兒童文學家園。

校園故事、家庭生活及社會關系

維多利亞時期的兒童幻想文學異軍突起,大放異彩,其中女性作家群體的童話創(chuàng)作構成兒童幻想文學的半壁江山。她們創(chuàng)作的文學童話具有多彩的藝術魅力,為維多利亞時期的童話敘事創(chuàng)作突破道德說教的藩籬,迎來兒童文學黃金時代作出了不容忽視的卓越貢獻。隨著工業(yè)革命的迅猛推進,社會轉型期對各類人才的需求凸顯出來,學校教育的狀況日益受到各方重視。從狄更斯作品中對寄宿學校和市鎮(zhèn)公立學校內外黑暗狀況的揭露,到薩拉·菲爾丁和夏洛特·勃朗特等女作家對女子寄宿學校女生校園生活的描寫,作家們對學校的狀況和校園生活的敏銳觀察和生動描寫也引發(fā)了社會公眾對學校教育狀況的關注。

與此同時,一方校園之地關聯(lián)著眾多少年兒童的家庭生活及社會關系。從早期作品散點式地呈現(xiàn)各類學校的教育狀況,到隨后全景式地聚焦校園生活,講述校園故事,現(xiàn)實主義的校園敘事在維多利亞時代取得了豐碩成果,出現(xiàn)了影響至深的重要文本,如托馬斯·休斯的《湯姆·布朗的公學歲月》,弗雷德里克·法勒的《埃瑞克:一個發(fā)生在羅斯林公學的故事》,塔爾博特·里德的《圣·多米尼克學校的五年級》等,由此形成了維多利亞時期的少年校園敘事傳統(tǒng)。這一時期的少年歷險小說也成為很受歡迎的兒童和青少年文學敘事類型。19世紀初,隨著大英帝國的崛起,其擴張海外殖民地的行動也愈加迅猛。人們對于帝國的海外殖民行動和開拓歷險熱情高漲。多種類型題材的海外歷險小說在維多利亞時期取得長足發(fā)展。從總體看,維多利亞時期以狄更斯作品為代表的現(xiàn)實主義童年敘事,以卡羅爾作品為代表的幻想性童年敘事、女性作家群體的新童話敘事,以及少年校園敘事和少年歷險敘事等多種文類,共同構成了維多利亞時代以兒童和青少年文學敘事方式表達的情感結構和文學表達類型,也在特定意義上成為這個國家向年輕一代傳遞維多利亞時期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價值標準和道德觀念的一種難以替代的文化方式,共同參與了對維多利亞時代英國兒童和青少年的塑造。

兒童文學批評與學科建設

對維多利亞時期的兒童與青少年文學敘事共同體的研究有助于考察兒童文學的學科研究的歷史進程。事實上,如果長期以來沒有出現(xiàn)兒童本位和藝術自覺的兒童和青少年文學敘事實體,兒童文學的學科研究是無從談起的。從兒童文學學科研究的歷史進程看,19世紀英國兒童文學的黃金時代與20世紀兒童文學的學科研究之間存在著密切的內在關聯(lián)。19世紀工業(yè)革命浪潮中異軍突起的童年敘事共同體開啟了兒童文學的第一個黃金時代,這一時期的兒童文學作品成為獨立于成人文學的真正兒童本位的、契合兒童審美意識與發(fā)展心理的童年文學表達。那些具有經(jīng)典品質的作品構建了現(xiàn)代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的豐碩實體,推動了現(xiàn)當代英國兒童文學的發(fā)展,也從此成為兒童文學批評關注和研究的重要對象。這是20世紀兒童文學批評和學科研究的根本前提。

進入20世紀,尤其是60年代以來,一大批文學研究學者投入由英國兒童文學黃金時代發(fā)展歷程引導的現(xiàn)當代英語兒童文學研究,對維多利亞時代兒童文學“黃金時代”及其作品進行了深入的學術研究,開創(chuàng)了當代兒童文學學科研究的道路。眾多學者的批評實踐超越了以往師法成人文學或大文學系統(tǒng)的文化研究和審美研究,體現(xiàn)了研究者對人文學科前沿理論話語的創(chuàng)造性借鑒與融合。在人們的共同努力之下,兒童文學的學科研究獲得了原創(chuàng)性的途徑和方法,拓展了研究的深度和廣度,使兒童文學研究突破了依附主流文學批評的束縛,也不再作為教育學科的附庸而存在,最終形成了獨立自洽的文學學科。

由此可見,這兩者之間形成緊密的互動關系,前者是后者存在和發(fā)展的支柱,后者不僅闡明了前者作為獨立文類的藝術品質,而且其研究成果在文學研究領域獲得獨立自洽的地位。從認識論視角考察兒童文學批評思想史,梳理20世紀以來英語兒童文學學科研究的發(fā)展歷程,探討兒童文學的研究對象與研究主體本身如何規(guī)約兒童文學的學科研究和批評模式,可以推動中外兒童文學的實質性交流和互鑒,為當今中國兒童文學批評的主體性建設提供有學科意義的啟示,具有新時代兒童文學批評的理論認知意義和批評實踐價值。

作為童年和童年特質的文學表達,兒童文學神圣而崇高,守望童年又超越童年,在童趣和深刻、夢幻和現(xiàn)實、生存和理想之間構建起認知和審美的藝術世界。

(作者系天津理工大學教授)